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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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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看那烽火狼烟,映得整个霖州城像是在过什么盛大的节日,又或许是夕阳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可是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打碎了梦境,狼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这消息怕是带不出去了。
城门大开,银亮的铠甲目不暇接地闪进去,好似没有尽头。女将军啊,霖州城的勇士啊,盔甲早已不知所踪,高高束起的长发半散着,那姣好的脸蛋血渍点点,身披的战袍似乎是鲜血染成的吧,不然怎么这样的红,红的叫人害怕。
战胜的青年将军满脸的得意,身边背着古琴的青年望着对面的狼狈不堪的女将军没有半点喜悦,他一袭素衣白得耀眼,与周围的惨烈格格不入,好像没有什么能污浊了似的。
“林榷,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我。你个骗子,怪我错信了你,看着这满城的鲜血,你的心里不会痛吗?”女将军又气又悔,浑身不自觉的发颤,发红的双眼盯着青年恨不得将他用利齿撕碎。
青年犹豫了,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他仿佛看见利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又拔出来,来回重复了万遍,钻心的痛。
一场寂寞凭谁诉,不过林中雀,奈若何。
“司砚,对不起。”
青年攥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路过女将军的时候,神情是那样的毅然决然。
“铮!”
琴弦断了,全断了。
女将军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痕,本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原也会流泪。
华夏大陆上康王朝的建立一统天下,康朝幅员辽阔,东南沿海,已延续三百多年的国泰民安。直到康五世奢靡享乐,周围分封藩王及附属国各个虎视眈眈,边境战乱不断。
康朝,嘉元六年,云都。
帝君之女,瑛光将军梁司砚大破西北敌军,班师回朝,大街小巷好不热闹。三年征战,战无不胜,深得民心。少女骑着黑骏马,眉宇间尽是英气,目似朗星,身姿挺秀;身穿明光甲,简直熠熠生辉。
附近的小食摊上人们谈论着这位女将军,既是惋惜又是传奇。
“你们可知道瑛光将军是否婚娶?生的可真是好看,我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祖坟上都能冒青烟了!”
“老兄,话不是这么说的。帝王之女只怕是你想娶也没这个福气!”
“你是说……帝王之女?!”
“当然,我在宫里有人,听说瑛光将军本是宫中废妃所生,母亲早亡。既然是废妃,那皇上肯定也不待见人家,连带着小将军那不得一起厌恶?亏得皇上老儿生的多,也不稀罕管这摊子烂事,小将军就跟着皇子武师练武,才练出这么一身本事。瞧瞧,多争气儿!”
“既是不得宠,那……”
“老兄,你以为这小将军若是真那么好嫁?她如今都二十四了,换街上哪个姑娘孩子都生一堆了!”
正是阳春三月,街边的桃花开得正好,清风习习,粉嫩的花瓣似雪纷飞,落得女将军的发髻边,那不苟言笑的面庞竟也流露出几丝温柔。
议事殿偏殿养着一只牡丹鹦鹉,赤冠黄颈绿尾,短短胖胖的,很是可爱。康朝皇帝梁承禄在偏殿逗鸟,一边的太常寺大司乐荀礼恭敬地念着今年宫廷乐师的晋选政策,皇帝好赏舞听乐,对乐师的要求极高,很多乐师因此丧命。
“荀司乐,你看这鹦鹉,原本是一对,人家说这种小玩意学人说话很是有趣,结果朕好心养它,它不干实事,我要它还有什么用呢?”
荀礼已是浑身虚汗,麻利地跪在地上,吓破了胆。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有宫人传信,梁司砚已经在殿外候着,皇帝召她进来。
“一晃三年过去,司砚如今都这般大了,此番一去,为朕立了大功,当重赏,想要什么与父皇说,金银珠宝还是胭脂锦锻?”
梁司砚:“恳请陛下犒赏我银枪军将士,他们跟着儿臣,保护儿臣,这才使儿臣再次与陛下相见。”
皇帝眼神变得阴鸷:“你倒是与他们相处的好。犒赏是少不了,已经按照军中律法安排了,你就没为自己想想?你年纪也不小了,到底是女儿家,总得有个依靠。”
“不劳陛下挂心,边境一日不清,儿臣一日不敢停歇。国事胜过家事,儿臣愿为陛下分忧。”
梁司砚明白皇帝是想通过为她赐婚拿回兵权,她无心兵权,却也不愿这么糊里糊涂的嫁了。
“也罢,在边关三年想来也听不到什么好曲子,今日正逢太常寺乐师晋选,和朕一同前去看看。”
不同乐器演奏的乐师有不同的晋选方法,梁司砚等人赶到时恰好看的是古琴乐师的晋选。一排乐师在太常寺庭院按念到的顺序坐在蒲团上,其中一人吸引了梁司砚的注意。
这个青年眼睛上系着白绢,似乎是个盲人,尽管蒙着眼睛也能看出此人清秀脱俗,好似一缕清风,素色袍衫下的灵魂好似没有半分欲念。皇帝也十分好奇,问他缘由,大家目光全都聚集在这一人身上。
青年成竹在胸,微微一笑,若是没有眼上白绢,想来也是眉眼弯弯,好看的紧。
“回陛下,琴在手里,念在心中,已然在心,何愁泠泠。”
皇帝大笑着挥挥手:“说得好!既如此,开始考试吧。”
第一轮比试考乐理,第二轮比试考功法,两轮过后,庭院留下的仅剩三人,其中就有这个青年。
第三轮比试每个人弹奏一曲自己最拿手的曲子,一人高山流水,古朴典雅,意境深远绵长;一人阳春白雪,清新流畅,俨然雪竹琳琅之感。掩目青年一曲百感交集,铿锵之际能闻鸟啼清脆的悠然,两者交融,竟不知是绝处逢生之喜,亦是伤离别之悲。
青年此曲连见多识广的大司乐都闻所未闻,赞不绝口,皇帝也是听得入迷。
梁司砚心头一紧,睁大了杏眼,这首曲子她曾听过,实在想不到此人也会弹奏。
梁司砚严词厉色的质问道:“这首曲子从何而来?”
大司乐见梁司砚脸色不对,顿时战战兢兢:“瑛光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青年还是毫无怯意:“此曲是小生编纂的,敢问将军,不知有何不妥?”
梁司砚本来还想说两句,瞥到皇帝已经被搅了兴致,也不便多说。
“陛下,儿臣想再讨个赏赐。儿臣甚是喜欢这位乐师弹奏的曲子,不知陛下可否准许他在我府上小住。”
“你自小不曾向朕讨要过什么,如今也是边关大捷,当赏。他的去留你自己决定吧,朕有些乏了,都退了吧。”
梁司砚及笄之年便自立门户,不再住在宫里,而是在僻静处另设府邸,她实在受不了后宫之中的乌烟瘴气。此时青年乖巧地坐在公主府,梁司砚可坐不住。
“先说说你姓是名谁,家在何处,来云都做什么,为什么要竞选乐师,最重要的,你这首曲子哪里来的!”梁司砚的嘴跟连珠炮似的,眼神和言语中透露着威胁与渴求。
青年是个见过风浪的也招架不住这尊佛。
“嗯……”
梁司砚的贴身侍卫小莱姑娘从他背后冷冷地说:“殿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利剑出鞘的声音贴着青年的耳边响起。
“鄙人姓林,单名一个榷字,榷巧的榷。听闻云都软红十丈,八街九陌,人生在世总要瞧上一瞧。今日在绘秀坊与人琴歌酒赋,恰巧被太常寺的人相中,后来的殿下也知道了。”
梁司砚依旧追着林榷不放:“曲子当真是你自己编的?”
林榷:“殿下信不过,我说千百遍也无济于事。”
“你不说就休想离开公主府!”
小莱打圆场道:“林公子,这首曲子对我家殿下很重要,麻烦你道出实情,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你现在不说,耽误的是自己。”
“原因我已经说了,殿下如此纠缠不休,在下也没办法。也罢,既然此曲这么重要,我可以再为殿下弹奏,不过作为交易,你们要付我一文钱。”
梁司砚拍案而起:“好大的胆子!”
小莱的刀剑立刻架在了林榷脖颈上:“林公子,你这是在羞辱我们家殿下?”
林榷轻笑一声,从容不迫:“殿下不必动怒,你可以去绘秀坊和太常寺问问,都是一样的规矩。”
梁司砚让小莱给林榷拿了一文钱,林榷收下却又反悔。
“我一日只弹奏三曲,只好改日再为殿下演奏,还望殿下海涵。”
梁司砚怒极反笑,指着林榷愣是半句话没说出来。
“是谁惹我们小砚砚这般生气呀!”
旗州世子程舟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玫瑰花,旁边还站着一个沉稳面善的青年,正是骁骑将军陈春延。
云都常传一首诗:
引将蜂蝶燕和莺,春心撩乱不留情。八面玲珑解人意,稳耐风波笑春风。
这前两句说的是云都浪荡子程舟,后两句便是沉稳专一陈春延。世人皆知程舟对梁司砚情有独钟,却不知陈春延早已心系小莱姑娘。
小莱一看陈春延便红透了脸,接过陈春延美名其曰给梁司砚尝鲜的桂花酥,露出娇羞的女孩态。谁人不知梁司砚嗜酸,一天到晚怀里总会带着几只酸角糕,只有陈春延清楚小莱喜甜,以前在云都每次都会偷偷溜出府去买桂花酥吃。
梁司砚听着一声声的“小砚砚”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拳上去,程舟捂着胸口呲牙咧嘴地倒吸凉气。
程舟:“司砚……三年不见,你武功不减当年,身体……也是格外硬朗。”
话说三年前,梁司砚在云都还有一个家喻户晓的称呼——炮仗公主,这一切还得拜程舟所赐。那时的梁司砚虽然是一脸的生人勿近,冷的跟个石头似的,到底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那时梁司砚是皇子武师张德进最得意的弟子,而这个人就是前朝的镇远大将军,康五世剥夺了他的兵权,给他个闲职,只要他安分守己,性命方可无忧。可明眼人都清楚只要张德进一句话,便可号令三军,这正是人心可怕之处。
很多达官显贵借着梁司砚的高枝就想往上爬,想尽千方百计要将自己的儿子塞进来做驸马。奈何梁司砚性子冷烈,不喜与外人接触,之前提亲的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断胳膊断腿,可谓油盐不进,顽固不化,炮仗公主的名号也就传开了。
众多求亲者中只有程舟从不气馁,照他说的,横着出来的次数多了,早已练就钢铁之躯。梁司砚也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两人算是欢喜冤家。
程舟一听说公主府进了个男人,立马就坐不住了,风驰电掣就赶了过来。
“小砚砚,这个白斩鸡是谁!你居然背着我养男人,我不管,他能在这住,我也能!”
梁司砚听着程舟在这无理取闹,无奈扶额,头都被他气大了。
陈春延笑着摇摇头:“程舟,别闹了。你呀,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司砚好不容易能回来好好休息,你就让她清静清静吧。”
陈春延比程舟年长五岁,俨然一副兄长的样子,他和梁司砚寒暄了两句,目光不自主的总是瞥向梁司砚身后的贴身侍女小莱。小莱见陈春延眼神冒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眼上戴的这是什么啊?原来是个小瞎子啊!”程舟说着就要去扯林榷眼睛上的白绢,还没来得及下手便被梁司砚反转了手腕。
“你若还想全头全尾地回去,就给我安分点儿。”
程舟撅着嘴不情愿地说:“小砚砚你也太不公平了吧,你们俩第一天认识,凭什么他就能在公主府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哪里比他差了!”
陈春延:“司砚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你要是再嘴贫我可要丢下你不管了。”
程舟顿时泄了气:“知道了,就你会说话,小莱姑娘,且行且珍惜吧。”
陈春延看着林榷一本正经道:“林公子,进了公主府就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想一些邪门歪道,不然我和世子不会坐视不理。司砚,骁骑营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春延拉着程舟就往外走,程舟还在后面大喊着:“小砚砚,别忘了进宫去看小清清,她很想你!”
林榷依旧温润的笑着,悠哉的喝着茶问梁司砚晚上睡哪,梁司砚不耐烦的让小莱去安排房间。
梁司砚:“羽年,备马,我要进宫。”
一旁的守卫少年应允着去准备了。
小清清大名梁司清,是皇后江氏所生,又是皇帝最小的女儿,生来便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这个小妹妹偏偏最爱粘着梁司砚,如今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梁司砚打回来就知道小妹妹思念得很,一抽出时间赶紧去玉兰殿看她。
“阿姐!”
梁司清的一双眼睛正如她名字这般清澈明亮,性格也是天真烂漫,别看小脸圆乎乎的乖巧极了,实际上像个小鸟儿一样咋咋呼呼,活泼可爱。
梁司清还是向小孩子似的与梁司砚撒娇,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西南边境的隼邬国一直虎视眈眈,近来他们的首领邬鸿有与大康和亲的意向,看中的就是平和公主梁司清。
“阿姐,你说父皇真的舍得让我去和亲吗?我听宫里的婢女们说那里‘夫死,妻其后母’,还有他们生性野蛮残暴,我好害怕。”
梁司清贴身婢女竹思:“公主最近寝食难安,都瘦了好几圈,殿下您可得劝劝她。”
梁司砚牵着梁司清的手安慰道:“司清,父皇那么疼爱你,定不会让你去那蛮夷之地,况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顶着。你就别瞎担心,自己吓唬自己,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是?”梁司砚从怀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海螺壳子,放到梁司清的耳边。
“有一次打仗刚好经过海边,人家说这个放到耳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想来你是没有听过的。这个你可要收好,程舟他们都没有,是给你独一份的。”
梁司清顿时高兴了起来:“阿姐给的,我定会加倍珍惜。真羡慕阿姐能去那么多地方,我从来没有看过大海呢!”
“外面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战乱饥荒到处危机四伏。有朝一日,海河晏清,我会求父皇应允,带你去看。”
“有阿姐这句话,这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
梁司砚看着妹妹喜悦的神情,心里很是内疚,可她除了给梁司清一丝希望也不能做什么了。
“把你们这管事的叫过来。”等梁司清回屋后,梁司砚立刻严肃了起来。
一群仆役畏畏缩缩的站成一团,不知所措。
还是管事迎着笑脸道:“不知殿下将奴才们召集所为何事?”
“我听说你们有人在玉兰殿散播公主和亲的谣言,闹的是人心惶惶,都传到平和公主耳朵里了!你是管事的,你若管不好,本殿下自会替你管。”
那人扑通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奴才知道了。”
“公主仁慈心善,我便来当这恶人。玉兰殿所有人罚俸一个月,管事的监管不力,罚俸两个月。若是还有流言传到我耳朵里,可就不是罚俸这么容易的了。”
梁司砚出了宫却不知往哪边走思来想去还是往公主府对面的方向走了。一别三年,清冷的公主府还不如军营有点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