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15、浮心似梦渺如烟（六）

　　凤箫吟说完，两手提着裙子快步走开了。男子看着她的背影，连一点点笑容都完全消失不见，眼中那一点不易觉察的冰寒之气迅速蔓延了他整张脸。
　　君无痕若是真的那么好，当初柔儿就不会死，不会死...男子内心纠结的痛楚把他定格在原地，这份悲凉却飘到了天外。
　　蟠云大会是凤箫吟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的恢弘场面，气势之大连蟠云宫都装不下，而是在蟠云宫八百里外的一处巨大仙石台之上，霞光万丈，四周尽是山水瀑布，仙鹤腾云，风光绝伦，平台悬崖之下，就是万丈深渊，浓浓的仙气袅娜弥漫，天边一片绚烂的霞光照着，旖旎得如同天宫圣境。
　　各色各样的人物陆续到齐了，黑压压数千万，占满了仙台周围。君无痕最后才出场，凤箫吟悄悄看向其他三大家族，几乎都是倾巢而出，每个家族至少几千人，阵势一个比一个强大，果然不愧是四大家族，但是凤箫吟从来就没有见过君家其他的人，不但以前没有见过，今日如此要紧的大会，也不见君家的一个人影，只有君无痕一个，她实在是觉得奇怪。
　　君无痕作为王，本应该是由他出面，但他从头到尾就坐在王座之上一言不发，表情清淡，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底下的差使去办，似乎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众人一齐，朝着君无痕行礼，凤箫吟等也跟着下跪，平台之上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风鸣，君无痕这才散发出一股润泽气息，“免礼。”
　　史天桀乌发须面，眼光不善，听着恭敬，实则冒失刺耳，他朝君无痕行礼，问道，“王之勤勉，国之幸甚，不知王的神剑宝典修炼得如何？”
　　魔宗无间授意史天桀兄弟想办法把凤箫吟弄出蟠云国，但这是棘手的事情，若是被君无痕发觉，史家不保。何况，史天桀兄弟没有见过凤箫吟，如今看到君无痕身后多了一位新面孔，美得把在场诸多女子都比了下去，为了看得清楚些，才斗胆走到君无痕跟前。
　　史天桀抬头的时候顺便瞄了一眼凤箫吟，这让凤箫吟一下子觉得他目光可怕，君无痕当然也留意到了，只是不动声色，眼神冰冷。
　　史天桀此话一出，满场气氛皆变了，似乎紧张得一触即发，别人都不敢抬头，君无痕眸中射出光芒，语气如千里流川瞬间冰封，“不牢史卿费心。”这话很清楚了，不关你的事，不要越上无礼，不要多问，问了也没用。君无痕不理会史天桀脸色难看，直接示意开始，便有人传旨意，“开始。”
　　蟠云大会开始，按照惯例，是其他三个家族先较量，最后胜出者，再跟君无痕较量，凤箫吟站在君无痕身后，打量着其他三个家族的人，不由惊奇。
　　离得最近的据说是秦家，乃是一男一女当中为首，都很年轻，男的俊逸，女的娇美，面容有些相似，听说是秦家兄妹，都是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
　　秦家对面，当中坐着的便只有一位年轻女子，美得不可胜收，绰约出尘，仙姿曼妙，连凤箫吟都自觉不如，但她的表情却似乎比君无痕还要冷淡几分，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她便是明家的传人明月楼，小小女子担得起这重责，是叫凤箫吟羡慕不已。至于最后一家，便是刚才在君无痕面前唐突无礼的史家，两个中年男子，也是兄弟两个。
　　明家与秦家先开始，秦家的年轻公子一出场，便显得朗若星辰，虽然身子看着文弱，眼神之中却有精锐之气，他如雪地青松，挺拔英秀，气质出类拔萃。
　　这便是秦家的大公子秦羌，他直走到明家跟前，跟明月楼对视着，两个人的眼神却透着奇怪跟微妙，似乎在排斥，也似乎是在吸引，凤箫吟看不懂。
　　就这么僵持着一下，秦羌才对明月楼伸出了手，轻声说道，“请。”
　　明月楼的眼神触动，似乎要把秦羌看穿，她依然表情冷淡，慢慢站起来，两个人都走到了平台中央，却仍然是对立站着，半天不动手。
　　凤箫吟看得急了，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干什么，于是心头想的，就变成了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动手呢？”说完自觉失言，赶紧捂住嘴巴。
　　蝶鸾悄悄靠近凤箫吟，低声说道，“这是何等场面，你可不要胡乱出声，不是闹着玩的。”
　　凤箫吟猛然点头，无意之中却看见君无痕嘴边含着的一抹笑意，如同凝固了的一汪清泉，她不明白君无痕的笑容是什么用意，更加不明白君无痕为什么那样不要不紧，这蟠云大会的输赢是何等重要，难道君无痕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
　　第一回合，似乎是明月楼占据了上风，秦羌被打得连连后退，明月楼自始至终是冷若冰霜的，没有一点表情，凤箫吟看得呆住了，看到明月楼出手的时候风华更加叫人陶醉，她暗暗想道，这明月楼美得天地无光，年纪轻轻而法力如此了得，而且出身名门，又是家族希望，重要的是，她也是淡然冰冷，跟君无痕不就正好凑成一对了吗？正在胡思乱想，秦羌跟明月楼已经开始了新的回合。
　　第一次被打退，秦家这边已经有了紧张之色，众人也伸长了脖子去看，秦羌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气氛，因此接下来他似乎是发了力，频频进攻，但是却没有对明月楼有什么威胁，似乎都是点到为止而已。凤箫吟越是观察这两个人，越是感觉到奇怪。
　　按照常理来说，这一场比试输赢关系到家族希望、王位更替、宝剑归属，是何等重要，但是明月楼却始终是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致，好像来这里不过就是敷衍而已。秦羌更加奇怪，他是个男子，头一回合就被一个女子打退，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脸色难看，心有不平，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可他不仅仅没有动气，反而是神色如常，毫不在意一般，甚至带些宽容，后来频频对明月楼进攻，秦羌身上更加没有凶狠之气，眼神只有温和在流溢。
　　最后，秦羌跟明月楼双双被对方法力击中，同时弹开，两人仙力都不浅，因此受伤都不算轻，秦羌捂着自己的心口，担忧的目光却落在明月楼身上。
　　比试就此打住，两个人都受伤，不管是谁赢了，都无法继续跟史家比试下去，因此蟠云大会暂时延迟一些时日。
　　凤箫吟亲眼看到仙法最上乘的较量，大开眼界，回去之后总是心不在焉，总是想着秦羌跟明月楼那么奇怪的场景，这一日下了亭子，绕过山坡，猛然就被吓了一跳。
　　这里是没有鬼的，只有仙，但凤箫吟看见那么一个人，就好像忽然看见鬼一样，她瞪圆了眼珠子，问道，“是你？你还在这里！”
　　“是我。”那人笑笑，他居然就是凤箫吟那日在杏花底下挖坑偷偷骂君无痕时候，凭空跳出来的男子。
　　“你到底是谁？”凤箫吟看看四周，“你若不说，我便回去告诉少主了。而且，蟠云大会已经延后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你有什么目的？”
　　“我叫风曜，不过是个闲人，蟠云大会无人不知，我不过是过来看个热闹，若想赶我走，怕是你们少主也做不到。”风曜似乎一直不把君无痕放在眼底，一直带着轻蔑，又有些挑衅的意味。
　　“好大的口气。”凤箫吟说着，蟠云宫处处有守卫，这男子在这里晃荡了那么久，怎么不见有人处理？她说，“少主若知道有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不管。”
　　“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风曜似乎是翻了白眼。
　　“少主知道？”凤箫吟惊讶。
　　“我当然知道。”君无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凤箫吟身后。
　　凤箫吟猛然回头，看见君无痕的目光跟风曜对视，这两个人仿佛有一股微微不融洽的气氛，风曜看着君无痕，不以为然，说道，“你还是这么灵敏。”
　　君无痕什么也没有说，只浅淡一笑，那笑似乎也只是点到为止，凤箫吟头一回发现对君无痕如此无视的人，而君无痕似乎也根本不会追究在意。
　　山风很好，凤箫吟沏满了香茶端上亭子，就老老实实地退在一旁，风曜端起茶杯，看着君无痕，又看看君无痕身后的凤箫吟，冷笑道，“原来她是你身边的人，怪不得在这蟠云宫，头一回有人会对我这么张牙舞爪，怎么，一隔数百年不见，你的喜好倒是换了？”
　　凤箫吟再笨，也听得出这话的好歹，只是不好在君无痕跟前说什么，她低着头，垂着手，一言不发。
　　君无痕听了风曜这话，比风曜的冷意又多了两分，他端着茶杯，看着风曜，开口道，“你是特意来说这些？”
　　风曜看着凤箫吟，对君无痕说道，“这女子跟明月楼相比，也是毫不逊色，难怪会入了你君无痕的眼，但任凭这世上的女子再好，也始终比不过一个人。”凤箫吟听得如此说，一下抬起头来，她多想从风曜口中知道那个什么人都比不过的女子是谁，但是风曜却收了口，脸色冰寒。
　　君无痕握住茶杯的手定格在他自己跟前，一动不动，眼神似乎跌到深谷之中去，凤箫吟看到，君无痕的眼光之中，闪过一丝轻微的痛苦之色。
　　痛苦？凤箫吟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在君无痕身上会有这样的感情。君无痕从来是个凡事不挂心的人，他会为了什么事情痛苦？
　　但是片刻，君无痕伸过去茶杯，似乎压抑着某种强烈起伏的情感，慢慢对风曜说道，“是我欠你的。”
　　是我欠你的。
　　这是一语双关，凤箫吟听不懂，他以为君无痕欠的只是这一杯茶，其实不是，君无痕所指的另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