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约束》喔哟金鱼

3、第三章 痛苦 愤怒

　　等二十三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病床上，只不过没有了约束带，窗外的风景也从监护室变成了街道，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精神病医院。

　　醒来后，二十三看见爸妈都坐在旁边，满面愁容，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以一种心疼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二十三。

　　据说，在二十三跟护士报告自己吞了电池之后，二十三的主治医生和医院的院长连夜赶回来送二十三去转急诊。那一夜大家肯定都没睡好，讽刺的是，二十三睡的倒是很沉，一连睡了三天呢，这三天难以想象二十三和周围人都经历了什么，总之当二十三醒来之后就被告知：不能吃东西，所以只能靠输液来维持营养，这无疑是痛苦的，不过这也刚好再一次佐证了二十三的理论：痛苦是一种约束，人是离不开的。

　　醒来后，二十三开始反思，如何将自己的工作规范在自己的圈子里，并且不让他人介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将痛苦复制给他人在二十三眼里是一种不可原谅的错误，当然也包括这次，所以二十三在想该如何才能补救。

　　过了几周的休养，二十三回到了家里，而不是重新回去住院。

　　二十三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他给自己的这本本子命名为“生命之源”，里面记载的都是自己过往痛苦的经历，以及可能会让自己痛苦的事情。

　　他翻开了新的一页，拔开笔帽，但迟迟没有动笔，他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二十三和生命之源就这样僵持了五分钟，才缓缓地写下：没有通知的死去。

　　这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浴室的经历，不禁庆幸到：“幸亏当时电话响起了，那真的救了我一命，我的工作真的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考虑不周，是我的问题。”

　　二十三暗暗发誓。

　　要向所有人声明：我将死去。

　　回到家后，二十三并没有感到轻松，到家的第一句话，他和爸妈说：“我在计划。”

　　“计划什么？”父母感到莫名其妙地问。

　　“自杀。”二十三淡定地说，但显然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对于父母来说无异于一个恐怖故事。紧接着，母亲突然抓住二十三的手臂，但二十三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母亲的眼眶湿了，她无助地看着二十三，又看向父亲，她在求助，求助。

　　父亲皱了眉头，作为一个男人，生气似乎是他更正确的选择，于是他带着怒气地质问二十三：“你到底对什么不满？有话为什么不说，你有那么难受吗？比你难受的人都要去死吗？”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对于别人的生命，我连建议的权利都没有，所有人都是，但我可以选择我自己回应世界，也是回应自己内心的方式。”

　　“你觉得一死了之很酷吗？”

　　“我不会因为某件事帅气就去做它，那太不负责任了。”

　　“那你究竟在逃避什么，谁还没有过痛苦的时候了，谁都必须要经历的。”

　　“您说的对，但你们似乎对痛苦有偏见，我一时解释不清楚，我向全世界宣告，我将死去，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我对大家负责的一种方式，您知道我完全可以独自完成这件事，而我选择了告诉你们所有人。”

　　二十三说完这段话之后，父亲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或者说，他从没有思考过二十三所说的这些话，他在品味，也许。

　　二十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抚摸着自己那本“生命之源”，其实，如果现在有人问他，痛苦的本质是什么，二十三大概率也无法给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回答，但这也是这本笔记本存在的意义，在记录一次次痛苦中寻找答案。

　　……

　　也许是二十三的行为和言语在人们眼中过于极端，二十三再次被送回了医院。

　　这次进医院，二十三是不愿意的，因为在这里，二十三不管做什么总是会和别人产生关系，藏药会连累护士，自伤会连累医生，二十三觉得，制造痛苦无所谓，但给别人制造痛苦无疑是一种犯罪。

　　二十三的深夜是那样的孤独，他无法进入梦乡，是的，他失眠，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早就预料到了，虽然不知道是如何预料到的，但的确如此，并且长期记录各种痛苦的习惯让他得了一种特殊的职业病，那就是控制不住的自伤。

　　这后来被医生诊断为强迫症，但当时并没有人意识到。

　　二十三躲进卫生间，他寻找着有锋利边缘的东西，没有，没有也得找，这种强迫行为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找到了医院吃饭时都会发的一次性勺子，放在地上猛地一踩，碎开，即使边缘并不锋利，可他没办法，别无他法，他用力朝自己的手腕划去，第一次只是有些红肿，他不甘心，或者说脑内的想法不甘心。第二次更加卖力，越痛，越兴奋，这次终于出血了，二十三长舒一口气，虽然他很希望伤口可以再深一些，以至于可以带走自己的生命，但没办法，这片塑料毕竟有些钝，但二十三也知足了，或者说他脑内的那个想法知足了。

　　第二天，医生照常来看望二十三，理所应当地发现了二十三手上的伤，于是便问二十三“作案工具”在哪，想也知道，二十三怎么可能说，说了那下次怎么办，以后怎么办，怎么可能把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制刀片”拱手交出去，所以二十三选择了用沉默来回应。

　　医生知道不可能问出什么了，于是便跟护士说了几句。

　　又是一个深夜，二十三坐在椅子上，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如果不能死去，那起码也得再回到濒死的状态，那种状态让人着迷，不，是让二十三着迷。

　　……

　　第二天一早，护士就找到二十三，二十三又一晚没睡，抑郁的状态让他无心听任何人说话，但接下来的对话谁也没想到。

　　二十三本以为护士会像以往的医生一样关心自己几句，虽然他知道他的行为会影响护士们，但毕竟在二十三的理解里，大家对于抑郁症患者的态度应该都是谨慎、关心、同情才对，但这一次二十三错了，他真的错了。

　　“昨天医生来查房，你伤害自己了？”

　　“……嗯。”

　　“问你用什么伤害自己的时候，你没说？”

　　“我不想说。”

　　“啊就因为你心情不好不想说，反过来我们就要替你擦屁股，因为你我被罚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番突如其来的指责着实令二十三没想到，虽然刚刚的对话每一句都说得在理，但这无疑给二十三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波动，于是二十三简单的道了歉后立马跑回了房间。

　　他忘不了护士看他的眼神，永远忘不了。

　　回到房间后，二十三紧紧握着拳头，他生气了吗？他有什么理由生气？整件事情客观地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但二十三也不清楚为什么，他此时如同被横刀夺爱一般绝望，是绝望带来的愤怒，一定是这样，不然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说明了。

　　绝望从何而来？

　　也许，看上去坚强、理性的二十三，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有着连他自己都记录不到东西，谁知道呢？

　　弗洛伊德曾经提出过潜意识的概念，而后又将其分为前意识和无意识。或许正是长期与人类的痛苦打交道，二十三的前意识将大量“我渴望得到关心”类似的话压进了潜意识里，而二十三自己也意识不到，这或许就是绝望的来源吧。

　　病症缠身、不被理解的二十三，究竟在坚持什么，他明明可以选择和大部分人一样，追求幸福快乐的生活，实话说，所谓的人生真相和世界的本质根本无关我们这些普通的小人物，那么，二十三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渴望改变世界吗？不，他不可能做到的。

　　二十三眼前一怔，他想站起身来，可刚扶起椅子起身，又马上摔倒在地。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房间里无数家具朝他冲过来，倒下来，他伸手去挡，却根本没有用。蜘蛛，蜘蛛！二十三得浑身爬满了蜘蛛，他使劲甩，怎么也甩不掉，他只得绝望的躺在地上哭，二十三从未感受到如此的痛苦，幻觉……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不知道……

　　几个钟头过去了，二十三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了，但他的意识没那么模糊了，他颤颤巍巍地拿出“生命之源”，他强忍着身上虫咬般的疼痛，打开本子，翻开新的一页，极力控制着手在本子上写下：用心去感受每一瞬间，即便痛苦难耐。

　　……

　　“放我出去！”二十三大喊道。“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你们正在关押一个替你们与生活对话的人，你们觉得我疯了，却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聋了、哑了！”

　　护士们听到病房传来大喊声，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映入她们眼帘的，是她们从未见过的二十三：站在床上，手里拎着扯下来的窗帘，眼睛红肿，赤脚，却穿着极为正式的裤子。

　　紧接着，二十三将窗帘甩向护士们并高声大喊：你们可以装聋作哑，但你们不应该阻拦替你们讨问生命真谛的人！你们愚蠢！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护士们赶紧找来了二十三的父亲，二十三看着父亲，丝毫没有想要从床上下来的意思，最后在挣扎中被父亲和护士们带走。先是用约束带将二十三束缚在了监护室，随后在二十三父亲的要求下办好手续被抬上车，接回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