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25、孤鸿对影两相照（六）

　　当日凤箫吟被风曜送回来的时候是在大殿，因为凤箫吟始终昏迷不醒，所以盈袖等人就近把她先安置在了大殿外不远的偏殿，安置之后，也没有人随意改动，何况凤箫吟平日在大殿侍奉君无痕的时候，偶尔也会在偏殿小憩，这次又事发特别，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何况君无痕也不过问，盈袖等人后来跟君无痕请示是否把凤箫吟挪回去的时候，君无痕允许了可以让她先在这里暂时安放，这算是君无痕对下人开了头一回例，格外开恩，实属罕见。
　　凤箫吟渐渐苏醒过来，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依偎在君无痕怀里，她有些惊慌，又有些激动，“少主，我......”
　　“你已经回到了蟠云国，大可放下心来了，不必想太多。”君无痕说着，松开了她的手。凤箫吟这才想起风曜说过会放她回来的话，果然不是空话，只是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风曜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跟着她就晕倒了，再醒来就看见了君无痕，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君无痕把她扶直了身子，凤箫吟忽然一下子紧紧攥着君无痕的衣角，焦急又迫切，声泪俱下地说道，“少主，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什么风阁主把我送回来的？”君无痕见她被吓成这样，不知这几日在风曜那里她都经历了什么事情。他看着她泪眼汪汪的清亮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她眼中的害怕让她不自觉又缩成一团，几乎要憋红了脸，叫人看了心生不忍。他轻轻一点头，说道，“是的。”
　　凤箫吟两只手把他的衣角抓得更加用力，不断地说道，“少主，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他，他要我拜他为师，还要我跟少主作对，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他，少主对我这么好，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少主，你相信我......”君无痕抓着她的手腕，平静而坦然，“我相信，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雅颂跟两个小仙童在偏殿不远的地方守候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见凤箫吟的叫声，雅颂立刻叫着仙童急急忙忙赶过来，进去却看见君无痕不知何时早已经在屋里，他屈身半蹲在地上，而凤箫吟在他怀里小声哭泣着。雅颂被这场面惊住了，她很快在君无痕身后跪下去，“少主恕罪，是我等来迟了。”
　　“退下等候。”君无痕动也未动，头也不回地吩咐着，雅颂一听，赶紧带着人推到了门外候着，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君无痕起身，背对着凤箫吟站着，凤箫吟摇摇晃晃地自己站起来，看着君无痕的背影，说道，“少主当真相信我的话吗？少主难道不问一问我为什么会......”君无痕打断她，说道，“不用问，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都很清楚。”
　　“什么，少主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凤箫吟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君无痕一早就知道是风曜带走了她？
　　对了，风曜说过他跟君无痕打赌，君无痕赌她会回来。可是，君无痕为什么一点不在意她的下落呢？
　　为什么就任凭别人把她从蟠云国带走，就算是风曜把她送回来，君无痕脸上也看不到一丝欣慰跟关心，难道，她在他心里真的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那么卑微，卑微到他连她的生死都漠不关心，对吗？
　　凤箫吟想到这些，抓紧拳头，落下泪水，她吃力地说道，“原来，少主早已经知道我的去向，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下人，少主当然可以不必在意我的死活。可是，我明明记得很清楚，少主曾经当面亲口对我承诺过会让我活着，不是吗？”
　　君无痕微微侧头，看不见他此刻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那声音却是深沉，他开口说道，“他不会杀你。”
　　凤箫吟一惊，“少主就这么肯定，我看得出来，风阁主对少主成见颇深，万一，万一他......”
　　“没有万一。”君无痕的口吻不容置疑，他说道，“他不会杀你，这件事情你虽然受了惊吓，但也是因为你执念太深一心要学仙法，才会让他有机可乘，把身子养好之后好好思过吧，我不会再容许你放肆一步了。”他转身回头看着她，见她光着脚、衣衫单薄又长发凌乱地站在自己跟前，泪痕跟汗水依然那么明显，身子苗条又瘦弱，眼眸明亮如水，脸色发白，显得楚楚可怜。
　　君无痕突然想起来风曜的那番话，凤箫吟不仅不答应风曜做自己师傅，反而把风曜的逸仙峰糟蹋得不成样子，想起她对风曜那种泼辣蛮横的样子跟对他自己忠心耿耿的姿态，君无痕心头就稍稍动了一下。
　　凤箫吟上前，说道，“少主对我有太多不喜欢，有太多不满意，也有太多的恩情。少主的恩情，我自然会回报，但是我已经理会不了少主对我的不喜欢跟不满意，我心里只装着一件事，那就是学仙法替我爹娘报仇，不管说什么，我都要学的。”
　　她只知道君无痕对她学仙法是那样的反对跟抗拒，却不知道君无痕为了她已经做了太多本来他根本就不会去做的事情。
　　君无痕静静站着，隔着几步之外的距离站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是一股暗流，表面绝看不出任何波澜，但眼底下却是变幻涌动。他说着，“我是说过会让你活着，但这前提是你要服从我的话。若是你坚持要挣脱我的束缚跟管教去寻死，我便不会去再插手你任何事，而你，也将不是我蟠云国中的人。从今往后，你不要把报不了仇的罪名扯到我身上，明白吗？”
　　意思就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不过都是她一个人咎由自取，若不是她固执得没有分寸，又怎么会惹来一身的麻烦呢，若是这样任性下去，今后说不定就会不明不白地丢掉了小命，到时候，死得不值得的不过是她一个人，至于其他人，不痛不痒的，不过就是为她难过一下，又有什么损失呢？
　　听到这里，凤箫吟的背脊不禁涌上一股冷意，冰冷刺骨，比这地面还要冰冷，似乎要一点一点地凝结住她的心，她整个人似乎松懈下去，呆呆的，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她还是知道的，从小跟爹娘寄居一样在村落里面艰难地生存，使得凤箫吟早早就学会了去看懂别人的脸色。
　　半刻，她微微低着头，垂下眼眉，咬了咬嘴唇，说道，“少主，我明白了，我认罚。”
　　“国中事务繁忙，我没有了罚你的心情，你也已经得到了教训，这次免了。”君无痕告诫道，“希望你记着，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就不会再这么走运。”
　　凤箫吟始终半低着头，君无痕走到她面前，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她一张美丽的脸如同初开的花，如同初生的朝阳，她眼中的一份灵动像极了另外一个女子，一想到那个人朦胧又清晰的身影，君无痕心头就拧成了一个结。
　　凤箫吟抬头去看的时候，君无痕已经走出去，他的背影依然挺拔清逸，只是无端平添了三分落寞，就如同她在望云亭上看到的那份落寞一模一样，深深刻印在她脑海。
　　蝶鸾等人看到君无痕远去，马上走进去，看到凤箫吟呆呆站在原地，脸上满是刀剑风霜的沧桑迷离跟盛不住的忧伤，只当她这几天受苦了，都上前劝慰道：“箫吟，你没事吧？风阁主怎么会突然之间把你掳走呢？”凤箫吟不回答，只是面色凄然地轻轻摇头。
　　蝶鸾等人知道君无痕跟风曜的过往，但不知道凤箫吟是否已经知道了，又不好先明说，于是只得安慰：“少主即便说了你几句，可是，不要放在心底，一牵扯到风阁主的事情，少主的心情总不会太好，这其中缘由你将来就明白了。不管怎么样，你在少主心里还是有位置的，换了别人这般固执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以后，你真的不能太自作主张，不要让少主为难，少主始终是一国之君，必要的时候，少主甚至会不惜舍弃任何人，你懂吗？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跪求少主，换了你是少主，你会怎么做呢？少主的心不能为我们下人分神太多，我们只是微末的存在。”
　　是，君无痕在凤箫吟看来，始终是个冷硬的人，他又怎么肯在意她的跪求呢？但凤箫吟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不甘，她没有多大本领，但就是不认命，她觉得自己最终跟别人都不一样。娘亲曾经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小音，你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无可替代。
　　所以，她绝对不会永远是微末的存在。
　　君无痕跟大臣处理完国中事物，好不容易才得片刻清闲，雅颂跟盈袖奉旨端上来清露茶，君无痕看着那茶盏，纯净清雅，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他平静地端起茶杯，忽然轻淡地问道：“她呢？”
　　雅颂跟盈袖正要退下，此刻面面相觑，好一会，还是雅颂反应过来：“回少主，正在思过，蝶鸾在陪着她。”
　　许久，不见君无痕开口，只见他深深凝望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雅颂跟盈袖重新行礼后慢步无声退了出去。
　　“少主这是怎么了？头一回看见少主对一个小女子这样上心。”盈袖走出很远，忽然说道。
　　“她是少主带回来的人，少主对她本就跟别人不同。”雅颂看看四周：“你可不要随便妄议，招来祸事。”
　　凤箫吟在屋里静静呆了几天，蝶鸾等人知道她不受拘束的性子，生怕她又憋出病根来，所以让她在外头走走。凤箫吟沿着花溪一路走去，霞光正好，照得水面一层朦胧的橘色，波光粼粼，她站在这黄昏溪边的霞色当中，美得动人心魄，如同一枝嫣红不失清丽的海棠花。摩崖正从对面的山坡走下来，看到凤箫吟有点失落地站在前方看着天际的浮云，不禁上前：“凤姑娘，你可大好了吗？”
　　“摩崖护领，我身体已经大好了，你从哪里来？”凤箫吟看到他，也是微微惊讶。
　　摩崖知道风曜跟君无痕一向不合，但风曜到底为什么要掳走凤箫吟呢，真是奇怪。难道，风曜也想要利用凤箫吟的仙魔之气来对付君无痕吗？可是为什么忽然又把凤箫吟送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