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情》烟水袅袅

2、第 2 章

　　季雯舒好说歹说，总算把陈依依给劝了回去，丫头心情仍旧不好，说是拍完想吃火锅。

　　这大夏天的吃什么火锅，季雯舒心说，嘴上还是答应了。

　　陈依依就回去给郑导道了个歉。

　　季雯舒维护人际关系一流，郑导也没得跟小姑娘生气，说她拍了一早上也确实辛苦了，她的戏往后推一个小时，陈依依总算能避开最热的正午，坐在凉棚下面吹一会风扇了。

　　导演是不生气了，演员们可都不知道怎么想的。陈依依一个人在凉棚里坐了一会，付恒走了过来。陈依依抬头觑他一眼：

　　“批评的话就不用说了。”

　　付恒笑了，他年轻，笑起来阳光开朗，戏里面也是个儒雅的富二代，也难怪陈玉珠会喜欢他。

　　付恒蹲在她的椅子旁边，抬着头对她说：“批评你干什么，我听说你今天生日。”

　　陈依依心里一顿，抬起眼皮：“你怎么知道？”

　　付恒又笑：“谁不知道啊？网上一查就知道了。”

　　陈依依就笑了，笑得有几分苦涩。

　　付恒看着她说：“生日快乐啊，陈依依。”青年人的心思赤诚，看她的目光也直截了当，毫不掩饰的关怀，让陈依依鼻头一酸。

　　陈依依抿了抿唇，总算挤出一个真心的笑意：“谢谢。”

　　付恒对着他点了点头。他还要说点什么，可是副导演把他叫走了。

　　陈依依远望着付恒走到镜头前，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其实她本来没那么大火气，可在这尤其特殊的一日，她变得比平时更敏感了，越想让自己不失落，失落就越是找上门来。陈依依觉得凉棚底下也有点闷，想去远点的地方吹吹风，刚要起身，季雯舒走了过来。

　　“依依你去哪？”季雯舒手往她背上一放，吓了一跳，“啧，这裙子怎么都湿透了？”

　　陈依依耸了耸肩：“布料不透气，便宜货，光是看着好看。”这话说完她心情又下降了一度，什么话，好像在说自己似的。

　　季雯舒微微一笑，说：“走吧，我陪你去换身衣裳。”

　　陈依依不乐意：“还要拍戏呢，一会又要换回来，还不够麻烦的。”

　　季雯舒又露出神秘的一笑：“一会不拍了。”

　　陈依依吃惊：“啊？”

　　*

　　季雯舒发消息给张欢以后，张欢才知道《纯夏》剧组就在宴山酒庄里拍戏。挑了个时间，他就把这话给陈盛华说了。

　　陈依依自从回国后，陈盛华还没有见过她一面。其实满打满算，也是四年没有见过了。既然撞一块了，理所当然地就想打个电话。

　　不想电话一打过去，陈依依正闹脾气跑远了，季雯舒找不到人，把前因后果描述了一遍。那头陈盛华没作声听着，听到一半摆了摆手，张欢就掐断了电话，过了一会把电话给郑导打了过去。

　　其实《纯夏》剧组的投资方，就是陈盛华的盛腾集团旗下的控股公司。而郑导紧抓进程，无非就是想节省点成本。

　　这点成本在陈盛华眼里，还没有令他心烦的资格。

　　《纯夏》剧组就给陈依依放假了，郑导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

　　陈盛华跟几个老总谈完公事，一起回到酒店五楼的阳台凉亭下聊天。大佬聊天都是话里有话，四两拨千斤的举重若轻。

　　陈盛华聊着聊着就不说了，几个人都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光所至正是纯夏剧组正在拍摄的小阁楼。

　　那里的人群乌泱泱的，远看去，日头底下确实晒得厉害。

　　张欢看着陈盛华的脸色，揣摩着他的心意说：“陈总，刚才我打过电话了，已经沟通好了。”

　　陈盛华却说：“这种阁楼是什么风格的，能开发一套类似的别墅区出来吗？”

　　旁边一个老总站过来，笑着接话说：“陈总这就问到我们公司的强项了。”

　　陈盛华手里夹着一支雪茄，没有点燃的，这老总点开打火机给他点烟，陈盛华低下头，赏了他的脸。

　　*

　　陈依依听了季雯舒的描述，安稳的心一下就跳了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

　　她转身就想往酒庄地下车库跑，被季雯舒拽住：“哎，你干嘛去？”

　　陈依依回过头来，耳朵旁都是嗡嗡的。

　　一般而言，陈盛华是不管她的事的。但陈依依也知道，她进剧组拍戏，也是陈盛华给投的资。能这么快就让投资人放话维护她，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季雯舒打电话给他老板的时候，陈盛华也在场。

　　季雯舒说她的老板现在就在宴山酒庄，那也就是说……

　　陈盛华也在宴山酒庄。

　　张欢的手机突然就震动了起来，他看了看屏幕，是季雯舒打来的，索性先给拒了。

　　没有十秒钟，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张欢看着正跟其他人相谈甚欢的陈盛华，自己默默走到了远点的地方，按了接听键后小声地问：“又怎么了？”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陈依依。

　　而陈依依一点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陈盛华在旁边，对不对？”

　　张欢一愣，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陈依依？”

　　陈依依说：“把手机给他。”

　　张欢说：“他在谈事情。”

　　陈依依说：“你把手机给他，有什么事我来解释。”这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还真是跟陈盛华如出一辙。

　　张欢没办法，他揣摩不清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从他的角度看来，陈依依要么就是陈盛华的女儿，要么就是陈盛华的恩人，再不然就是陈盛华的情人。反正不论是哪一种关系，都是十分棘手的关系，处理这种关系，必须得十分小心才行。

　　张欢走到陈盛华面前，打断了他和旁人的谈话，陈盛华的脸色很明显地一暗。张欢硬着头皮说：“陈总，那边说必须让您接。”

　　陈盛华迟了片刻，深如寒潭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几秒钟后他回过头对几个人笑了一笑：“抱歉，接个电话。”

　　那几个人也笑了起来：“陈总请便。”

　　陈盛华这才借了两步，走到靠外一点的悬臂式阳台，拿起了张欢手里的手机，凑近喊了一声喂。

　　听到他的声音，陈依依的呼吸都停滞了。过了十几秒她才找回了声线，对着那头回了一句：“是我。”

　　陈盛华“哦”了一声，然后说：“有事吗？”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好像接到她的电话不意外，听到她的声音也不意外，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在他心里留下残光片影。

　　可陈依依心里却仿佛有泪。

　　四年了，被放逐四年，举目无亲，孤苦无依，这样的日子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挨过来的。

　　提线木偶一样在国外生活了四年，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长进。只不过对他的依恋，从近在咫尺变成了远在天边。

　　想见他，可陈盛华不愿意见她，她就用尽力气等着，等着他气消的那一日。

　　然而现在总算看到他的人，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却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陈盛华等了一会儿，听到电话那头的陈依依问他：“看到我了吗？”

　　陈盛华问：“什么？”

　　陈依依说：“你视线往下面看，再往下，再往左边……”

　　陈盛华跟着看过去，然后有了刹那的愕然。

　　视线尽头，在无人的绿色草坪上，有一个黄豆一样小的小人，挥舞着蚂蚁一样细的手臂。细细看去，哪里是什么小人，是一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小美人儿，脸上挂着泫然欲泣的神色。

　　他突然没了声音，陈依依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这个将她从深渊当中拉出来的男人，也带给了她如深渊一样的痛苦。

　　在这小小的宴山酒庄，她仿佛闻得到他的呼吸。她本来想去车库找他的专车，不想四下里一转眼就发现了他，她看见他站在酒店顶层的阳台上。

　　她太熟悉他的身段了。他站在高层清风拂过的凉台前，手里夹着雪茄，那副睥睨山河的姿势恍若天神。

　　当年，他也是用同样的姿势，把她从医院的池塘边带了回去。

　　半晌，陈依依就这样远远看着辨不清面目的陈盛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任由阳光打在她身上，引起那种灼烈心腹的疼。

　　最后她说：“祝我生日快乐，陈盛华。”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剧组的小阁楼。

　　*

　　从回国就在等他，等他主动找她见面，等他对她说一句生日祝福，等他像从前一样给自己送礼物。

　　可是她什么也没等到。

　　其实陈盛华分明记得她的生日，故意地不主动联系她，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然而被陈依依这么一哭，他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

　　转头把这事交给了秘书夏宜，小姑娘过生日，怎么也得有个party不是？

　　可陈依依拍完戏后，接到王妈的电话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知道这是陈盛华的弥补，她开口就搪塞过去了：“不去，我要跟季雯舒去吃火锅。”

　　王妈纠结地说：“依依小姐，夏小姐已经订好了蛋糕，也请了你从前的好朋友来庆祝。您不回来，她会很为难的。”

　　陈依依却说：“我拜托夏宜了吗？她想给我办生日party，问过我的意见了吗？就不怕我为难？”

　　王妈被问得答不上来。

　　季雯舒在电话这头听她说话，觉得陈依依有时是真的很有脾气。

　　可她分明是一个很任性的大小姐，偶尔却会流露出那种顾影自怜的可怜相。就说陈依依在剧组拍戏，除了会跟两个搭戏的男演员多说几句话，跟其他人根本就不聊天。

　　有时候剧组的女演员们在一起说话，她就一个人窝在躺椅里玩手机，好像是别人排斥孤立她一样。可当季雯舒去问的时候，陈依依又会说：“我觉得她们很无聊，跟她们没什么好聊的。”

　　这样看起来，她的孤独又仿佛是自己刻意选择的。

　　季雯舒觉得她像被丢弃在野外的那种小白猫，看似举止优雅，实则充满了防御。

　　陈依依挂断了电话，季雯舒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去吃火锅，陈依依却摇了摇头：“我晚上要回市里一趟，火锅是来不及吃了。”

　　季雯舒说：“那我开车送你。”

　　陈依依又摇了摇头：“我找安保公司送就行了。”

　　季雯舒才意识到她是有打算的。

　　该不会是跟什么人约好了去约会吧？毕竟今天是她的生日。可是作为经纪人，季雯舒对陈依依的了解也太少了，无从知道她还有什么至亲好友。

　　季雯舒只好说：“明天还有戏要拍，你一个人真的OK吗？你要是不想让我跟着，我找公司同事陪你一起。”

　　有张欢叮嘱在前，季雯舒对陈依依有种老母鸡护犊子的保护欲，可陈依依换好了衣服，却转过头来对着她狡黠一笑：“雯舒，你不用担心的，我要去的地方，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季雯舒愣了一下，外面天还热，到了晚上却会冷，陈依依穿了最简单的短袖和热裤，头发用浅色皮筋扎成个马尾，就像个刚从学校放学的女学生。

　　她反应过来：“哦，你是要去……”斟酌了一下用词，“你老板哪里？”其实陈依依的老板就是季雯舒老板的老板，只不过张欢瞒着她，这幕后大Boss的身份对她而言一直是谜罢了。

　　陈依依显得很兴奋：“祝我好运。”她难得地欺身上前，伸出手臂拥抱了一下季雯舒。

　　季雯舒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很被动，连忙伸手回抱了一下她，温柔地道：“祝你好运。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陈依依露出了这些天来最开心的笑容：“下次一定请你吃火锅。”然后就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

　　陈盛华在全国的大城市都有住处，S市的住宅就有三处，平时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依依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但今天他既然出现在宴山酒庄，就必然会回家住一晚。

　　陈依依就是想在生日这天跟他一起过，她想听祝福的人也只有他。

　　不知道陈盛华会在哪里出现，陈依依把S市跑了个遍，终于在环澍区的别墅里找到了保镖。得知陈盛华晚上会回来，她不知道有多高兴，顾自闯了进去。

　　那几个保镖也没有真拦的，毕竟陈盛华也没有说过一句不准陈依依回家。

　　孙梅在一楼煲汤，陈依依径直来到二楼他的卧室。抛开亿万身家的资产不说，陈盛华本质上是个很“无趣”的男人。他的卧室一看就是用来睡觉的，除了藏青色的床铺，落地的夜灯，单人的沙发椅，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陈依依是个小姑娘，哪能没有好奇心，虽然卧室里什么也没有，但待在他居住过的地方，陈依依还是觉得很开心。

　　她伸展手臂躺在他的大床上，把被子缠在身上将自己裹成粽子，好像闻得到他身上的气味，不确定，因为陈盛华也没抱过她几次。

　　然而就是这样也很开心。开心得像猫崽仔一样在床上打起了滚。

　　或许是床边的夜灯太昏黄了，在卧室里玩了一会儿，陈依依就觉得很累了。一股不知从哪涌上来的疲惫席卷了她，她抱着枕头就呼呼大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是真好，梦也没有，直接就睡到了晚上九点。

　　还是陈盛华的车声惊醒了她。

　　陈依依半梦之间听到刹车声，唬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就听见楼下传来陈盛华的声音。

　　孙梅：“额……依依小姐在这里？”

　　陈盛华：“她怎么会来？”

　　孙梅：“她说是老板你让她过来的。”

　　陈盛华：“你怎么也不问问我？”

　　孙梅就不说话了。

　　陈盛华那么忙，谁没事打扰他啊。

　　陈盛华还在楼厅里犹豫要不要见她。

　　陈依依如今在他眼里是个麻烦精，一个不想让她爆炸又不能拆掉的炸/弹。他很想完全不管她，但是又不太能做到，可稍微管一管她吧，她就黏他黏得不可开交。

　　陈盛华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陈依依很善解人意，帮他做出了决定。

　　小美人儿散着一头波浪卷发，穿着拖鞋从二楼袅袅地走了下来。

　　从前陈盛华让人带她进圈的时候，她还是未成年，那时的陈依依嫩得能掐出水来，观众就称呼她为邻家妹妹。可陈盛华把她往美国一扔四年，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羊羔了。女孩儿长着长着就长开了，腰是腰腿是腿的，五官标志得挑不出一点错，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令人心惊的美。

　　她的表情很冷静，看到陈盛华的时候浅笑起来：“别这么嫌弃我，我就是看你一眼，现在就走。”

　　说完她就走到衣架前，伸手去取她的外套，然后擦过陈盛华，向玄关走去。

　　陈盛华默不作声，等她快要走到门口了，他的眉心才微微一动，喊住了她：“依依，吃了饭再走吧。”

　　陈依依心里一酸，头也没回：“算了，吃不下。”动手推开了门。

　　外头的轻风吹了进来，轻扫她眼底的湿润。

　　陈盛华也没有再挽留她，背对着她又说了一句：“依依，生日快乐。”

　　陈依依就弯起了唇。

　　“谢谢。”然后她就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