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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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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人都醉了。”
那场大雨给这个城市只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一夜的凉爽,但也洗去了些东西,对于余悯阳而言。
日子回到预定的轨道。但余悯阳再也不走公园那条路,也因为炎热不再打开过家里的窗户。
接到年会的通知时余悯阳很是诧异,和隔壁的施芸交头接耳:“年会不应该是年末的时候吗?”
施芸是大他一届的同门师姐,平日里与他走得很近:“你第一次,不知道也正常。咱们公司奇奇怪怪的,非要把年会放在大夏天。”
余悯阳望了一眼窗帘缝里刺眼的阳光,低声问:“那这年会怎么样啊?”应该是在大酒店里面,不会是露天团建吧。
“福利很好。”施芸言简意赅,“而且没有很多领导讲话和团结小游戏,只管吃就可以了。但是有很多大客户会过来。”她挤挤眼,“把握住机会。”
余悯阳无所谓地摇摇头,顶着施芸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还想再追问几句,却听见了领导的咳嗽声,不得不闭上嘴缩回自己工位。
年会在周五,带有令人欣慰的人情味儿。由于是下了班直接过去,不少女孩子带了衣服来卫生间换,不愿意带着一身班味儿去玩。有些男人也如此,比如他们的主管,换了身骚包的西服,还用摩丝梳了个大背头,踌躇满志地踏出自己的办公室,又在众人嫌弃的目光中撤回去重新打理。
余悯阳没有换衣服,只是收起工牌,理了理头发,因此搭顺风车时还被吐槽“浪费了这张脸”。
公司财大气粗,包了当地一家很有名酒店的宴会厅。余悯阳进门时被金碧辉煌的装饰和琳琅满目的自助晃了眼,感觉自己的白衬衫与这儿很不相称。
人到得差不多后,公司老总上台简单说了几句,精练地概括了公司过去一年的成绩和未来的目标,为几个优秀员工发了奖。那个穿着铁灰色套装的中年男人在台上儒雅地笑,祝大伙儿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这时候施芸附过来对余悯阳道:“对于咱们这些人来说,公司的奖品可都在那边桌子上了。”她一指长桌上的自助,“我穿着裙子不方便,等会你帮我抢一个那个大虾。”
领导和客户在谈笑风生,底下的小喽啰们则吃吃喝喝、聚在一起玩游戏。
余悯阳跟着自己的同事们玩了几盘桌游,输得没了信心,便端着一小盘食物逃到角落里去了。吃了几口甜点缓过气来后,余悯阳抬头张望了圈,看到了混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总管,不由得暗自叹服。至于师姐施芸,好像端着食物盘子和自己的姐妹们混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抿着嘴偷笑几声。余悯阳没找到相熟的闲人,干脆在这个角落安了家,无人在意,也自得清闲。
头顶的光很亮,完全盖住了窗外夜景的灯光。白炽灯的光透过水晶饰品后有种魔力,能把一切物品照得晃眼。余悯阳晃着刚拿的一杯琥珀色的酒,看光线穿过液面,在杯楞间反射,映出一片棕黄色的光。他用这杯酒隔开了现实和他的眼睛,看着琥珀凝固住大厅,所有人都失去了轮廓,成为一个个喜悦的符号。
余悯阳突然开始想自己喝了几杯酒,捂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有些烦闷。
坐垫凹下去的感觉将从余悯阳混沌的思绪中拉出来。他扭头,见到一头熟悉的短发:“……是您。”
女人捏着高脚杯的细颈,过来与他碰了个杯,抿了口,回应道:“没想到能再次遇见您。您是,”她上下打量一番余悯阳已有些凌乱的服饰,“这家公司的员工?”
“是的。我是余悯阳。”余悯阳喝了一大口酒。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下,他把屁股往外挪了点,挺直了腰,坐得端庄了些。
女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别紧张。我是邓孟姝。”她伸过右手,与局促的余悯阳简单握了握,“没想小阳遇上了另一个小阳,真是缘分。谢谢你那天送小阳去医院。”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余悯阳生怕邓孟姝再多追问几句那天的情况——他不想让对方的姑姑知道去医院前两个陌生人在公园长椅上接吻——连忙问:“他的伤口好点了吗?”
邓孟姝苦恼地叹气,秀气的眉蹙在一起:“小阳不太让人省心。”她抿了口酒,“那些伤口倒是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这样,实在是……”她又长叹一口气,指向门口,“他今天也过来了。”
余悯阳顺着邓孟姝手指的方向看去,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大门边的小阳。他今天穿着蔚蓝色的衬衣,上面有银色的花纹,在灯光下流动;衬衣下摆好好地收进裤腰里,勾勒出他的细腰;衬衣袖子被挽上手肘,左手小臂线条流畅,右手却是一截白色的绷带;一杯酒被他举放在眼前,慢慢摇晃着,让他的脸成为浑浊一片,只能看见被撩上去的头发和光洁的额头。
“你不过去打个招呼吗?”邓孟姝看见余悯阳怔愣的脸,笑道,“他估计是在眼巴巴地等着你过去打招呼呢!”
余悯阳思忖片刻,向邓孟姝点头示意,起身往那个方向去了。
穿过人群时,余悯阳思考着为什么没人走过去找那个人搭讪——明明立在那里像个开屏的孔雀。隔近了些许,他才恍然:酒杯下是一张板着的脸,正用凌厉的目光威胁每一个想靠近的人。
余悯阳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加快了脚步。走上前,他还没开口打招呼,便见对方立马放下遮住脸的酒杯,伸出缠着绷带手,冷硬地说:“万盛阳。”
余悯阳回握住那只手,微笑道:“我是余悯阳。”手心很温暖,指尖有点粗糙。余悯阳漫不经心地想,他今天衣服应该穿得很合适。
两人的手就这么握着,互相打量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余悯阳发现万盛阳的气色较上次好了很多,终于不再是惨白的了,连嘴唇也红润了不少。他看着对方的唇,突然想起了公园那事,心中略微一动,又反应过来现在还在年会上,想打破这越来越暧昧的气氛,企图把手收回来。
万盛阳像是被余悯阳的顾虑取悦到了,一扫先前的阴郁,展露了个分外灿烂的笑。他收紧了手,还得寸进尺地靠过去,贴着余悯阳的耳朵说:“你在害怕什么啊?”
余悯阳剜了他一眼,倒是不挣扎了,有种抱臂看戏的味道。万盛阳恶劣心思得到了满足,放开手,退回到安全距离以外,又抬手摸了摸嘴唇,一脸回味的贱样。
余悯阳哼了声,扭头就想走,哪想万盛阳见状立马收起了轻浮,一本正经地冲他道了个歉。这倒是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余悯阳只顿了一瞬,装回没事人的样子关心道:“你的手臂好点了吗?”
万盛阳笑眯眯地活动了下手臂:“好多了。”他甜腻腻地说,“要不是您,那天我估计会死在那里。您真好,给我酒喝,还带我去治病。”
余悯阳不喜欢这种发嗲的语气,皱眉:“没什么。反倒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万盛阳晃着酒杯,不做回答。余悯阳也看着椭圆状的液面,上面有万盛阳面无表情的倒影。半晌,万盛阳才苦恼地说:“我不知道。突然就想那么做了。”
余悯阳心里一抽,下意识上前一步抓住万盛阳的左臂:“不要那样。”他好像被魇住了,在颤抖,还执着地一遍遍重复,“不要那样!”像是非要等一个回答。
万盛阳比余悯阳高一点,此刻垂着眼睛对上那双在灯光下有些朦胧的眼睛,无动于衷。他好像在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他也说不清这个影子是不是自己的倒影。
但万盛阳还是在余悯阳的泪水落下来之前贴住了他的额头。两个人在角落里,也不讲究什么流言蜚语了,面贴面靠的很近,一个吐出的承诺被一个吸进去。
余悯阳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泪水还是落下来了,沾湿了他和万盛阳的脸颊,但他无知觉地在笑。
去卫生间洗了两把脸后,余悯阳出来看见万盛阳靠在过道的窗户旁边,正把手伸出去。他旁边有束鲜艳的花,却映得他眉眼格外好看。
“在做什么?”余悯阳走过去。
万盛阳把湿润的掌心给他看:“下雨了。”
隔壁就是宴席厅,厚重的大门关不住喧闹。余悯阳和万盛阳肩并肩靠在窗户前,看氤氲而起的薄雾,和染上霓虹色的雨丝。
“还下得很小。”万盛阳说话的时候贴过来,像是怕扰动凝固的走道。
余悯阳感受到了窗户缝里渗进来的丝丝凉意,很舒服,也学万盛阳靠过去:“凉快了。很舒服。”
万盛阳像变魔术般掏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亲亲热热地说:“我喜欢在这种舒适的时刻喝酒,你呢?”
余悯阳抬眼望向对方,认真描摹了一番对方英俊的面孔和红酒边的白绷带,随即露出一个笑,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喜欢。”
万盛阳满意地哼了声,为余悯阳斟酒。他看着红色的酒液滑出瓶口,在玻璃杯中旋转、激荡,漫不经心地问:“喝多了,又是雨天,你怎么回去?”
这是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也是一个正式的邀请。先前的暗示余悯阳给了他满意的答案,他相信对方对于这个的回答也不会令他失望。
余悯阳接过酒杯抿了口,眯着眼睛回味。直到万盛阳也喝了口酒,他才也用漫不经心的口吻答道:“你会想办法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