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约束》喔哟金鱼

2、第二章 思考 行动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二十三的回忆。

　　医生走到二十三的病床前，但他并没有看向二十三，而是紧紧盯着手中的文件，随后郑重地如同宣判一般地说：“二十三，你应该知道你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如果现在给你下诊断，我会下伴随精神病症状的重度抑郁，你明白了吗？”

　　二十三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没有动弹，但他的心里倒松了一口气，比起知道自己生病，他更在乎自己生的是什么病，一个确切的病名。是的，在他心里，真相往往比现象更值得被珍惜。

　　半天，几个字才从二十三的嘴里挤出：“好，明白。”这回答似乎更像是一种走程序的表现，如果可以选择，二十三绝对不会浪费口舌回答这些回答本身根本不会影响任何结果的问题。

　　二十三开始思考，所谓的伴随精神病症状，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行为和周围人格格不入；

　　是看到不断有黑影从面前闪过；

　　是听到滋滋滋啦滋啦的声音；

　　还是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痛苦，但就像二十三一直认为的那样：痛苦是需要被记录的。

　　二十三曾听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的视锥细胞比绝大多数人多一种，但就是多出的这一种，使他们能看到的颜色比一般人多不知道多少几何倍数，可人们从没认为他们是精神病人，反而羡慕他们的这种天赋。反过来说，为什么没人羡慕二十三这些能力，仅仅是因为这让他们的□□痛苦吗，二十三心想，人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敏感地感知痛苦，也是一种能力，常人不具备的能力，以痛苦约束自己，可以收获意外的乃至像天赐的礼物。甚至于说，在二十三眼中，没有痛苦来约束的人生是不值得度过的，那些拼命争取幸福而努力遗忘痛苦的人们，实际上背叛了生活，就像西西弗一样，如果西西弗认为推石上山这一行为是幸福的，那他终究是可悲的。

　　我们应当设想西西弗是幸福的，为什么，因为推石上山这一痛苦的惩罚约束了他，在这种约束下，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幸福。

　　病房里，二十三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约束带绑着，兴许是医生们怕二十三再有自杀的行为，可这个时候只有二十三自己心里清楚，即便把他放开，他也没有力气，哪怕是拿起刀片的力气都没有。

　　所谓的抑郁症已经剥夺了他所有自由行动的能力，这种感觉无法解释，即便再专业的医生或是其他十分全面的的病理书籍，他们能说出“抑郁会让人失去行动力”这句话，但他们永远无法感受这种感觉。

　　二十三心想……

　　人与人之间如果无法共情，那么注定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理解。这也是一种痛苦，不过二十三不愿意让这种痛苦消失，如果不论是谁，只需要简单的了解对方就能感同身受对方的情感，那被了解的这个人要承受的就是双倍的痛苦。其一是自己过往几十年的人生经历都白白浪费了，几十年的时光短短几分钟就被概括，而且是相当全面且透彻的概括，那太可悲了。其二，如果这样的话对于二十三这类把记录痛苦当成一种任务和乐趣的人来说，工作将变得单一无聊，毕竟大家的感情是相通的，这会减少很多痛苦的种类，看上去人们更幸福了，但就像上面所说的，如西西弗一般，人生将毫无意义。

　　不过人生或许本身就毫无意义。

　　又有谁能给出定论呢？

　　谁也不能。

　　但起码在二十三的眼中，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记录不同苦难和痛苦。人生无意义，但苦难有，但只有人生才能创造苦难，因此人生又是有意义的。

　　想到这，二十三兴奋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悖论，这种无法解答的悖论创造了新的痛苦，他又有工作可以做了。

　　比起病床旁的约束带，二十三更愿意让别的什么东西约束自己。在他眼中，自杀不是结束，而更像是一种工作汇报，汇报自己已经记录的痛苦，并告诉世人，我的工作已经难以再有进展了，我已经记录了相当多的痛苦，如果你们想知道，只需要沿着我走过的路，将这份工作延续下去就可以，而我终将死去，为什么不能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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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已经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是处于“病态”的，不过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下一次的自杀计划。

　　我们应当设想，二十三是幸福的，这种幸福并不是说他在金钱、爱情等方面得到了饱和，而是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回应这个世界，或者说回应生命。

　　病房里，二十三打量着四周，这家医院为了防止有人自杀做了许多工作，吃饭只允许用勺子，吃药要检查舌根等等。

　　这让二十三也犯了难，他自杀不为别的，只是一种汇报工作。如果他只是单纯厌恶自己的□□，他完全可以提升自己的灵魂和思想来补偿，他并不是一个愚蠢和极端的人，但他不缺这个，相反的是，正因为他热爱自己的一切，爱这世间的一切，他对生命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所以他才想用自杀的方式使自己得到升华。

　　他对生命的理解在大多数人看来或许是不被理解的，但既然我们出生时没人告诉我们生命的标准答案，那就意味着它完全是一道开放式题目。

　　任何人，任何人！无权对任何其他人的生命指手画脚。我们是自己生活的君主，却是别人生活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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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环视四周，护士站、卫生间、库房……纵然他知道千种万种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但苦于没有工具，这些也只能停留在思想层面。就在二十三无聊之际，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用仅有的意志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出病房，病房外有一展电视，虽说播放的节目并不是二十三所感兴趣的，甚至说是厌恶的，那还有什么办法呢？这是这羊圈里唯一的消遣方式了。

　　忽然，一道灵光，二十三被震惊到了，他迟疑了很久，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想出这种手段--电池。

　　他决定了，等晚上大家都休息之后，等自己被约束带捆起来之前，拿到遥控器，偷出里面的电池，一块，就一块，不需要那么多。想到这，一种强烈的偷感、愧疚感、兴奋感交织在二十三脑中，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是一种任务即将完成的自豪感，他希望有人也能体会到，但同时他又希望这种感觉独属于自己，成为一块勋章般只能挂在自己胸前。

　　黄昏时分，二十三找到护士，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表情--略显拘谨地说：“我……我可以看电视吗？”

　　“当然可以，遥控器是吧，拿去咯。”护士看见二十三出来活动，倒也是很开心。

　　“谢谢。”

　　拿到遥控器之后，二十三熟练地扣开背板，取出一块电池，再用一只手遮挡，把背板盖回去，动作十分熟练，因为二十三在脑海里已经彩排过无数次了。

　　在做这些之前，二十三真的看了一会电视，不是因为感兴趣，是因为他必须让这套动作看起来符合逻辑，不被怀疑。看了一会之后，在扣电池之前，二十三关闭了电视，然后假装打了个哈欠，随后把只有一块电池的遥控器归还护士站，并表示自己要休息了。

　　在病房里，二十三看着手中的电池心里毫无波澜，仿佛这件事不是他想做，而是命运的剧本本就是这样写的一样。

　　三……

　　二……

　　一……

　　默数三声后，二十三没有丝毫犹豫地吞下了这块电池，然后躺下，静候自己的意识和思想被这节普通的电池带走。

　　一阵肚子疼，二十三知道是电池起效了，他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知道即将死去，过了一会儿，二十三再次进入了那种濒死的状态，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回忆”再次找上了他。

　　“你真的做好准备死去了吗？”

　　“死亡只是生命中众多事件中的其中一件，如果死亡要做准备，那我们的一生将在不停地做准备，你会为心跳、呼吸或是眨眼做准备吗？”

　　“你说得也对，不过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你说。”

　　“你处理好你身边的事情了吗？”

　　“比如说？”

　　“你是记录约束的人，或者说是记录这世间痛苦的人，你是不愿分享你的工作的，尤其是原本属于你的工作，对吧？”

　　“你说得对，复制痛苦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我不喜欢给别人带来痛苦，那也是一种无形的枷锁。”

　　“可你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选择自杀，你懂的，会有很多人受到你的牵连。”

　　“……嗯”

　　这番对话是二十三从未设想过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对话，他清楚的知道这场对话的两个人都是他自己，但他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话，尤其还是对自己，不过这个时候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

　　这是二十三第一次对自己的自杀行为感到后悔，于是他忍着腹部的剧痛找到了护士，他强撑着说出了最后那句话：“我……吞了……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