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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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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羽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救他。只是她受够了再一次被扔进一间院子里,无声无息地等着旁人做决定的滋味了。能趁机溜出去,哪怕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哪怕惹上麻烦也无妨。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少年的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我的命才不止这一点价钱呢”,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符羽,“你不诚心。”
他没再回答她,也没再来找她。她还是一个人被扔在院子里。
阳光沿着屋檐倾泻而下,落在青石板上印出一条条细碎的光点,符羽倚在廊柱上,看着那点光亮从庭院的一端爬到另一端,直到夕阳西下,夜色升起,世界再一次陷进重复的阴影里。
连院子里那棵古树都不肯落几片叶子给她。
再没什么消息的话,干脆彻底撕破脸,毁了这周围的阵法硬闯出去吧。她感知着附近的灵力波动,自暴自弃地想。
腕上带着的藤蔓一紧。是步师姐!她几步冲到院门,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急切地向外张望着。
一道身影隐隐绰绰,徘徊在院墙外的回廊上,符羽挥手招呼她,那道人影却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转身走进了旁边的院子,不多时从院子里退出来,在院外来回转了几圈,又走回了同一间院子。
再退出来,再走进去。
怕也是中了周围阵法的影响。符羽没敢贸贸然踏出去,想了想,抬手覆在手腕上,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一圈藤蔓传去一点灵力。
一道鞭梢突然卷上了她的手腕,猛地一扯——
“你这里可真难找。”步云轻抓着她的手腕,颇为嫌弃地说道。
“走吧。”步云轻拉着她,“我的事已经解决了。”
“步师姐……你等一下……”符羽用了点力气才挣开手,步师姐直奔主题的样子恨不得下一秒就丢出一个传送阵带着她蹦进去。可是……她想起黎落落和黎子玙盯着她的模样,自己真的能这么轻易离开吗?
“步师姐,我们都没事了吗?”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她还是问了出来,“陆师兄呢,他也离开了吗?”
步云轻停下步子,“你看看你这一圈的阵法,是想放你走的意思吗?”手中的鞭子还垂在地上,她几下卷起鞭子,没好气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进来,你要是被关得上瘾了,就尽管留在这吧。”
步云轻没有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
符羽向后退了半步,“是……陆师兄出了什么事吗?”
步云轻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又重新把鞭子挂回腰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陆山被抓了,现在关在黎家的暗牢里。”
若不是有步师姐带着她,符羽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栋倚山而建的二层木楼,竟然会是黎家设来关押惩戒族人的地方。
“你想好了,真的要进去?”事到临头,步师姐又来问她。
“难道你信他说的?是陆师兄在秘境设了阵法,害得黎家和宗门的人灵力尽失?”符羽反问道。这怎么可能呢?她一开始甚至以为陆山是赌气真的去找设下阵法的罪魁祸首,惹上了什么麻烦。可步师姐却说是百枝把他抓了进去,还说什么阵法是陆山设下的。
“我自然不信”,步云轻抱着双臂站在她身边,“可他自己认了,还管他干什么?不然就凭百枝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她叹了口气,看着木楼后面幽幽的山林,“不知道他图什么,犯得上把自己搭进去吗?”
“其实师姐你也很在意吧……”符羽喃喃说道,两人并肩向着面前的木楼走去。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顺着窗棂漏进来的那一点光和热,被木楼后巨大幽深的黑色空洞悉数吞没——木楼不过只是一个入口,木楼后连着的整座山,都是黎家掏空山体修成的暗牢。
低沉的喘息和哭泣声在昏暗的角落回荡,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步云轻握紧腰间的长鞭,追寻着灵力的痕迹,“跟着我,别乱碰东西,我在陆山身上也留了记号。”
符羽跟在步师姐身后,沿着蜿蜒的石壁向更深处走去。脚步声回荡在暗牢里,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心上。周围的温度愈发冰冷,湿冷的寒意顺着呼吸沁到骨头里。
“师尊在上……山……并不知晓。”石壁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压抑着从破碎的呻吟里强行挤出来,沙哑含混,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符羽心头一紧,几步绕过石壁——蜷缩在角落里的人衣衫破烂,露出的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新鲜伤痕。青铜锁链从他的手腕、脚踝甚至颈间延伸出来,深深没进身后的石壁之中。
“陆山……”符羽眼前一阵模糊,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
陆山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破碎的衣衫被冷汗和血迹浸透了,发丝湿答答地贴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陆山。”步云轻也走过来,蹲下身看着他。
陆山仿佛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溢出几丝竭力克制着的惨叫,青白的手指手死死抓着冰冷的地面,指甲掀开了一片,鲜红的血顺着背脊滑落,在灰黑的石砖间蔓延。
“怎么会?”符羽捂住自己脱口而出的惊叫,斑驳狰狞的脊背上,突然多出一道撕裂见骨的新伤。
符羽下意识地扶住陆山的肩膀,却阻止不了一道又一道鞭伤,从虚空之中狠狠抽打在陆山不停颤抖着的身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陆山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瞬的清明——却在下一刻被巨大的惊恐和绝望取代。“我……把你送走了的……”,陆山挣扎着坐起身,锁链扯动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师尊,不是她,不要!”
他似乎看不见面前的符羽,跪在地上对着某处虚空哀求着,崩溃地自言自语道:“师尊……主人……宗门里从未收留过异者……山……确实不知她的去向……”
符羽愣在原地,像是轰然间一块巨石落下,重重地压住她的胸口。异者……师尊……所以陆山会警告她,连宗门里的人也不要轻信……符羽想起给陆山治伤时,他背上层层叠叠的鞭痕与烙印——
“原来这道伤,是为了我啊……”
符羽跪在他身旁,看着陆山被困在自己虚弱和痛苦的回忆里,一遍遍重复着熬过当年的刑伤。回忆里的他似乎一直被压制着灵力,连符羽都忘了这些皮肉伤对于没有灵力的人是那样麻烦——红肿、发炎、流脓,有什么尖锐的碎片剜去了烂掉的血肉。
将将愈合的疮疤剥落,又是一轮新的折磨。
符羽紧紧地咬着下唇,唇齿间泛起苦涩的血腥。她伸出手,试探着感受着周围的灵力——“你想做什么?”步师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眼里带着莫名的惊恐。
“这是从内而外,来自他记忆里的伤,符前辈是准备把您的能力伸进他脑子里去吗?”百枝绕过石壁,不急不缓地走进来,脸上带着熟稔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符羽,冷静一点,你这样救不了他。”步师姐执着地拉着她的手,安抚道。
符羽缓缓站起身,和步师姐一起挡住了身后的陆山,愤怒地盯着他,“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陆山他不可能……”
“您有什么证据呢?”百枝摊开双手,“他画得出那阵法,见过阵法的人又只有他灵力无损……更何况连他自己也承认了。”
“他逃出来的时候差点死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天寻宗的人受伤,陆山他怎么可能……”
百枝软绵绵地堵住了她的话,“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设阵法时受了反噬受伤呢?”他脸上的笑更放肆了一些,“不过是一个剑奴,谁知道他为什么要害人?”他举起一把匕首,向着空中随手一划——
锁链猛地收紧,将陆山牢牢束缚在石壁上,颈上的锁链向后拉扯着,强迫着神志不清的陆山仰起头。黑沉沉的锁链刺青浮现在颈侧,随着陆山每一次吃痛的挣扎微微晃动着,活蛇一般将他死死缠住。
“倒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百枝转过身,低下头颇为恭敬地说道,“如今少主可颇为看重您,若是您愿意留下助少主一臂之力,很多事我们都可以慢慢商量。”他直起身子,“当然这些全凭自愿,您如果想离开,一切来去自由。”
有一瞬间,符羽只想不管不顾地答应他。却被步云轻死死拉住了。
“你,先送我们出去吧。”步云轻神色漠然,仿佛不曾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们住到一起,我们,还需要先商量一下。”
“步师姐……”符羽试图挣开她的手,被她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人关在这里就够了,你们也不必把事情做得太难看。”步云轻眯起眼,声音和缓,似乎只是在同百枝讨价还价。
“当然,当然,您安心住着,商量好了我们再谈。”百枝小心地放出一个传送阵,荧荧地闪动着,“只是这暗牢吧,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进来都是要吃这些苦头的,谁能想到他从前非要受这么重的伤呢。”百枝微笑着说道,话里话外倒又怪在陆山身上。
“你至少可以把他放下来吧!”符羽再也忍不了,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睁得酸疼,又再瞪大了一点,不让里面那点丢脸的水迹落下来。
“当然,当然,是我疏忽了。”百枝再一次挥了挥匕首,锁链哗啦啦地从墙里弹出来,捆在墙上的人随着锁链一起落下来——
靠在了符羽身上。她不敢碰到那些伤,只能用全身的力气撑着陆山,尽量轻柔平稳地坐下来。
陆山身上比周围的石壁还要冷。符羽脱下外袍,夹着里面几个清洁和取暖的符咒裹在他身上,这能顶什么用呢,她耳边再一次响起黎落落的提议,犹豫着踏进了地上的传送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