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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夜 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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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的。我会按时到的。”
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弥漫了一天的死气终于散去了不少。主管办公室门善解人意地关着,各个组长深入群众。电脑的页面虽然开着,但无人将注意力放在上面,都在看手机闷不做声地闹,或者张望办公室的风吹草动。每个人都在盼望最后的时间过得快一点,恨不得调一下电脑时间现实也跟着快进。
本在摸鱼的余悯阳这时接了个电话。众目睽睽之下,他与组长说了几句,便拎着包匆匆走了。
这是余悯阳第一次早退。
走出被冷气保护的大楼,余悯阳被灼热的热浪掀了个跟头。
快要西沉的太阳被云层遮了个彻底,像是给地面盖了床棉被,保温效果极好。空气中湿气浓稠到下一秒仿佛要滴出水,使得余悯阳喘不上气。毫无疑问,接下来有场雨。
余悯阳心情更糟糕了。
他早退,并不是有什么急事儿,纯粹因为那通电话带来的烦躁。
余悯阳解下领带,松开了束缚了自己一整天的领口和袖口,除去发型,尽量以最舒服的姿态走进了热浪里。
一腔脾气在地铁上被挤得消失了,于是余悯阳心血来潮提前两站下了车,去超市溜达了一圈,买了点蔬菜水果,犹豫再三,又提了扎啤酒。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公园,公园中心有个人工湖。大面积的绿化和这一片湖水使得这片儿格外凉爽,风几乎没有停过,平日里许多人在这里乘凉。今日由于天气原因,余悯阳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什么人。
天阴沉沉地压下来了。路灯尽职尽责地亮起,却把道路两旁的树衬得阴森森的。风还在尽力向湖面奔去,穿过树梢、草地,以及余悯阳的身体。身周的闷热好像被驱散了不少,余悯阳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往湖的方向走去。
蝉在树上拼命地叫,企图用它们的声音占领整个公园地区,绝不许其他声音的打扰。
余悯阳走到湖边护栏那里,靠着享受了会儿凉风,才觉得自己缓过了那口气。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皱皱巴巴的衬衫,苦笑用手去抹了抹;又想起自己冲动之下的早退,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自暴自弃般,他干脆从地上的袋子里面掏出一罐啤酒,靠着护栏慢悠悠地喝。
喝完了,扔掉瓶子,也扔掉了杂乱的思绪,余悯阳才拎起袋子顺着湖边继续往回走。
路过一把长椅时,余悯阳忍不住脚步顿了一瞬:有个人正端正地坐在这个面对着湖的长椅上,旁边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满是污渍的外壳上还停留着几只小虫。大热天,那个人却穿着一款长袖卫衣,还用帽子和阴影遮住了脸,借助光,只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和形状优美的下巴,以及一点点颜色惨白的下嘴唇。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余悯阳感觉对方在盯着自己。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问道:“出什么事情吗?需要帮忙吗?”
然后他听见了沙哑的笑声:“我想讨一杯酒喝,可以吗?”
余悯阳坐在长椅的另一端,看着男人用左手单手拉开拉环,再用同一只手将啤酒喂到嘴边。喝了一口后,他发出满意的喟叹,拉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可惜白得吓人,嘴唇也没有血色,眼下还有青紫。倒是那双眼睛黑黝黝的,仿佛在发光。
男人转头冲余悯阳露了个笑:“谢谢你。”他举起易拉罐晃了晃,做了个碰杯的动作。余悯阳无所谓,便顺着他的意,自己也开了瓶,与侧过身的男人碰了下。靠近时,余悯阳闻到一股腥味,但对方立马侧开了,他也就此作罢,心想着喝完便走。
两个陌生人就这样各自占据长椅的一端,沉默地喝着酒,看着黑暗慢慢压下来,看着水面起伏的波澜。
男人先喝完,得意得冲余悯阳晃了晃手中的空罐子:“谢谢你陪我喝酒。作为答谢,我告诉你两个秘密吧。”
余悯阳放空了太久,又空腹喝了两瓶酒,此时反应有点迟钝。他缓慢地侧过头,低声问:“什么?”
“靠过来一点。”男人冲他勾勾手指,含笑的脸被昏黄的光一照,不算特别好看,却格外诱人。
余悯阳感觉自己猜到了第一个秘密。他犹豫地保持着侧头望过去的动作,没有动。男人也不着急,侧靠在椅背上,左手搭上去,脸贴着手,懒洋洋地笑。
风在此刻停了,至少余悯阳感觉不到了。他捏着手里尚未喝完的啤酒罐,感觉之前丢掉的情绪又弥漫上来了。青绿的苹果在他面前晃,但他还是想上去咬一口。他想让那个酸涩的口感盖住如影随形的烦闷。
余悯阳仰头喝光了最后一口酒,将瓶子随手往身边一放,靠了过去。
最开始只是试探,轻轻地碰着;后来便不满足了,不想再离开,而是要一直贴着;接着,想跟进一步,再贴紧一点,便豁开一条口子,你来我往;纠缠着,纠缠着,就变了味儿,开始斗起来了,非要攫取对方所有的呼吸不可,恨不得对方的呼吸也是自己。
余悯阳开始闭着眼睛,后来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得不眯着眼睛咬了对方一口以作威胁,想退开点儿。对方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笑,又不管不顾得追上来,一只手也搭过来。余悯阳觉得力不从心,去扶了一下对方那只垂下来的胳膊,感觉湿湿黏黏的,下一秒便感觉面前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慌乱地退开,一直以来弥漫在身周的腥味在此刻终于让他的嗅觉有所反应。
“你……”余悯阳惊恐不定。他看着对方面色平静,甚至还抬起左手摸了摸嘴唇,仿佛在回味。眼睛还是亮的吓人,惨白的皮肤几乎看不到血色。而垂落的胳膊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暗红色的血液,就那样摆在黑色的袖子上。
男人笑了。他一边慢慢地撸起右胳膊,一边逼近正在不断后退的余悯阳:“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秘密了。”他的笑容越来越夸张,而一直以来垂落的右胳膊终于露出全貌:上面刀痕纵布,部分已经糊上了一层血痂,部分还在缓慢渗出血液。每个都不深至致命,但每个的模样都足够骇人。
男人已经靠过来了,把自己的胳膊递到余悯阳眼下。他凑在余悯阳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不是左撇子,只是右胳膊不能动而已。”
余悯阳对着刀口开始颤抖。他看见血液从伤口里面大量涌出,铺天盖地地,遮住了他的视线。闷热和血腥味儿缠着他,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来气。
余悯阳突然一把抓住了正在自己面前晃动的左手,对正一脸新奇的男人柔声哄道:“你怎么这样对自己呢?我们去医院包扎一下伤口好不好?”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也没有发现自己满头冷汗,更没有发现男人看见自己无意识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后露出的玩味的笑。
他只听见了那句“好”。
余悯阳陪着男人去了最近的诊所,靠着诊室外的墙壁等医生给对方处理伤口。中间,男人曾叫他进去,像逗乐一样逼着他进来看。小护士给他解围说怕不是因为太心疼看不了,没想到男人突然翻脸冲他冷笑,然后,一直板着脸,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余悯阳便在外面发呆。
余悯阳本来还在考虑包扎完伤口后怎么办,却见一道褐色的身影像旋风一般冲进了诊室。应该是他的……余悯阳没斟酌出一个合适的关系,也没有就此离开,继续等那一个结果。
几句话的功夫,那道褐色的身影就出来了。一双黑色皮鞋停在余悯阳面前:“谢谢你把小阳送来医院,万分感谢。”
余悯阳在甜腻的女式香水后调中抬头,看见了一头干练短发的女人,眼角的细纹略微冲淡了她凌厉的眼型,为她带去岁月的风韵和温柔。是母亲?余悯阳没问出口便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我是小阳的姑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哪个“yang”?
余悯阳拒绝了递过来的红包,在确定里面的人无误后,没有告别,自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