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情》烟水袅袅

1、第 1 章

　　陈依依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气正热。她顶着宽檐帽，用墨镜和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饶是这样也被人认出来。

　　机场出口的粉丝拉了横幅，“邻家女孩陈依依”“冰雪女王Eveleen Chen”，巨幅照片隔着出口几十米都看得见。

　　陈依依被四个彪形保镖护送着，从特殊通道一路安全走出机场，不想有人发现了她，捧着照片从人群那头追了出来。

　　“Eveleen！依依！陈依依！我是你的粉丝，给我签个名吧！”

　　陈依依没有理他，在保镖护送下疾步快走，男粉丝不乐意了，追上来跟保镖拉扯，保镖将他一把推开，他撞在了玻璃墙上，就这么瘫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别的粉丝追了过来，人群也围过来指指点点。

　　“什么人呀？”

　　“不知道，哪个十八线小明星吧。”

　　“啧，现在明星的架子都这么大了。”

　　还有的一脸吃瓜表情，拿着手机三百六十度拍摄实况。

　　保镖有点尴尬，陈依依没有管。她的车开过来了，她转身就要上车，男粉丝的朋友过来扶起他，冲着他们大喊：“陈依依你太装了吧！签个名而已，至于动手嘛！”

　　在四个保镖的护送下，陈依依顺利地钻进了MPV里。

　　她刚一坐下，季雯舒就关上了车门，顺带按了遮光屏，把外面的人声完全隔绝了。

　　保镖上的是后面一辆车，季雯舒跟司机说了一声：“走吧。”丰田就稳稳地出发了。

　　陈依依瘫坐在车椅里，把帽子口罩都摘下来，抽过靠背上的毯子就开始接着睡。

　　飞了十几个小时，她头疼得要死，哪有心情处理事情。

　　她甚至跟季雯舒连句招呼也没打。

　　*

　　陈依依倒时差这一整天里，她的名字顺利地冲上了热搜。

　　这热搜上榜体质旁人可真是学不来。

　　陈依依在机场耍大牌，陈依依学成回国，邻家妹妹陈依依，陈依依戏路等等词条，像雨后春笋似的争先恐后冒出来。

　　一个在大众视线里消失了四年的人，一回国就能掀起这么大的水花，实在令各路人马惊诧不已。

　　当然那位现场录屏的路人甲，也借着这波视频小小火了一把。

　　陈依依在公寓二楼睡觉那会儿，季雯舒就在一楼接四面八方打来的电话。

　　季雯舒自己有两部电话，一部公用的，一部私人的。电话接到后面，她把公用的那部关机了，她的私人电话一直到下午五点才响了起来。

　　季雯舒接了电话，她的老板张欢在那头问她：“陈依依起来了吗？”

　　季雯舒摇了摇头：“还在二楼睡着呢。”

　　张欢却说：“她醒了，你过十分钟上楼去，拿新戏的剧本给她看看。”

　　季雯舒“哦”了一声，电话挂断更觉得奇怪，张欢怎么知道陈依依醒了啊？

　　*

　　二楼，陈依依闭着眼睛在被子里哼哼：“我不去。”

　　手机那头是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给你的安排。”

　　陈依依闭着眼冷笑一声，听到他的声音，她旅途的困意一下就消散了：“我就是不拍，你能拿我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男声很平静：“你要是不拍，我就把你送回美国去。”

　　“你！”陈依依一下就坐了起来，黑暗里咬着牙气得胸腔起伏。

　　那头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还是陈依依先软了下来：“我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

　　那头照旧没有说话。

　　但是对方也没有挂断。

　　每当这种时候，陈依依就觉得她被他吃得死死的。

　　“好，拍就拍，反正有人替我安排，我求之不得呢！”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又气愤又憋闷地埋进枕头里，恨不得把陈盛华连皮带骨都给咬碎了。

　　没躺一会儿呢，季雯舒就敲响了门：“依依啊，醒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依依点开手机，除了刚刚那一通电话，他也没给她发一句别的消息。

　　好，真有你的。

　　陈依依深吸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给季雯舒开了门。

　　陈盛华34岁那年，青年得志，投资房地产和股票赚得盆满钵满，一夜间就成了S市的首富。夜夜笙歌和歌舞酒会伤了身，陈盛华被送进S市的第二医院，那一晚，他遇见了16岁的失怙少女陈依依。

　　*

　　陈依依洗完澡，换了身杭绸睡裙，纤细笔直的长腿搭在茶几上，听季雯舒给她讲解剧本。

　　“《纯夏》是圆梦作品里的一个大IP，公司请了金牌编剧云临做了改编，虽说真假千金的立意已经不新鲜了，但这个剧本的细节做得很到位。女二的戏份比女主更重，年龄和气质要求上都跟你很符合，你演了这部戏后，一定能顺势大火起来。”

　　季雯舒手指着剧本给陈依依看。她很认真，提前帮陈依依审了剧本，还在关键处做了标注。

　　陈依依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却觉得兴趣缺缺。

　　她没彻底休息好，对拍戏还有点抗拒，虽然她心里也知道，就算她抗拒也没得选。

　　陈盛华说的话她只有执行的份。

　　陈依依把剧本合起来，没什么兴致地随手扔在一旁。季雯舒脸色微变，听得陈依依问她：“你老板还说别的了吗？”

　　季雯舒一愣，她看到陈依依眼里有种期盼的光，她突然不想让她失望，于是回了一句：“老板说这是个好剧本，是公司为你量身打造的，陈玉珠除了你没有别人能演。”

　　陈依依咬了咬唇，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又把屏幕关上了。

　　“没别的了？”她不甘心，再问一句。

　　季雯舒有点迷茫：“……没了。”

　　陈依依丧气了：“好吧。”她站起身，伸手撩了撩黑瀑似的头发。

　　陈依依的头发是季雯舒见过最漂亮的，但她将要饰演的陈玉珠是骄纵性子，过两天开机后，她的头发也得按要求烫成卷发了。

　　陈依依倒是没什么意见，她对头发从来没什么执念，黑长直本来就是陈盛华的要求。

　　“没别的事我上去睡觉了，”陈依依说完，把保姆王妈叫了过来，“季雯舒小姐是我的朋友，她大早上去机场接我，现在还没好好吃过饭，你招待一下她。”

　　其实不用陈依依说，王妈都知道的，但是陈依依这话说的，倒叫季雯舒心里暖暖的。

　　今天是季雯舒第二次见陈依依，来之前张欢跟她三令五申过了，当陈依依的经纪人跟别人不一样，除了要把本职工作做好，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惹她生气。

　　季雯舒反问：“就像伺候大小姐一样伺候她咯？”

　　张欢点了点头：“没错。”

　　季雯舒蹙了蹙眉，不解地问：“张总，陈依依到底什么来头，公司为什么选我当她经纪人？”

　　张欢举起三根手指说：“这就是第三条了，她的身份，你不要问。”

　　季雯舒起身转过头，看着欧式水晶吊灯下，陈依依扶着扶手缓慢走上楼梯，滞重的步子透出未消的疲惫。

　　虽说她不该问，但陈依依的身份还是令季雯舒好奇。

　　只要她不演陈玉珠，投资方就会撤资，这部剧就拍不下去。

　　换句话说，其实是陈依依养活了整个剧组。

　　当她的经纪人，能不压力山大吗？

　　季雯舒无奈地栽进了沙发里。

　　*

　　《纯夏》这部戏讲述的故事，围绕着冒牌千金陈玉珠和落难千金姜安展开。

　　陈玉珠生活在一个富庶之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叶远，但随着剧情的深入，她逐渐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感情与利益的纠葛当中，她选择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当真相终有一日水落石出，陈玉珠的身份也被曝光，她与姜安的生活被强行对调。无法接受现实的陈玉珠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宁死也要维护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可以说这部戏对女二号演技的要求极高，陈依依只是在四年前参演过一些小配角，当然不是导演们的最佳选择。

　　但这并不妨碍资方愿意为她保驾护航。

　　虽然陈依依在演技上仍欠磨砺，但剧中饰演姜安跟她演对手戏的，是圈内有十几年资历的女明星蔡瑶；饰演叶远跟她搭档夫妻的，是时下的人气青年演员付恒；而在里面饰演男二号梁泽宇的，是青年导演兼制片人的李时京。

　　这么一套班底，保证了这部剧的受众。

　　唯独陈依依是个不确定因子。

　　没人知道观众到底爱不爱看她演戏。

　　在季雯舒的推动下，陈依依很快进入了剧组。

　　刚开始那几天，陈依依过得还算顺利，因为跟大家都不熟，除了琢磨讨论戏份，也没有多余的交集。

　　空闲的时候，陈依依就拿着手机，一页一页地往上翻，看陈盛华曾经给她发过的消息。

　　这四年来，除了春节和她的生日，他没有发过一句多余的话。

　　陈依依越看越觉得心酸。

　　是不是四年前没那样说，他就不会把她送到美国去？

　　是不是乖乖听他的安排做事，他就会慷慨地跟她多说几句话，或是跟她见面聊聊天？

　　四年前他们的相处还不是这样，陈依依想念那时候的他。

　　那时，他会专程来看望生病的她，会给她带全世界各地的礼物，会专程去学校接她带她吃饭……

　　想到这里，那种熟悉的恨意又不免升起来。

　　陈盛华要是会按她的想法做事，他就不叫陈盛华了。

　　与其期待他言不由衷的祝福，还不如彻底死了渴望的心，自己反倒舒坦一点。

　　陈盛华在陈依依的手机备注里是老板。

　　陈依依突然回过头，看见季雯舒站在身后，她把手机反扣在桌上，问她：“怎么了？”

　　季雯舒眨巴眨巴眼睛，原来她也有老板啊……笑了笑：“没什么，突然发现大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想怎么过？”

　　没想到陈依依却翻了个白眼：“过什么过，不拍戏了啊？”

　　陈依依甩手就走出了摄影棚。

　　外头阳光刺眼得厉害，她站在阳光下，窈窕得如同一支荷花。

　　没有陈盛华的生日，不过也罢。

　　*

　　到了陈依依生日这一天，天气热得离谱。

　　剧组选择在宴山酒庄拍戏，宴山酒庄在市郊景区里，景色是万里挑一的美，但这么多人的花销却不是一笔小数目。

　　导演为了赶进度，把四天的戏份放在两天来拍，两天拍下来还没有拍完，众人都累得人仰马翻的。

　　恰好这天正午日头暴烈，陈依依站在太阳底下拍戏，感觉防晒霜根本就不起作用，日光照得她的皮肤都在开裂。
　　她就不怎么能进入状态了。

　　结果就是反复的NG，搞得大家的心态越来越暴躁。

　　过了一会儿，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游客在外围观，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止也止不住。

　　陈依依NG了十多次，演得是越来越差，导演的脸色就越来越青，出于工作需要说了她几句，陈依依突然就发作起来了。

　　“NG就NG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站在太阳底下晒这么久，能演出来就不错了。”她倒是胆子不小，直接开始阴阳导演了，眼皮一翻，活似另一个陈玉珠。

　　副导演见状不对，连忙上来调解：“张导，依依可能有点不在状态，不如休息一会，让她找找感觉。”

　　郑导是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陈依依在她眼里就跟小孩儿似的，这边不跟她生气，反而对副导演发起火来：“休息？怎么休息？下午五点就要回市里了，还有三个镜头要拍，哪里来的时间休息？”

　　副导演语噎，郑导也是个直脾气。其实作为导演，控制预算安排进度，郑导要求的没什么问题。

　　但陈依依在烈日下暴晒，找不到演戏的切入点，也是客观事实。

　　季雯舒老远就看到这边吵起来了，连忙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张欢让她在剧组陪班，就是为了调停加保护陈依依的，这要是出了事情，她可就难向上级报告了。

　　季雯舒跑过去时，陈依依正用大眼珠子瞪着郑导。季雯舒连忙把陈依依往后拉，又跟导演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郑导，依依可能是有点不舒服，让我跟她沟通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回来按时拍摄。”

　　郑导没说什么，陈依依却火大了起来，季雯舒要沟通，她却一把甩开季雯舒的手，对着满场找台阶的人放话：“沟通什么？没什么好沟通的！我不拍了！我要休息！我不拍了！”

　　说完她就气呼呼地扭腰走了，直接绕过剧组设置的防护栏，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向了酒庄花园。

　　而身后的《纯夏》剧组就像炸了锅一样，围绕着两位导演和制片人，层层叠叠地聚上去好多人开始议论。

　　*

　　宴山酒庄的花园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坪，其中星罗棋布点缀着高大的榕树，草坪上有弯曲的溪水，还有凉亭遮挡日光。

　　陈依依找到一处有风的地方，火气未消地坐了下来。

　　她以前是没有顶缸当过女主角，但自从入行拍戏以来，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这几天拍戏就属她的戏最多，别人都在休息的时候她在拍戏，别人都在吃饭的时候她在背台词。

　　今天天气这么热，包括导演，大家都是拍一会就回去站到阴凉里，唯独她一个人从早上晒到下午，还不能有半句怨言了？

　　陈依依身上的裙子，根本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可是材质显不出来，别人都觉得她还好。

　　“哼……”

　　她就是不爽，就是甩脸色了怎么样，大不了就不拍了，反正她本来也不想拍这部戏。

　　说到底还是有跟陈盛华赌气的成分。恰好有个导火索被点着了。

　　而此时的陈盛华，正站在宴山酒庄最高层的阳台上，跟酒店老总和几个投资人说话，张欢陪在一旁。

　　接到季雯舒消息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这不是赶巧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