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26、孤鸿对影两相照（七）

　　“才从少主那边过来，路过这里就看到你了。”摩崖问道：“你似乎还是不开心，风阁主对你，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吧？”他没有听说君无痕惩罚凤箫吟，但凤箫吟如此不愉快，想必是风曜给了凤箫吟什么创伤也说不定。
　　“没有，只是惊吓一场。”凤箫吟摇摇头：“风阁主把我抓了去，但我只是个下人，他什么也得不到，只好把我放回来了，我想，他只是觉得我有趣，大概不会再有人敢像我一样，那么执着地去求少主。”
　　“原来如此，凤姑娘，以后可要万事当心些，不要给自己跟少主惹来麻烦才是。”摩崖说道：“少主的话，你最好还是要听的，少主说的话，总有少主的理由，再说，少主不会故意与你为难。”
　　“我记住了，以后不会那么只顾着自己了。”凤箫吟看看这身外万物，忽然心头就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很久之前，我就来过这里，真奇怪，千百年前，我就对这里的景象很熟悉了一样。”
　　“凤姑娘说什么笑话？”摩崖笑了起来：“千百年前，你还不曾出生呢。想必是你这次受了打击，所以心头也有些恍惚，气息不宁，回头好好调理就没事了。说到底，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凤姑娘，少主对你格外不同，你可不能辜负少主对你的一片用心。”
　　“都是一样的人？”凤箫吟愕然，她还记得，摩崖曾经称呼村子的人是一帮子低等之人，难道她不是吗？
　　“是的。”摩崖回答：“你跟我，都是少主救回来的人，没有少主，就没有你我今日。”
　　“摩崖护领，你身上也曾经背负着跟我一样的血海深仇吗？”凤箫吟睁大眼睛问道。
　　摩崖似乎是被人猝不及防扎在心中最痛的位置，脸色有点不自然，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凤姑娘，少主是个孤单的人，也习惯了孤单，往后，你要学会让少主省心，少主不喜欢纷扰。”
　　“是。”凤箫吟看着摩崖远去，眼底黯然。
　　她忽然头痛欲裂起来，自从回到蟠云国之后，这几天她心里像是住着两个人一样，一个是原来的她，但另一个人她不知道是谁，只觉得另一个人渐渐占据她全部心神跟灵魂，让她几乎没有了自己的意识跟主张。
　　她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全不是自己的心态，而是另一个人的心态。凤箫吟的脑海已经混乱，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彻底丧失了自我，不错，眼前的景象她总觉得熟悉，千年前就已经领略过一般，绝不会错。
　　不止是景色，凤箫吟的脑海之中，还闪过君无痕跟另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娇柔得令人难舍难忘，跟君无痕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他们似乎亲密无间，他们似乎浓情蜜意，君无痕的眉梢眼角，也似乎全是遮不住的深情。
　　但幸福的时光总是有限，不管之前多么恩爱，到最后，凤箫吟的脑海总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那个美丽的女子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地躺在风曜怀中，带着对君无痕无限的怀恋凄楚地死去，风曜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脸色痛苦到极端扭曲......
　　这样的情景一次次地冲击着凤箫吟的内心，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煎熬，脑海之中的一切太过于逼真，如同发生在眼前一般，那种撕心裂肺跟凌厉震撼，那种哀婉缠绵、深刻美好，所有的一切统统纠缠在一起，凤箫吟突然之间就捂着自己的心口跪在溪水边，大口喘着气，她眼中的光芒已经变了，不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凤箫吟奉茶进去的时候，君无痕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她有点窘迫，君无痕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了茶杯，凤箫吟退在一边，君无痕穿着深蓝长衫，外面是紫色长袍，海藻般的长发迤逦在身后，清润高雅，贵不可言。
　　凤箫吟在这静默的时光当中不敢抬头，末了，才听到茶杯放落，立刻有随从进来：“禀君上，秦、明两家伤势均无大碍了。”
　　“吩咐下去，蟠云大会继续。”君无痕淡淡地。
　　“是。”
　　随从走出去，君无痕稍稍侧头：“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思过？”
　　凤箫吟不敢抬头：“回少主，有。”
　　“知道错在何处了吗？”
　　“知道。”
　　“你心里在怨我吗？”
　　“没有。”
　　“你还是一心要学法，对吗？”
　　“是。”
　　君无痕不再问下去，只是说道：“这茶，凉却了两分。”
　　“为少主换过一杯。”凤箫吟稍微抬头，款款上前，脑海之中忽然不受控制，先前浮现过那一幕幕陌生又刺人心痛的画面一一闪过眼前，君无痕跟那个女子的柔情，那个女子临死之前的决绝，那种撕裂人心的过往...凤箫吟的心神如同被人操纵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掌心不知为何已经续有一股深厚的法力，凤箫吟，她这个从来也没有修仙过的孱弱女子，此刻却正用带着这一股夺人性命的强烈杀伤力眨眼间朝着君无痕身后劈了过去，君无痕反手一扼，准确扼住她的手腕并且将她拉到跟前，看到凤箫吟的瞳孔剧烈收缩着，浑身颤抖不止，她身上被注入了不属于她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君无痕觉得熟悉。
　　凤箫吟眼中只有恨意，带着另一个人的恨意，似乎想要跟君无痕共赴黄泉。君无痕看到她元神涣散，力量却越来越大，不杀了他决不罢休，但他也明显感觉到，凤箫吟体内有两股元神在做着斗争。
　　某一瞬间，凤箫吟的眼神变回了之前的纯真无邪，那才是真正的凤箫吟，她似乎是没有被完全控制，她在拼命清醒，不想伤害君无痕。眼泪从她眼中滑落，凤箫吟的体内依然是遏制不住的杀气，只因被君无痕扼住了仙脉而无法动弹。凤箫吟终于有那么一刻，清清楚楚看到了君无痕的脸，她分明知道那不是幻觉，但头脑却越来越乱，她吃力地从口中迸出一句话：“少主，快走......”
　　君无痕伸出两指在她眉心，将她所有的杂念跟心魔都一一化解干净，凤箫吟如同浑身被抽去了筋骨，无力地瘫倒在君无痕怀中，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君无痕握着她的手腕，感觉到她体内的气息零碎，不禁微微皱眉：“你当真这么恨我，甚至不惜利用我身边的人，也一定要我君无痕的命吗......”
　　风曜跟君无痕的仙法不相上下，因此，就连风曜给凤箫吟打进脑中的二分元神，君无痕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这二分元神是风裳的，元神之中承载了风裳对君无痕所有的记忆跟爱意，也承载了风曜对于君无痕的恨意。
　　风曜本想不着痕迹地报复君无痕，哪怕不能立刻要了君无痕的命，但是，只要君无痕受伤，也能给风裳报了仇。蟠云大会在即，若是君无痕受伤，跟其他家族对峙的时候就有可能死掉或者失败，不管是死掉或是失去王位，都能让风曜出了心里的一口气，他的仙力强大，那二分元神，一定会让君无痕防不胜防。
　　风曜只知道凤箫吟是个下人，不会让君无痕警觉，但风曜没有想到，凤箫吟是个性如此倔强的人，在最后关头，她居然用自己的一丝神智跟风裳的二分元神做搏斗，凤箫吟对君无痕的心，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深切。
　　君无痕一触及到那股熟悉的仙力就知道是风裳的，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他的掌心放在凤箫吟冰冷单薄的背后，看着她紧闭的眼睛跟不均的呼吸，想起她刚才让自己快走的眼神，不禁动容，这孩子没有一点修仙的根基，要有多么坚毅的心，才能去硬硬对抗风曜跟风裳给她灌注进去的意念呢？
　　凤箫吟不希望他君无痕有事，在他一次次无情地拒绝她修仙的请求之后，她心里觉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重要。
　　君无痕伸手擦拭她眼角的一滴清亮的泪珠，将自己的锦纹披风包裹在她身上，把她轻轻放在偏殿的榻上。
　　“今晚让人守着她，明天清醒之后再送她回去。”君无痕吩咐下去。
　　“是。”
　　晓色将开的时候，君无痕再次踏入偏殿，凤箫吟还不曾醒来，锦纹披风仍然裹在她纤细玲珑的身躯上，下人都退了下去，君无痕上前轻轻捏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气息已经稳定了。
　　凤箫吟慢慢睁开眼睛，美丽又朦胧，她一转头，就看到君无痕万年不起波澜的双眸。凤箫吟受了惊吓，一下要起来：“少主......”头痛欲裂的感觉而再度席卷而来。
　　“就这样躺着。”君无痕离她如此近，他的气度有些逼人，但声音是充满关切的：“关于昨晚，你都记得什么吗？”
　　凤箫吟摇摇头，一脸茫然，她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有某个瞬间，她似乎是叫君无痕快点走，到底是为什么？还有，她怎么会在这里，身上怎么会有君无痕的锦纹龙袍披风？她在这里睡了多久了？凤箫吟抬头：“少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