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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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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将信将疑,“那你脸上的疤痕怎么来的,天生?”
“不是,是我被卖的那天,我娘拿热水烫的,她说她在保护我。”
小丑不得不想起那天她娘亲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哭着,一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可我是为了保护你。”
那时她十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到这些过往,我才难得在小丑脸上看到一丝悲戚。
原来她也会难过。
我大概猜到她娘亲的用意,小丑身材不错,声音也是悦耳的,想来她最初的长相应当也是极好。
可那极好的美貌落到泥沼里,只有招人啃食的命运。
“你娘亲确实保护了你。”我本想宽慰一下她。
却只听到她冷冷一声。
“可我恨她。”
若不是这张骇人的脸,她也不会几经转手,且只能去做一些苦活。
她一手抚着伤疤,“因为这张脸,如果不是遇到苏姐姐,我都不知道下一个明天可以在哪。”
“哈,那你更应该感谢这张脸,因为我是看脸的。”
我轻笑一声,笑她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吧,也是,纵然她脑子聪明,又怎么会猜到我就是喜欢看丑呢,八成是误以为我可怜她才买她回来的。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只是我心底有了新的盘算。
一码归一码,待我身体好转,我先为她替我弹琴的事准备了谢礼。
是一套九绣坊的新款,九绣坊那可是专为达官贵人做衣服的店,他家每款都是限量的,很多都要提前半年预定,所以有钱都未必能抢到,能穿上他家的衣服,不知道是多少京城贵妇的梦。
可有人确实不知好歹,不愧是乡下来的。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我从上到下打量着穿新衣的小丑,她的丑脸果然配不上这华美的粉色裙衫。
“我没有不高兴。”她反驳道。
“那你为什么不笑呢?”
“有什么好笑的吗?“
”这件新衣服比你之前穿的衣服好看。”
“嗯,所以有什么好笑的吗?笑点在哪?”
“你就是。”
“嗯,说的也是,就算是好看的衣服穿到我身上也会变得丑陋不堪。”
“我不是笑这个,我是笑你讲话的样子。”
“样子?嗯,反正你笑过很多次了。”
“对,我在这里笑过很多次了,这里每天都能发生很多令人哄堂大笑的事情,可为什么偏偏你不会笑呢?”
“如果我和你们一样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和你们一样笑了。”
“怎么感觉你在骂我呢?”
“怎么会,况且,我是说的你们。”
算了,我觉得我是白费口舌,不过,谁让她笑不出来呢,既然这样,等会儿也不需要她笑出来了……
这只是我想的一个捉弄罢了,只是我的不甘心,可没想到这会成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我带着穿着新衣的她穿过一层层楼道,带她去见识见识这座富丽堂皇的醉花楼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十八层地狱。
金色的帘子下一道黑色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路向下,已经是地下的空间。
还未走到底,就有一股怪味扑面而来。
我瞥见她皱了皱鼻子,却还强装镇定,一点惊慌的表情也没有,甚至都不拿手捂一下鼻子,这做派不禁引我发笑。
我轻哼一声,细心提示。
“知道这是什么味吗?这是血的味道,皮肉绽开的味道,也是剩饭剩菜的味道,还有可能是屎尿的味道?总之,这世间各种不好的味道都在这里。”
到底,已经能听到不知是男是女的哭喊声,叹息声,就像鬼魅一般开始缠绕在耳边。
我交给守卫一块牌子,继续带着小丑前行。
周围,大大小小的铁笼子,隐隐约约的炭火光中能看见被半吊着人、堆坐在角落的人、躺倒在地的人。
“你说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我眼神一凛,想看看她的反应,可她只是左看看右看看,跟观光一样。
“就不怕我把你关这里?”
我上前一步逼近她,她也只是睁眼看着,幽暗的火光下,我很难看出她眼里是否有一丝害怕。
真是个无聊的人,我转身继续前行,在靠近尽头的倒数第二格。
“这里,我曾经就在这里住过。”
“那年家乡发大水,一夕间,家就没了,就剩我一个人流浪在街头,快饿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姐给了我一个馒头,就一个馒头,哈,我跟她走了,然后就走到了这。”
“你知道这里关的都是什么人吗?一部分是待交易的好货,一部分是不听话的坏孩子,什么是不听话的坏孩子,那当然是不乖乖给童姨挣钱,或者是挣不到童姨规定钱的孩子。”
“你是不是觉得楼里的姑娘们每天笑嘻嘻,只要能忍受男人就平安无事吧,那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给姑娘们砸钱的,每天都会有不合格的姑娘来这里领罚,一次是罚十鞭子,二次是跪钉子,三次四次,我们这里是不养闲人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受过这种待遇,谁让我天生丽质呢,好苗子是会被分配到其他好地方培养的,琴棋书画,我学了五年才当上楼里的头牌,只要我站在那里,钱就哗啦啦的朝我流。”
在我想着陈年旧事说得忘性的时候,我没注意到小丑在另一边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但那不是为我。
“是你吗?是我啊,是我啊。”
小丑蹲在一个牢房前,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缩成一团的小女孩。
小女孩好像是被小丑的外貌吓到了,一开始瑟瑟发抖的往后退,但后面应该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
“是姐姐吗?”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四丫,是姐姐。”
得到确定的回应,小小的身体蛄蛹着爬了过来。
“姐姐!姐姐!”
我没想到小丑还能在这里遇到她的亲人,该说不说真不愧是一家人。
“为什么?”小丑怜惜地隔着铁栏捧起对面那脏兮兮的小脸。
那小脸涕泗横流,结巴道:“娘,娘死了,爹爹不要我了。”
“为什么,我明明说过的,是我太迟了吗?是我太迟了,对不起。”
小丑颤抖的手,拂过妹妹的眼泪。
三年前,债主上门讨债的时候,她还记得被人打倒在地的父亲,抱头哀嚎,跪在一旁的母亲哀求不断,年幼的妹妹只能缩在自己怀里的哭泣。
“没钱?就拿你的妻女抵吧,怎么样,好好想清楚。”
债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丑就知道答案了。
所以她跟父亲说,“只卖我一个,我会去赚很多钱回来的,不要动娘和妹妹。”
他失言了。
眼前,小丑心疼地看着妹妹,而我,心如止水地看着这姐妹重逢的感人戏码。
突然,小丑扭头盯着我,那带着泪光的眼睛像在向我祈求什么。
“看我干嘛?”
难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或许废点劲也不是行不通,但我为什么要废劲?
我有些不爽地从旁边闪着火光的锅里抽出一个这里的常用刑具,乓当一声,将烧烫的铁柄扔她妹妹面前。
只见她吓得一激灵。
“要么像你姐一样毁个容,要么就忍忍。”
小丑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搂过她妹妹的肩膀。
语气像质问我一般,说道:
“她才八岁!”
“那怎么了,我那时也没大她多少岁,你毁容的时候也没大她多少岁。”
小丑似乎还不死心,可她又无能为力,只能转头宽慰妹妹。
“没事的,你再等等,姐姐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我对别人的苦难不感兴趣,正如别人对我的苦难不感兴趣一样,我没心情继续看她们姐妹情深,便转身离去。
回来后的小丑,总是欲言又止,我当然知道她想让我帮忙救她妹妹,而她又清楚的知道,我不会。
我只是百无聊赖地抚琴,她静静地站在一旁,过了半响,她终于是没忍住开口了。
“培……培养,会被送到哪?”
“呵。”我当她要怎么求我,原来在这打算,未免太天真了点。
“你觉得你妹妹有被培养的资质?如果被选中的话,她根本不可能一身是伤的蹲那里,看样子是反抗过了。”
“那她会被送到哪?”
看小丑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她没有往什么坏的方面想。
我狡黠地勾起嘴角注视着她。
“你说呢?”
她应该是猜到什么了,所以换了一副哀怨的表情望着我,楚楚可怜的眼神像只流浪猫似的,恰如我初见她的那个冬日,她望向我的眼神。
“放她出来,她还可以干些杂活的,洗碗端盘子,她都……”
我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自欺欺人的话语。
聪明的她又像刚才质问我一般,连眼神都更加锐利。
“她才八岁。”
可是。
“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了?畜生可是什么都吃的。你知道那地牢另一边通向哪吗?是醉花楼的分身蝶楼,那里可不止男人玩女人,那里男人能玩——一切,也不对,似乎也有贵妇在那玩,应该是叫有权有势的人能在那玩任何你不敢想象的,这世上的花花肠子可多了去。”
小丑倒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她又变回了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毕竟难得在一天内看到她如此多的表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