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27、孤鸿对影两相照（八）

　　“不记得最好。”君无痕吩咐道：“你已经没事了。”
　　凤箫吟翻身下去，跪在他面前：“求少主告诉我，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想要知道。”
　　“你不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吗？”君无痕的眼神跟声音都冷冰冰。
　　“我想知道。”凤箫吟仍然是倔强着。
　　从一回来，她就感觉自己一直不对劲，似乎变成另一个人，昨晚，她分明是过来奉茶的，但是突然之间，后面的事情她一点记忆也没有了，只是若隐若现地记得，自己在意识混乱之中似乎是对着君无痕流出了热泪，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君无痕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她的发丝凌乱，带着憔悴不安，心中瑟瑟发抖，对于未知的事情，任何人都是心怀恐惧的。君无痕转身：“知道之后，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退下去。”凤箫吟明亮的眼睛看着君无痕高大轩疏的背影，心中一紧：“少主，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事情，对于微末的下人来说，也是一种奢望？”
　　“微末的下人？”君无痕反问。
　　“对，在少主心里，我只是微末的下人，不是吗？”凤箫吟坦然说道：“但是，我一直有心，有自己的心，少主并不是我的心，我仍然有自己的感觉，少主不能替我决定或者感受。昨晚的事情，我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
　　君无痕一直都在沉默，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凤箫吟只是一个下人，但他已经为了她分心太多。
　　凤箫吟一直等着，但君无痕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锦纹披风从踏上滑落，似乎还带着他身上清幽的气息，她伸手紧紧抓着，这是君无痕的贴身之物，她区区一个下人，昨晚竟然披着一国之君的衣物睡了一晚上吗？
　　她抬起头再去看的时候，君无痕已经走出去，凤箫吟追上去：“少主，就算少主不说，我也已经觉得不对劲。”
　　君无痕的脚步停下，回身去看的时候，只见她手上抓着他的披风，像是把什么珍贵的东西紧紧护在自己身边一样，她看着他冰封的眼神，开口说道：“从回到蟠云国那一天开始，我脑中一直有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她叫做风裳，是个美丽的女子，少主跟风阁主，一直都叫她柔儿。在我的脑中，一直充斥着少主跟风裳过去的画面，那些画面，一遍一遍在我脑中闪过，到了最后，风裳一遍又一遍凄惨地死去，临终的时候还一直叫着少主。我总觉得原本的自己不存在了，觉得我自己就是风裳，因为一直有人命令我强迫我这么认为。所以，我对少主既爱又恨，爱到忘乎所以，又恨到要跟少主一起死去......”
　　君无痕脸部微微一震，他原以为她被人操纵，什么都记不得了，可她对于脑中的事情却记得这么清楚。凤箫吟所提到过的那些令人心底触痛的画面，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是他不肯再去回忆的伤痛...君无痕松了口：“如你所见，你脑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风曜把风裳的记忆、风曜自己的杀气打进你脑中，你对我既爱又恨，才会在昨晚对我起了杀心，那个叫做风裳的女子，是风曜的妹妹。”
　　“起了杀心？那么少主你......”凤箫吟如同晴天霹雳，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已经把你的心魔摄出，你不会有事了。”君无痕说道：“这是我跟风曜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说过，是你要学法修仙的执念让他有机可趁。这次他利用了你，对你来说是个教训，执念是最伤人的东西，你记住。”
　　“居然利用了我？”凤箫吟的脸色涨红，手心紧紧抓着、颤抖着，眼中几乎迸出了血：“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算计我，而且，还让我差点亲手杀了少主，这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这事情今后不许再提，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君无痕的眼光落在凤箫吟的手上：“你做到了修仙之人都不见得能做到的一点，让我觉得欣慰。”
　　“少主，我做到了什么？”凤箫吟一瞬间愣住了。
　　“你没有真正完全被心中的杂念吞噬，到最后还保留着自己的清醒。没有修仙的人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而你能做到，只能说明你是奇特的存在，这或许，跟你是仙魔一体有关。”君无痕走了出去：“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
　　要凤箫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虽然微小，但也不能容忍别人这么随意对待、利用自己，要是君无痕有什么事情，她为父母报仇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吗？
　　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为亲人报仇的计划。要是君无痕有事，她也不能原谅自己，这才明白了固执带来的可怕后果。
　　蝶鸾跟雅颂等几个人看到凤箫吟彻夜未归，但都知道是奉茶给君无痕，因此谁也不敢贸然去问，盈袖端茶到偏殿，才看到凤箫吟红着眼眶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似乎是气愤又不甘的样子，连忙上前拉住她：“箫吟，你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我没事。”凤箫吟连忙摇头：“我这会子心跳厉害，还回不过神来，我要回去休息了。”
　　“我们都急得不行，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就在偏殿待了一晚上吗，那么少主他......”盈袖还要问清楚，凤箫吟突然把她的手挣脱。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静静。”凤箫吟踉踉跄跄地离开，她的背影单薄如初，如同风中摇曳生姿的一朵纤柔的小花，让人心生怜惜和不忍，盈袖看着凤箫吟跑开，心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凤箫吟越是不说，蝶鸾等人越是起了疑心。
　　听偏殿守夜的下人说，昨晚凤箫吟奉茶的时候，只有君无痕跟凤箫吟在内里，下人都在外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君无痕召人进去，就已经看到凤箫吟不省人事躺在榻上，身上还裹着君无痕的龙袍，君无痕还捏着凤箫吟的手腕。
　　后来君无痕出去，直到破晓才又到偏殿，不知道跟凤箫吟说了什么，下人只听得凤箫吟的语气有些激动。
　　这事情是一个惊雷，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凤箫吟在君无痕心里的地位，已经不是别人可比了，君无痕，凤箫吟，风曜，这几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秦家跟明家的伤势都痊愈了，还需要一些辅助修炼的灵药调理，蝶鸾跟雅颂正忙着抓药，凤箫吟也上前：“好姐姐，这是要去明家跟秦家送药吗，带我去吧，我还从未踏出过这蟠云宫呢。”
　　自打上一次凤箫吟魂不附体地从偏殿走出来，因为涉及君无痕，蝶鸾等人也不好去问她，凤箫吟一个人对着花草伤神了好几天，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后来她才又渐渐精神起来。
　　至于想什么，只有凤箫吟自己知道，人越是渺小，就越是受欺负跟利用，风曜利用了她，这事情她一定会报仇的，来日方长，一定要振作。
　　“你这几天没事了吧，可把咱们几个吓坏了。”雅颂看着凤箫吟大好的脸色，笑道：“这不是胡闹的，谁该做什么，该去哪里，都有规矩，你还是呆在宫里边，咱们去送完药也要马上回来，耽搁不得。”
　　“就一次，就带我出去一次，好不好？只是跟着去送药，我绝对不会添麻烦的。”凤箫吟认真起来：“少主让我这几天不用去跟前服侍，我没事干，想跟着姐姐们多学一点东西。再说，我只是个仆人，来来去去的谁会在意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是个仆人，也在规矩之内，这里可是蟠云国，聚仙之地。”蝶鸾稍稍皱着眉头，又说道：“你去跟摩崖问一声，他通管宫禁各处，要是摩崖同意，我就没有意见。”
　　“好，我这就去，等我。”凤箫吟很快跑出去。
　　但摩崖是君无痕的心腹，哪里能说找就找的？
　　凤箫吟问遍了宫廷各处的守卫，就是不知道摩崖的去向，凤箫吟有点泄气，她正低头往回走，迎面就撞上一袭烈烈长袍，烈如火焰，如同大朵大朵堆积绽放起来的彼岸花，如同大片大片天边燃起来的火烧云，灼伤人的眼睛。
　　凤箫吟抬头，赫然看到气清神朗的君无痕，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凤箫吟从未见过的属下，全是漆黑装扮，显得颀长英挺，冷峻清秀，同样带着三分君无痕身上才会有的冰寒。
　　凤箫吟只看他一眼，便低下头知趣地退到一边行礼，万万不敢抬头，君无痕平常不从这里经过，此次刚从禁卫处过来，不想意外看到凤箫吟，这本不是她应该乱跑的地方，为什么会来这里？
　　君无痕看着她半跪着行礼，只是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跟前无声走过，凤箫吟在这庭轩和煦的微风之中，闻到了君无痕锦袍之上清幽绵长的香气，沁人心脾。
　　自从她认识君无痕以来，头一次看到他穿着这样色彩浓烈逼人的华服，凤箫吟却来不及多想，她想得更多的是，君无痕会怎么样惩罚她。
　　果然，君无痕停下步履，侧头问道：“你就那么清闲吗？”
　　“回，回君上，箫吟在找摩崖护领。”凤箫吟当着其他不认识的人，会叫君无痕为一国之君。
　　“你找他？”君无痕微微蹙眉。
　　“回禀君上，蝶鸾姐姐给明家、秦家送药，箫吟想多学一点，想跟着出宫，但蝶鸾姐姐说要得到摩崖护领许可，所以......”凤箫吟心里忐忑，但面对君无痕，她只能说真话。
　　“准许你去，但不许生事。”君无痕说完，人已经走远。
　　凤箫吟抬头，看到君无痕的烈烈长袍在风中轻扬，轻扬之处翻飞着金绣的六瓣花朵，灿烂夺目、金贵晃眼，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