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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逃避 强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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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三四天,二十三一直在不停地向医生、护士追问有关咨询师的消息,但都没有得到回答,这让二十三也犯了难,他不能主动去找她,在这羊圈里,绵羊没有主动争取福利的权利,除了祈求,只有祈祷。
……
忽然有一天,当二十三再次问起那位咨询师的消息时,他得到了跟以往不一样的回复:原来这位咨询师不止在这一家医院工作,他需要在不同的地方来回奔波。也就是说如果二十三想要再次见到这位让他内心有不一样感受的咨询师,或者说,再次找回那种感觉,只能等若干日后咨询师完成别的医院的工作之后,才有可能回到这里。
在这期间,二十三该如何度过他的住院生活呢?
……
这天杨医生来找二十三,他看着二十三:“基于你现在的情况,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做一下电疗,也就是MECT,也许你听说过,也许你没有,但不管怎样,我都觉得你很有必要做,它可以让你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忘记一些开心的事情,不过他对于急性期的抑郁症具有很好的缓解作用,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
“我并不愿意失去我的记忆,不管它们是否会让我难受,那都是我的记忆。人生的经历无论如何都是宝贵的,对于自己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难道你们医生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我能理解你,但你总想自杀自伤也不是办法。”
“我可以出院,那样不论我做什么都与你们无关,你们也不需要为我负责。”
“不是这个意思,再说,对患者负责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嗯……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因为如果你强烈反对不配合,我们也做不了。”
说完之后,杨医生就起身离开了,从背影中都透露出一股无奈和悲伤。
……
一天晚上。
昨天晚上跟前几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二十三凌晨三点半就醒了。醒来之后,他以为会像前几天刚起床一样,变得异常亢奋、高兴、开心或者是兴奋。但谁都没有想到意外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二十三的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他开始剧烈头痛,他想要看清眼前的床或拖鞋或水杯或者是其他的事物,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在他的眼里,世界的光线正在急剧的下降,天花板也仿佛塌了下来。他的意识正在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迅速瓦解。
他拖着眼袋,用尽浑身的力气,扭头看向床边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昨晚喝水没扔掉的塑料杯。
二十三拿起塑料杯丢在地上,拖着那早已让人感觉破败的身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认识了被踩碎,并收拾好地上的碎片,从中选出一片最为锋利而又小巧便于隐藏的小“刀片”。
他不能在床上或这间房间的其他地方执行他的想法,因为监护室的监控正对着他的床,同时也能照到其他地方。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假意出去上厕所来到楼上,随便走进一间普通病房进到厕所里,反锁厕所门。
“不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停止停止,求你了。”
“不,你没有理由,你没有理由。”
二十三蹲在地上紧皱着。眉头双手抱头,手里握着那片小小的塑料片。他在纠结,但他也很痛苦。
他分不清,刚刚那两句话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其他人的声音他分不清楚,他真的分不清楚。可分不清楚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现在真的很痛苦,他马上就要强迫自己滑向自己的手腕,这或许会让他失去生命,而他此时并不想这样做。
强迫强迫。
二十三从来没有感觉过如此强烈的被强迫的感觉。他很痛苦,但他又对这种痛苦无可奈何,这是他第一次对痛苦产生反感,因为这并非他的本意。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这让他感觉似乎真的死了一样,仿佛这具身体活的是另外一个灵魂。
“不要,求你了,不要……”
二十三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跟谁说的,但他的确正在自言自语,他正在请求,几乎到了一种卑躬屈膝的地步,他正在请求那种想法,那个声音,不要伤害他,他此时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包括自己。
“啊啊……嘶……”
最终他还是划下去了。
一次。
两次。
三次。
……
没有人知道二十三躲在卫生间里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了多少次,只知道当他进去的时候是三点半出来的时候却已经四点多了,甚至快破晓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不想这样。”二十三走出卫生间后跪在地上哭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医院里哭出声来。
他跪在地上,估摸着过了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之后他走下楼,护士站的护士似乎看出了二十三的不对。于是她走上前,搭住二十三的肩膀,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二十三眼角仍然含着泪水他说不出话,他不知道从哪开始说,亦或者是他害怕说出真相。护士敏锐的察觉到了二十三刚刚可能经历的事情,她抓起二十三的手腕,翻了过来,上面赫然摆着几道正在流血的伤。来不及多想后事赶忙拿出棉签和碘酒帮二十三消毒,当务之急是止住手腕上的血液,至于原因只能放到一会儿再问。
“我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二十三说。
“你又心情不好了吗?心情不好你可以来护士站跟我们说呀,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害自己。”护士一边帮二十三消毒,一边焦急地回答。
“我我没有。”
“等会儿再说,先坐下来,你的血一直在流。”
二十三在护士的引导下坐在了一张凳子上。
“现在可以说说,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从床上惊醒,接着感觉整个世界都正在坍塌,然后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声音。他告诉我,快,快去找东西去划伤自己,这是唯一解决的办法。”
“那个声音是你的吗?”
“我不知道,但他在我的脑海里非常的强烈,我几乎可以确定我真的听到了,他这并不是一种想法,而是一种声音,声音!”
“我会跟你的医生说的,现在你先在护士站坐一会儿,不要离开我们的视线好吗?”
“好的,也只有这样了。”
二十三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仿佛像一种压力不断的强迫他,强迫他做一件又一件他不喜欢的事情。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让二十三有被强迫的感觉。
只不过以往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并没有威胁到二十三,也并没有造成什么足以让他记录下来的痛苦,所以他便当成一种所有人都会发生的普遍的正常的现象。
第一次是二十三吃不下东西的时候。
那个时候不断的有人在他的脑子里说:“你的嘴巴不能放任何的东西,如果放了那就必须要吐出去。”因此无论是吃饭还是吃药二十三都变得极为困难,以至于最后医生。只能靠插胃管的方式给二十三补充营养。
插胃管固然是难受的,但也许对于二十三脑子里的那种强迫思想来说,将东西放进嘴里更难受,但这种声音已经到了即便二十三想将这种痛苦记录下来,也会被它阻止了下来的地步。
第二次也是自己伤害自己,但是没有这一次的状态那么的“惨烈”。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人在他的脑子里说:“伤害一下自己吧,划一刀,划一刀,不会怎么样的,你不觉得鲜红的血液非常的美丽吗?这是一场不可多得的人生体验啊,快点快点快切下去!”
当时的二十三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想法是非常可怕的,因为切下去的第一刀,会有带来无数刀。
虽然在精神科金属制品通常是不允许被带入病房的,但二十三的脑子里总是能蹦出各种各样的“行动指导”:塑料勺子,锡纸包装牙膏的牙膏尾巴、以及最新一次使用的塑料杯的碎片等等。
现在二十三的左右手前臂如花斑蛇一般,一排排新伤和旧伤交织在一起,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肘关节。
……
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杨医生第2天一早就赶到了二十三所处在的监护室。杨医生见到二十三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二十三的手腕将其翻。过来再次检查,看有没有与上一次不一样的,也就是新的伤口。
“可以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吗?”杨医生率先开口。
“护士没有告诉你吗?”
“你是我的病人,我当然更想知道从你的视角也就是第一视角,得知你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于是,二十三将昨晚的经历再次回忆了一遍并尽可能的全部告诉杨医生。
杨医生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二十三,你能分得清那是思想还是声音吗?”
“昨晚的,嗯……仿佛是声音,但之前的应该更像是思想。”
“是你自己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这我有点分不清,但如果非要我说的话,我觉得更像是别人告诉我的,因为这些思想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也从来没有设想过,我更想不出什么理由会导致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昨晚,你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吗?”
“恍惚间我真的听到了,那声音非常紧迫、尖锐。”
杨医生听完之后反倒舒了一小口气,仿佛确定了什么东西一样,坚定地看着二十三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什么问题了。”
“嗯?”
“听到别人的声音,这是妄想,昨天晚上应该是你妄想最为严重的时候,所以才会让你控制不住自己自伤,但以往并没有这样的前科,昨天应该是第一次,所以根据以往的经历来看,更像是强迫如果一定要给你下一个诊断的话,我更会倾向于下强迫症。”
“强迫症。”
“是的。”
“那怎么办?”
“约束住你,四肢都约束起来。”
“不,我不想被约束。”
“但不可能有人24小时盯着你,万一你又自伤,甚至直接……危及到了生命,你就此死了怎么办?”
“我并不惧怕死亡,是你们惧怕。死亡于我眼中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插曲,它并不影响我对生命的热爱,对痛苦人生的,热爱。”
二十三说完之后,全场沉默了,大家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17岁少年嘴里说出来的话,他对死亡的蔑视、对疾病的蔑视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
“我有办法了。”折磨15分钟后,杨医生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
“什么?不管是什么,总之我不会同意你约束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将我约束起来,说实话被约束,尤其是四肢都被约束在我眼中是一种毫无尊严的状态,如果我同意了它,无异于对热爱生命的初心的背叛。”
“不,没有人会约束你。”杨医生似乎很开心,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这笑容也许是来自于他想出了一种新的治疗办法。并且他坚信一定会被二十三所接受。
“说呗。”
“厌恶疗法。”
杨医生坚定地看着二十三。二十三没有听过,但只要不被约束带约束,他愿意接受。因为,比起重蹈承受过痛苦的覆辙,赌一把未知是更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