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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盏中清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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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宴抱着剑兴奋了一夜,鸟一叫就窜起来了,他跑到山上门前,等着师父出门。
半晌后,游时宴等得腿都软了,雪没了脚踝,高声喊道:“师父,师父,你别睡了,我们得接人!”
他被冻得两眼一黑,找了个树角蹲下,抱怨道:“怎么回事?难道师父真被鸟吃了?”
他咳嗽了几声,这才想起自己没披大氅,属实是自找的冷,没什么力气地缩成一团。
他正颤着嘴唇打哆嗦,门却被人踹开:
“沈家沈朝淮,携堂弟柳辰溯,前来拜见。”
来人将箫转式缩小,沈家世族标配的白金衣衫披在身上,一顶玉竹镶在领口,傲雪凌霜之气尽显。
柳辰溯面色煞白,似是走不动路了,靠在门槛上喘气,耷拉着眼道:“堂兄,你别念了,这也没人啊。”
沈朝淮微一敛眸,少年时期还没长成的眉眼有些犹豫,“好,那先进去。”
“停,”游时宴从树跟里站直了,脸被冻得发红,“有人!你们等一下,我去喊我师父。”
二人一愣,沈朝淮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柳辰溯突然站定,说道:“游时宴,你不用找师父。”
游时宴也愣了一会儿,指指自己道:“你认识我?”
柳辰溯点点头,“你师父早就下去跟我哥说话了,让我们两个先来找你。”
游时宴顿时委屈了,“他早就下去了?那为什么不给我做好饭再下去!”
“嗯,他真过分。”柳辰溯漫不经心地应了他这一句话,墨绿色的衣衫湿答答裹在脖颈上,宛若蛇皮。
他盯着游时宴的脸,不自觉舔了舔唇边,脱口而出一句:“我喜欢你。”
游时宴被这眼神恶心到了,呛道:“你有病?不对,好像真的有。”
柳辰溯被他骂得一怔,将手从沈朝淮那边甩开,一声不吭走向游时宴。
他这人长得太快,高出游时宴和沈朝淮一大头,这么直勾勾走来,真有几分吓人。
我有剑还怕你?游时宴哼了一声,手指往胸口包裹伸去,准备吓回去,柳辰溯却一把搂住他的腰。
“游哥。”
他抱住游时宴,将脸埋在他的肩侧蹭了蹭,自顾自说道:“我肯定见过你的。”
游时宴被他身上的体温冻了一下,牙齿打颤道:“我警警,警告你,师父让我照顾你,只是说说的,你再不让开,小心我打你!谁知道你这病怎么回事,万一传染我怎么办?”
柳辰溯哦了一声,声音无波无澜,像个死人一样,甚至加重了力道,搂得他喘不过气了。
游时宴推不开他,一抬头见沈朝淮还在发呆,神情与枯枝落雪融在一起,端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时间更气了。
不是,这两个人,上山找事吧?这样闹下去,别说见师父了,恐怕先得见阎王了。过分,打跑了再说!
他顺势揪住柳辰溯的领口,威胁道:“趁我师傅不在,欺负人是吧?还有,你往身上放了冰碴子吗,冻死了!”
他一把将柳辰溯按在雪地里,挥拳就要往他肚子上拄去。
沈朝淮神色一闪,又从身后揪住游时宴的领子,“你——你,你在做什么?”
游时宴甩开他,恶狠狠道:“你祖宗我教育人呢,滚开!”
柳辰溯的神色寡淡的像没知觉一样,夸赞道:“游哥厉害。”
游时宴气更不顺了,一拳挥到他的肚子上,柳辰溯仍旧没反应,沈朝淮却一剑挥来,冷声道:“既是奉命照顾堂弟,断不能让你动手。”
剑声裹着飞雪,发出铮然声响。四周栖息的鸟儿飞奔离开,羽翼交织内,衔出一片明亮的剑影。
游时宴反应也快,抽出藏着的剑,一剑抵上去,“让开,和你无关!你要真是关心他,刚才怎么不出手?更何况,他明明知道自己有病,一个劲儿往我身上钻什么!”
沈朝淮轻易一转,玉剑灵巧穿过游时宴的手腕,一下将他手中长剑打下。
他抽身负剑,将柳辰溯扶起,对游时宴冷声道:“不是关心,是应该这么做。自己爬起来。”
游时宴手腕被打得升疼,抓起地上雪,揉了个雪团扔过去。
这雪团正扔到沈朝淮脸上,糊了他一脸。游时宴心里大为解气,乐道:“别看我,你自找的!”
沈朝淮面色十分精彩,唇角抽搐几秒。身后却响起一句温润的人声:
“游时宴,站定。”
游时宴眼前一亮,也不管手上的雪了,跑上去道:“师父,师父,他们刚才欺负我!”
师父甩开他的手,在寒风中,再一次重复道:“我让你站定,道歉。”
什么?
游时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一凶生生给红了眼眶,大声道:“师父,你听我说,他们欺你眼盲,看不见骗你的。是他们欺负我,你不要被蒙蔽了。”
“谁欺我眼盲,我心里倒是清楚。”师父迈步上前,精准地拿起他脚下的长剑,“哪里来的?”
游时宴哑了声,“……我,对不起。”
长剑被那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握住,山间烈阳,徐徐照亮无神的双眸。师父单膝跪下,药香弥漫出淡淡的苦味,眼纱随着动作微垂,终于牢牢挡住他所有的情绪。
他只道:“道歉。”
游时宴没忍住,眼里挂了一汪泪,咬唇看向沈朝淮,“我没错,是他,他们见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说人话欺负我的。”
师父轻叹了一声,“一言不合便可以胡作非为了?去拿食案,茶要倒满,站——三个时辰罢。”
游时宴见他铁了心要罚,手上一颤,“好。”
师父颔首,“去檐外,不许在屋内。”
他又拉住柳辰溯的手,“你们两个进来吧,我瞧瞧你的癔症。”
柳辰溯踱步跟他回去,不忘转身看了一眼游时宴。
寒雪铺着在少年耀眼的白发之下,每一寸的融化都像怜爱。凉意飘进茶水的一股热流内,雾蒙蒙内,游时宴转着的泪水终于落下。
啪嗒一声,深入到肺腑的心尖内。
柳辰溯只觉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意,又掺杂着愧疚与仰慕,正发呆中,腿已经迈进了屋子。
檐外风雪交加,游时宴轻轻地哽咽起来,将茶倒满,顶在头顶上,一边担惊受怕茶水翻了,一边饿着肚子。
半晌后,屋里还在谈着病情,炭火噼里啪啦发出几声热响,师父走去配药。柳辰溯便贴近沈朝淮耳侧,低声道:“堂兄,你把这个绿豆糕给游哥。”
他向沈朝淮塞了好几块吃的,沈朝淮皱起眉,颇有几分嫌弃,“我不去。”
柳辰溯淡淡看他一眼,“哦,我去,可能会被打。”
沈朝淮无法,冷着脸走出了屋子,走到游时宴面前,将绿豆糕递给他。
游时宴还在哭,红肿着眼皮,啜泣了几声,可怜兮兮地问道:“你不会下药了吧?”
沈朝淮道:“嗯,泻药。”
游时宴哦了一声,张开嘴就吃了起来,软舌贴近指尖,唇齿间的呼吸也落在肌肤内。
沈朝淮被舔得头皮发麻,正要发作,几滴热泪又滚到手上,骂声又软了下来,恶声恶气道:“你是野人?”
游时宴示意他看向自己头顶上的食盘,哭得更厉害了,“我能怎么办,我难道有手吗?你打我就算了,我现在用用你的手都不行了,难道你就很善良吗?大少爷。”
沈朝淮犹豫了几下,“你给我食案,你自己吃。”
游时宴嗯了两声,将食案递给他,沈朝淮顶着食案,见他吃得开心,忍不住嗤笑一声,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为什么我要顶着食案?
他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可出了事儿又能马上翻脸,该说是太过机灵,还是单纯傻呢?
游时宴见他面色几经变幻,咽下糕点,感激地看向他,“大少爷,怎么了?”
沈朝淮还在郁闷:“快吃,说什么话。”
游时宴吃了两口又凑到他旁边,脸上泪也没擦,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瞧,“大少爷,你真好。”
他扬起一个笑容,细细道:“你剑也好看,人也好看,是我刚才做的不对了。”
沈朝淮哼了一声,耳朵却有些红了,“随便你。”
他将食案递回给游时宴,游时宴的脸马上白了,邀请道:“这样,我也想对柳公子道歉,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沈朝淮一向不给人留情面,“你不想顶,找什么理由?”
游时宴软硬用了一遍,只觉得这冷冰块缺点就在这儿,见好就收,“那你给我吧。”
他乖乖顶着食案,嘴上也没闲着,“大少爷,你从瑟州来的吗?你们是不是信仰龙神?”
沈朝淮斜坐在石凳上,长睫在光下拢出一层淡淡的阴霾,方才顶过食案的臂弯上,长期练剑的弧度优美而有力,此刻顶住额间,矜贵而清雅。
他微偏身,“你问这个做什么?”
游时宴笑嘻嘻地问道:“大少爷,你说嘛你说嘛,我真好奇。”
他说完这句话,脚下一动,头上茶杯晃了几下,差点倒出水来,喃喃道:“吓死我了!你堂弟不是在这里治病吗?你总要多待在这里一会儿的,算我,多了解一下你?”
沈朝淮神色一闪,“龙神已死。传说再长也无用了,比起信奉龙神,不如信奉自己。你如果真的想听故事,那还是应该听财神与太子的传说。”
真难缠。游时宴笑了笑,“大少爷,我就愿意听你的故事,往后还想去你们州玩呢,多讲一讲吧。”
沈朝淮没说话,转手捏诀,茶杯的水跳起后快速平稳,被灵力封印在杯中。
水光潋滟,盏内映出的日光微微泛起了波澜,掀开了少年人的闲谈。
游时宴瞬间轻松起来,仔细听着故事:
“天地灵气化身,化为酒神长厌君与其姐雪女。雪女天性傲慢慵懒,不愿争斗。其弟长厌君却暴虐无道,第一战便屠遍龙域,抽龙骨炼做佩剑。”
沈朝淮声线偏冷,一字一句,如击玉般清脆:
“他屠遍龙域,却发现了一颗尚未长成的龙蛋,便将这龙蛋带回去,准备养大做为坐骑。事后,也不知怎么的,心软了,不仅给这龙取名叫微尘君,还亲自剜下自己的右眼,为龙君调养身体,又寻了水神这只血蛟,顶替龙君的坐骑之位。”
“酒神平定天下之后,四域屠杀殆尽,九州民不聊生。龙神为天下,诛暴君,后又以身殉道,点化下三神,让每个州府得到治理。同时,骨血长埋于天地间,灵力与意识化散,万民借此重生复活。甚至,天下灵气,皆为龙神恩赐,后人可以借此修炼,寻找长生之法。”
游时宴听完后,面色几经变换,扔下食案道:“等等,我要去问一个事!”
沈朝淮一怔,见他已经飞奔离开。而茶水流转内,只映一点残梅,伴随浮沫转动,沉浮未歇。
药室内,师父正对着方子沉思,游时宴却一把推开门,着急道:“对不起,师父!我昨晚偷听你们讲话了!”
他气喘吁吁地上前,扯住年长者的衣袖,“师父,你应该,不会是龙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