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情》烟水袅袅

9、第 9 章

　　沉默了一会儿，陈依依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来，突兀地问他一句：“那……你最近怎么样呢？”

　　陈盛华抬起头看她一眼：“你指的是什么？”

　　陈依依懵了，她也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陈盛华在商场上的那些事，陈依依不说一知半解吧，简直可以说一窍不通。而陈盛华的私人感情问题，她虽然非常乐意打听，但却知道这是他跟她之间的禁区，问了他就发火的。

　　陈依依想了半天说：“身体，我指的是身体健康。”

　　陈盛华就抬起眼皮，又看了她一眼。

　　“你觉得我老了，身体不好了？”

　　陈盛华再怎么枭雄，面对年华老去也是无能为力的。而人年纪越大，就越想要青春永驻，以期有更多的时间享受人生。

　　陈依依连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盛华就低下头，继续吃他的蟹粉包。

　　陈依依说：“心情……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的心情。”

　　陈盛华没有回答。陈依依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陈盛华这样的人，已经不是整天关注心情的人了，不如意的事情能解决得了，如意的时候还能控制自己的念头。就算心情真的不好，他也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感觉舒坦。

　　她问的话实在没什么道理。

　　陈依依见他不回答，又放下筷子，斟酌了一会儿说：“《纯夏》马上就要拍完了，下一部戏我想自己选。”

　　陈盛华说：“经纪人没让你自己选吗？”

　　陈依依说：“我想自己找戏。”

　　陈盛华抬起头：“你找得到吗？”

　　陈依依就语塞了。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但是她就是想不依靠陈盛华，自己独立地做点什么事情出来，不然她老是觉得当着他的面低人一等似的。

　　陈盛华也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汤后说：“你只要不闹什么乱子，按着我给你安排的好好做下去，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有的。”

　　陈依依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陈盛华说：“放着近路你不走，非要绕远路，你没事吧？”

　　陈依依就没得说了。

　　陈盛华就是陈依依的那条近路。

　　不是她非要跑出来当演员，陈盛华很乐意给她一笔钱，她可以过上十分滋润的大小姐生活。

　　某种程度上说，陈依依也是犯了人性的通病，对于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屑一顾，而喜欢那得不到的让自己备受煎熬的生活方式。因为相比欢愉，痛苦给人的存在感更强。

　　陈依依转过身，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包装的盒子，从桌上递给陈盛华。

　　“呐，给你买的。”

　　陈盛华看了那个盒子一眼，轻笑了一声：“你觉得这招对我有用吗？”

　　陈依依说：“你不收就扔了，反正我用工资买的，实打实的便宜货。”

　　陈依依给陈盛华买了条皮带。

　　虽说陈盛华用的东西不是私人定制就是限量发售，但陈依依没他那么多钱，买腰带的钱用的是公司给的合同工资。实在的礼轻情意重，倒让陈盛华觉得新鲜。

　　陈盛华就把盒子收下了。

　　*

　　吃完饭，陈盛华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陈盛华打电话的时候还一边抽着烟，陈依依隔着玻璃看见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差，好奇他在跟那头说什么话。

　　湖滨有风，陈盛华坐在露天座椅里抽烟，发丝微微动起来的时候，有种风流倜傥的潇洒。

　　正看着呢，陈册走到了她的身后：“依依姐姐。”

　　陈依依连忙收回爱慕的视线，转过头来：“嗯，来了。”

　　陈册在她身边坐下说：“爸爸说你的新戏马上就拍完了，到时候上线我一定会看的。”

　　陈依依笑了：“不是什么大作，看不看都行的。”

　　陈册说：“一家人就要相互支持嘛。”

　　不知道是不是陈依依敏感，总觉得这小子话里有话，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陈依依扯了扯嘴角，岔开话题：“你几点的飞机？”

　　陈册说：“晚上九点。”

　　陈依依点头：“还好。”九点到现在还有段时间，这意味着她跟陈盛华还有一个多小时的相处时间。

　　陈册看着玻璃外面，若有所思地说：“其实爸爸今天心情不好的。”

　　陈依依回过头来，好奇追问：“你怎么知道？”

　　陈册却反问她：“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依依摇了摇头。她在陈盛华眼里是透明的，但陈盛华在她眼里就跟谜一样。陈依依有时候真想拿一把小锤子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陈盛华脑子里都在运行些什么程序。

　　陈册说：“啊，我还以为爸爸告诉过你呢。”他看着陈依依继续道，“不过他就是这样，发生什么事都不告诉家里人的。”

　　陈依依黯然叹道：“或许我不算家里人吧。”

　　陈册问她：“依依姐，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资助你吗？”

　　这实在是千古难解之谜了。陈依依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苦闷了。

　　陈册就说：“我听我妈妈说，爷爷奶奶都是在爸爸十七岁那年死的。”

　　陈依依心里一惊，“哦”了一声，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从心底涌起，过了两秒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当然陈依依忍住了，看着陈册轻松地笑了笑：“是吗？我以前真不知道。”只知道陈盛华上面是没有双亲的，谁又能知道他的双亲怎么过世的呢。

　　陈册说：“但是我从来没听过他讲过爷爷奶奶的事情，他很闷的，我小的时候他连故事书都不给我读。”

　　陈盛华是个充满野心的男人，渴望在世俗的层面建功立业。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事业获得巨大成功的代价，就是家庭经营的一地鸡毛，陈盛华除了给钱，给不了周英和陈册任何情感的支持，时间久了哪个女人都会受不了的。

　　陈册站起身说：“姐姐，我出去走走。”

　　陈依依点了点头，陈册就出门去湖滨吹风了。陈依依自己点了三个冰淇淋球，坐在桌前等陈盛华打完电话。

　　冰淇淋这种东西，演员其实是碰不得的。陈依依尝了点味就没有再吃了，拿勺子在蝶形杯里无意识地乱戳。她有点焦心地等待着时间，她也想跟陈盛华一起去湖滨散步。她希望陈盛华能快点打完电话，这样他们能在陈册回来之间就出门，就不担心他们两个人会被打扰。

　　陈依依的脑子里一会想想这个，一会想想那个，回过神来的时候，陈盛华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陈依依“嗖”一下站起身来，脸上擎着发自内心的微笑：“你打完了？”

　　陈盛华却沉着脸说：“依依，我们要走了。”

　　陈依依完全无法掩饰她内心的失落，半张着嘴巴吐出一个字：“……啊？”这就完了？就吃了一顿饭，这就完了？

　　她的表情变化太明显了，陈盛华也觉得有点抱歉。

　　“公司里有事。”

　　陈依依一下转不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迟钝了十秒钟才仰头问他，眼里含着希冀的清光：“半小时都没有吗？”一个月没有见他，他连半个小时陪她的时间都抽不出来？陈依依是说了请他吃饭，可除了吃饭，她还想要多点时间跟他相处啊。

　　陈盛华就是在这点上对自己狠。不仅对自己狠，对周围人也狠。

　　他的事业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感情永远要为他的事业、为他的公司让步，对着周英是如此，对着陈依依更是如此。

　　即便他已经为她眼里的光芒动容。

　　“……没有。”

　　陈依依就“哦”了一声，然后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吧……好吧。”

　　陈依依吸了吸鼻子，又重复了一遍台词：“好吧，我知道了。”她自己安慰着自己，“你有事，那你就先去忙吧，我本来就是请你吃饭，饭也吃完了，你也该走了。”陈依依突然觉得自己提出这样的安排，对她而言也并没有感觉很好，她仍然对他怀抱着不能终止的渴望，而陈盛华照旧能用他的冷漠敷衍伤害到她。

　　陈盛华说：“依依，这顿饭吃得挺好，风景也挺好的。”看似是在安慰她，其实已经是要结束对话了。

　　陈依依就用力吸气，把自己的情绪按到心底，然后压住那些不体面的冲动，尽量平静地说：“好，你喜欢就好。我想去湖边吹吹风，你跟陈册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陈依依说完，没有等陈盛华回答，就转身走出了一楼大厅。陈盛华头一次以看她远去的这个视角观察她，陈依依的背后有一种倔强到深邃的孤独。

　　陈盛华低下头，看到杯子里化掉的冰淇淋，拿起陈依依勺子尝了一口。

　　那天傍晚，陈依依一个人在湖滨小筑里吹了两个小时的晚风。

　　天全黑下来的时候，乌云也散尽了，竟然涌现出满天的星斗来，像遍布星空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样。

　　陈依依对自己说：“不要哭啊，要成熟点。”

　　这个晚上她真的没有哭，只是看着黑夜渐渐吞噬白昼，感觉到一种沉滞的无力感。

　　难道她从来抓牢过什么吗，陈依依对自己摇了摇头，她就像陈玉珠一样，越想要抓紧越什么都得不到。

　　占有欲或许是盲目的吧，陈依依想，她对爱的看法是不是跟陈玉珠一样浅薄呢？

　　陈依依听着拍岸的水声，仿佛回到了那年冬夜的池塘。

　　*

　　《纯夏》的剧情终于在盛夏之前拍摄完了，陈依依饰演的陈玉珠在烧光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后，乘车来到了一片盛开的薰衣草田。她躺在烂漫的花草中间，任由失血带走自己的体温。她对这世间连只言片语也没留下，只有那件白色的碎花裙，沾染了她最原始的血色。

　　陈依依演得很投入，陈玉珠的戏份拍完后，她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季雯舒陪在她的身边。

　　这是陈依依的最后一场戏，郑导走过来对她说：“很好，演得很到位。”

　　陈依依披着风衣，扯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谢谢导演。”

　　郑导说；“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跟你再次合作。”

　　陈依依鼻子一酸，哽咽了一下又说：“谢谢导演。”

　　陈玉珠的离开，像是从陈依依身体里带走了什么一样。

　　那种对于世间感情的执着、那种不死不休的斗志，那些委屈愤恨和不甘心，都随着生命的终结而终结了。

　　而要说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浑然忘我的戏。

　　*

　　陈依依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从陈玉珠的死亡阴影里走出来。

　　季雯舒说：“这说明你是个好演员，真的用心地去投入到演戏中了。”

　　陈依依却在沙发里打滚，哼哼唧唧地说：“啊，演戏这么难的吗？我感觉要再接两部陈玉珠这样的，我都要自我了断了。”

　　季雯舒说：“你不想演这种角色，下部戏不演就是了嘛，说到底不过是电视剧，拍出来也是为让观众有情绪体验的。”

　　陈依依托着腮帮子说：“会不会有人喜欢陈玉珠呢？”

　　季雯舒笑着说：“放心吧，这个肯定少不了。”

　　陈依依就给陈盛华发了个消息，四个字：“我拍完了。”

　　陈盛华只回了个“嗯”。

　　陈依依看到那个“嗯”，感觉自己真的要拿头撞墙了。

　　*

　　陈依依的戏份虽然拍完了，但片场里还有她的东西没拿回来，陈依依跟季雯舒约了个时间，回到片场取她的化妆品等日常用品。

　　季雯舒在停车场停车时碰到一点小麻烦，说让陈依依先回去收拾，她很快过来。陈依依就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化妆室。

　　化妆室的门虚掩着，陈依依穿着帆布鞋走路没声，一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几个人在聊天，谈论的对象竟然就是自己。

　　一个人说：“终于跟她拍完了，跟她合作可真要命。”

　　另一个人说：“哎，谁不是呢？”

　　有人接话说：“动不动就发脾气不拍了，我顶着大太阳来一次片场容易嘛。”

　　还有人说：“工资不照样给你发了。”

　　饰演陈玉珠妈妈的崔红笑着说：“别酸了，人家有后台，你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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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依依突然就感受到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气愤。

　　剧组的所有戏份拍完后，陈依依连杀青宴会也不打算去。

　　季雯舒好说歹说，给她讲道理说她要给导演和主演面子，陈依依就是任性地不听话。最后季雯舒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替她参加宴会，跟所有人解释说陈依依又生病了。

　　郑导听到后就笑着说：“她身体不好，我们都知道，那就让她休息吧。”

　　季雯舒一听就知道郑导生气了，陈依依算是稳稳地进入了别人的黑名单。

　　可是大小姐发脾气劝不下来，季雯舒也没有什么办法。

　　尽管陈依依没有参加杀青宴，《纯夏》官方账号下她的呼声依然是最高的。

　　与季雯舒不同，陈依依心里想的是，既然其他人不喜欢她，那她干嘛还要去趟这趟混水呢。反正戏也拍完了，大家没什么必要情况也不会再见了，那干脆就彻底地不要见面好了。

　　本来这些人对她而言就不重要，不见面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

　　陈依依唯一在乎的，就是陈盛华给她发的那个“嗯”，她真想给陈盛华打个电话，问他这个“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当然她很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

　　而作为郁闷久后的放纵，她转身就戴着口罩跑到酒吧夜场里去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