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谁道深情抛弃久(七) ...
-
玉仙苑是宫中风景最好的去处,望云亭就在玉仙苑旁边不高的小山丘之上,凤箫吟看到望云亭的时候,总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候给君无痕奉茶的样子,他就一身长衫端坐在那飞花不止的望云亭中,面色清润,海藻般的长发跟长衫一角随风飘起来,手中轻轻握着玉圭,眼眸远眺,神思缥缈。而她,当初看向他的时候总经常出神。
远远就看到明月楼跟秦羌,中间隔着一方大的石台,两个人坐在石台相对最远的两侧,秦羌身边是妹妹秦芜,明月楼孤身一人,视线并不与秦羌相对,只看着不远处热烈绽放的一片花丛,三人身后站着的都是自己的日常心腹。蝶鸾跟沉烟也在边上,看到凤箫吟过来,便笑道:“还不见过明姑娘跟秦少主、秦姑娘?”
凤箫吟微微一笑,便朝着两人半跪着行礼,秦家兄妹、明月楼见此忙叫凤箫吟起身,凤箫吟站起来,看向那三人。秦芜是一派天真柔美的闺阁女子样儿,令人看了欢喜,是个聪慧贴心的女子。至于秦羌跟明月楼,少了蟠云大会上的锋芒,多了闲适从容,一个是温雅俊秀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品貌双全的朱门绣色,可谓绝配。
“凤姑娘,若不嫌弃,可坐下与我等说说话。”明月楼团扇轻摇,笑颜浅浅,却已比花灿然。
“箫吟不过是宫中下人,怎么敢跟明姑娘等平起平坐?”凤箫吟也笑着。
“先前我说过,你是君上身边的人,怎么如今还说这般谦卑的话?”明月楼依然抿着笑意。
秦羌一直看着明月楼,见到她微微一笑,早已经心神摇动。但众目睽睽,他自矜身份,也不敢无所顾忌去注视着明月楼,看到如此,便也转头对着凤箫吟说道:“当初在蟠云大会之上,我也曾见到凤姑娘立于君上身后,想必是君上跟前受宠之人,后来凤姑娘也亲自往秦家送药,于我们也算融洽。今日只是闲会,不论身份,只论雅趣。”
蝶鸾也凑趣:“箫吟,盛意难却,你就坐下陪秦少主等说说话也是极好的,往常明姑娘等人进宫赏花,少不得我们几个陪着说话,这一回就让你陪着,我们只在边上看个热闹。”
“既然如此,箫吟就却之不恭了。”凤箫吟一点头,款步上前,盈盈有致地坐下去。
往常明姑娘等人进宫?凤箫吟来了蟠云国好几年,这才头一回碰上。凡人跟仙界果然是不能比,凡人漫长的几年,在仙界不过是转眼一瞬的过去,明月楼等人上一回进宫,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对于仙界来说,这几年或许只是几个月吧。
明月楼看着凤箫吟面色有些凄白,不禁蹙眉:“凤姑娘,可是大病初愈吗?”
凤箫吟中了伏击,醒来之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的确有些气虚,于是承认:“多谢明姑娘关心,只是小恙,并不打紧。”
明月楼把团扇放下:“可否让我把把脉?”
凤箫吟把手腕伸过去:“可以的,明姑娘还会医理吗?”
“略会一些,倒不如君上那么精通此道。”明月楼冰冷的手指压上凤箫吟的脉搏,忽然又一刹那的花容失色,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慢慢把自己的手指收回:“凤姑娘只需要用心调理几日就好,宫中灵药无数,会很快好起来的。”
“多谢明姑娘,箫吟惭愧,每次生病,都是几位姐姐照顾我。”凤箫吟说着,朝蝶鸾她们投去感激地一瞥。
“不知道凤姑娘体内,为何会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道,似乎在纠缠不休,也似乎在不断交锋,这根本不像是生病之后会有的迹象,凤姑娘是因何而抱恙?”明月楼感觉到事有蹊跷。
“两种不同的力道?”秦羌也好奇,他端着茶杯的手停滞了一下。
“箫吟,只是凡人。”凤箫吟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不是仙,总觉得抬不起头。
“这个,我早已经知道,只要一眼,就知道你是凡人还是仙家。”明月楼的话倒不是自大,她仙法高深,当然有这样的能力。
凤箫吟闻言,看向秦家兄妹,秦羌也点点头,表示明月楼的话是对的,他也早就看出凤箫吟是个凡人。
“但是,不管是凡人,还是仙家,体内都绝不会有两股不同的力道如此诡异。”明月楼沉思道。
“凤姑娘,恕我冒昧,可否让我也把把脉相?”秦羌的手放下了茶杯,边上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凤箫吟默然着,终于点头,把手伸过去,秦羌隔着衣袖触及凤箫吟的手腕,身子也是一阵轻微的震动,看了看明月楼,才对凤箫吟说道:“奇怪,的确是奇怪。凤姑娘,你到底害的是什么病,我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脉象,但看你又跟常人无异。”
“我也说不准,只是前几天在雨中吹了寒风,回来后就气虚头痛,或许只是气息异常罢了,已经服了药,应该无碍了。”凤箫吟一直记得君无痕不让她提起自己身世,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知道她体内的仙魔之气。
“既然如此,你就好生养着吧。宫中虽然仙药奇多,但明家的药也是旁人难求的宝物,各有妙用,改日你有需要,尽可来取。”明月楼心有疑惑,但不明就里,只能先把疑惑放在一边。
秦羌看到明月楼如此说,也说道:“若是论起药理,秦家治病疗伤的仙药也是蟠云国中一绝,凤姑娘不必见外,还请大方开口才是。”
凤箫吟看到两人都这么热情,不觉说道:“箫吟怎么敢劳烦两位如此费心?”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秦芜娇俏的声音带着银铃般的笑意:“我哥哥跟明姐姐都是善心人,是最软心肠的人啦,既然他们都对你这么喜欢,你就不要推辞了。”
秦羌跟明月楼闻言,对视了一眼,很快又挪开了视线,各自喝茶。
凤箫吟刚才其实有点后悔,不该让明月楼跟秦羌给自己把脉,怕他们看出自己的仙魔之气,这会子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们二人看出什么端倪了没有。凤箫吟不知道,秦羌跟明月楼都觉察到了凤箫吟身上的魔气,但此事非同小可,凤箫吟又是君无痕身边的人。因此,明月楼跟秦羌都只说那是一股异常的脉象,但心中都已经惊起了波澜,凤箫吟跟凡人差不多,虽然有仙气,但也有魔气,这是如何形成的,君无痕又知不知道呢?
因为天地之间仙魔一体的人难得一见,所以秦羌跟明月楼也没有想到过凤箫吟是生来的仙魔一体。
但凤箫吟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在凤箫吟看来,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这气氛既然有些尴尬,她何不拉近他们两人的距离呢?
“箫吟自小只有爹娘的疼爱,可惜几年前爹娘死了,君上这才巧合之下把我捡回来。”凤箫吟回忆起来往事,还是不免有一丝的悲:“自从到了这里,每个人都对我那么好,让我心生感激。”
“你爹娘是怎么死的?”秦芜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自己鲁莽。
明月楼也轻声问道:“君上怎么会碰巧遇上你呢?”
“我爹娘是相爱的,但是,村子里的人不准一直不满意爹娘在一起,从一开始,爹娘的结合在村子里的人看来就是个天大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凤箫吟的指尖苍凉,声音也跟着颤抖:“爹是有仙根的人,但娘亲没有仙法,所以,族人杀了他们,我也被村子里的人追杀,他们要斩草除根。我在大山里面没命地逃跑,遇到了路过的摩崖护领,带着我去见了君上,因此,我成了君上的仆人。”
这故事不禁让人感觉到唏嘘,透着些许沉重。秦羌跟明月楼闻言,都不免面带隐痛之色。
“因为能力不同、因为根基不同、因为立场不同,所以就不被允许在一起,这的确是让人觉得悲愤。”蝶鸾等人头一回听到凤箫吟提起自己的爹娘,不免也跟着难受:“箫吟,这些事情你从来不和我们细说,我们也不知道你心里的苦,难得你现在肯开口,以后你会慢慢看开的。”
“因为立场不同,所以就不能在一起,哥哥你......”秦芜看看秦羌,又看看明月楼。
“阿芜!”秦羌手指发白,似乎被人冷不防一下子戳到了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不止是自己最痛,也知道明月楼此刻也是最痛,虽然他没有看她,但也知道她冰冷外表之下心中的战栗之痛。多少年了,他早就了解她,清楚她,他爱上她,也真是因为对于她的理解,明月楼跟他是一样的,对王位跟创世神剑压根没有任何念头,只想要清静的岁月,两个人是如此默契,因此暗生情愫,无奈天意弄人。
凤箫吟看到他们二人脸上都有几分动容,只是一直都在旁人面前克制着,不由得继续说道:“在我眼里,爹娘是世上最好的人,那些说相配不相配的,才是世上最愚蠢可笑的话,谁规定不能在一起?只要相爱,只要不祸及别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将来,你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也会执意跟他在一起吗?”明月楼看着凤箫吟,眼角的余光却有秦羌的侧影。
秦羌听到明月楼这般带着哀楚的话语,立刻目不转睛痴痴看着她。
“会的。”凤箫吟点头:“只要我爱上一个人,哪怕再不能爱,我也会奋不顾身,那是我的自由。”
自由两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异样地跳了一下。
秦羌看着明月楼,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直白地表露了他的心意,明月楼只装不知,端着茶杯,面上宁和,心里一紧翻江倒海。她第一次跟秦羌相遇,是在六百年前,那时候秦羌刚刚成为家族掌门,而明月楼也不负众望,修炼成为家族的顶梁柱,意味着今后在蟠云大会上二人是对立的。秦家跟明家出于礼节,相互拜访,哪知道,二人一见动情,只是隐忍不语,藏了六百年的深爱之意越发浓烈,但世道却越发冰冷。
“爹娘的仙法太弱,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凤箫吟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我一定要好好修炼,将来遇上自己爱的人,我要让自己有能力去爱,也有能力守护自己爱的人。就像这天一样,虽然阴晴不定,但总是光明的日子最多。”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