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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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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势从闻承珒进来的瞬间就一边倒了,楚迎冶眼前一亮,这位看起来才是真正的万华楼楼主,真正的掌棋人。
“什么生意”,闻承珒拉开木椅,利落的在那一坐,容七听罢就把手里人往前丢出去,摆摆手挥挥袖就带着其余两个人退了出去,嘴里不停嘟囔着“遭咯”
“楚将军真是好雅兴,不过就是太不明智了。”
“瞧这相貌和体格,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罢,楚将军让他做哨,只是我刚到就发现他了,这可怎么办,将军这般实在,生意还有的谈么?”
闻承珒看向地上的人,眼梢翘起,眉头舒展,楚迎冶也跟着偷偷低头瞟了一眼吓傻了干坐着的大牛,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大意了,真真是个祸害。
“生意自然要谈,想来您才是这儿的东家,是智慧囊,我常年不在俞京,这刚回来,就想来结交个朋友”,楚迎冶面笑心不笑,“果然,真是大人物怎么能让我这么容易就见着。”
是个人物,可惜。
管这人到底是什么底细,既然能认出来楚迎冶是谁那就极有可能是个和朝臣有牵连的。何轩伟在暗处替谁敛财,那么如果是闻承珒要杀何轩伟就说的通了
——为主家灭掉政党的势
“楚将军,我确实不是大东家亦不是楼主,不过个挂名跟着混来玩玩,家弟闻承瑞才是,你不是很清楚吗。”
闻承珒说话简直一针见血,楚迎冶自然是不会像瞎子摸路那般,放大牛出来不是过家家的,楚迎冶吃透了闻家的信息,自然知道万华楼对外的老板就是闻承瑞。
至于为什么有“不实在”一说,屋子里两个人都太清楚不过了。
因为闻承瑞根本就不清楚生意,仔细查一查就知道,他只管出面应酬,剩下的包括账本都是闻承珒在打理,楚迎冶在前线和蛮人打交道自然得心细如发,这闻承瑞和闻承珒手下的容七更像是一个量的。
“何轩伟和工部侍郎翟逸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往来,那作为万华楼东家的您呢。”
没有大商是纯粹的大商。
闻承珒心里烦躁,支开扇子扇了几下,“我是个闲散人,也有人叫我善人。”
楚迎冶看着他的样子来了兴致,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那么闻大善人,可以开诚布公了吗?我只问两个问题,生意人总要有诚意吧”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楚迎冶不动他,是因为还有很多东西摸不清,比如工部侍郎,再比如朝中各党羽,这些兴许都有联系,楚迎冶试探的说:“那我问了?”
回应他的是默许。
“一,何轩伟为什么突然赶来俞都要和闻氏商铺搭线。”
楚迎冶眼盯紧了闻承珒,就希望他自己能不攻自破露出点马脚来。因为楚迎冶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了,何轩伟在粱州待的好好的,突然进俞都是来和闻氏谈合作,那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楚迎冶心里疑问层出不尽
到底是什么理由呢…
楚迎冶边想眼里边冒着光,但被闻承珒毫不留情的按灭了,闻承珒慢条斯理的说:“下一个。”
“……”楚迎冶心里翻白,却又耐着性子继续问:“二,你和你弟弟真的姓闻?”
还有你为什么脾气这么臭。
但其实两个问题都是楚迎冶的猜测,不过第二个比起第一个问题就更扯了,闻氏两兄弟是小时候走丢的,长大了才被找回来,当时老夫妻两个就病的不行,没活几个月就都没了,行商的大家伙儿都知道,楚迎冶也不过是顺带提一嘴。
雅间的窗子始终大开,廊道里的冷风刮进来,冻的人一个激灵。
这一嘴可遭了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这般说辞到底是要与我谈什么。”
他当然注意不到闻承珒此时的眼神晦暗,冷的像是能冻死人,闻承珒起身,扇子却还留在桌子上,“金扳指是闻氏商铺的物儿,更是盟友的象征,怪不得你认为和闻氏有关。”
怪不得能猜到何轩伟是来和闻氏合作的。
闻承珒最讨厌被猜透心思的感觉,因为这就好像你做了什么肮脏的事,而这件原本绝密的事突然就不那么密不通风了。
楚迎冶听了这话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但是紧接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闻承珒直接转头走了。
这是谈崩了?怎么就崩了?
场子突然结了层霜,话不动声色的落地下捡不起来了,楚迎冶看看大牛又看看闻承珒,在他即将出门的一刻喊住了他:“大善人,你不说些什么?我可是即刻就能抓你。”
“行商这条路上多少人都和闻氏打交道,大家有钱一起赚,难道这许多人死了都是我杀的?你把我当成活阎王了么?抓我?楚将军这是要逼迫良民?还有…”闻承珒头也没回,“你只管问出来,我又没说要作答,恕不奉陪。”
闻承珒摔门而走,楚迎冶一头雾水,低头只看大牛正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蜷着——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
楚迎冶还以为大牛让人点了穴位,对着人“唰唰”点了两下,但没什么作用。
“……起来。”楚迎冶自己面上也要挂不住了,在军营被手下甩脸子,在京都被权贵甩脸子,如今一行商的也甩脸子,真真是个人都能给自己脸子看,他淡淡的抹了把脸,说:“别装了,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怂包一个还怎么上战场?”
大牛一心想入楚迎冶的驻边营,一听可不得了,“我没装!他好吓人,而且他身边的几个也都不像好人!而且连将军你都压不住他。”意思是连你都怕,还说我?
楚迎冶听后眼眸低垂,眼神黯淡无光,嘴角像是抿成条线,有些伤感地道:“你竟然是这么想的…你从小就吃的多,虽然不长肉但比我劲儿都大,怎么就还能让人给抓住了,丢不丢人,嗯?”这话看着像责问大牛,实际上也是在说他自己丢脸了。
本想着端起架子立个威,谁曾想还没弄结实就先散架了。
大牛年纪小且还是个实心眼,听了话像是伤口上被撒了一大把盐水,心里那简直是火辣辣而且还直蹦跶的疼,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冲着谁,哭嚷道:“他那个不正经的手下扣我麻筋!”
“……”
楚迎冶起身,大牛跟在其后,一路上嘴里再没蹦出半个字,直到出了万华楼后家仆套好马车,才说:“招呼招呼人”,楚迎冶透过窗子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在回边境前我得‘请’他吃顿饭,生意还得是找生意人做啊。”
……
是夜,楚迎冶合衣躺下,闻承珒那把折扇静躺在他的桌上,下面压着的是一张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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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闻宅大院里种着一棵柳树,容七在树荫下武剑,惹了一身的汗。
丁旺一手持笔一手拿个册子,时不时抬头“啧啧”咂嘴看他,闻承珒静坐檐下,用嘴轻轻把茶沫吹散到一边。
“主子,明天就到彭老的祭日了,咱还是不去吗?”丁旺目及册子上彭礼的名字时无声唉出口气,随后在名字上画了个圈,闻承珒也接着就吐出个“嗯”字,这是一种没必要的默契,相处久了互相的脾性也就能多少了解。
闻承珒从不是动不动就封心的那种人,他对待情感不会吝啬,也仅仅而已。
“还看呢?”容七折一柳枝大步走来,抢走了丁旺的毛笔,顺带着把柳枝插到他头上,丁旺见惯不怪,赏他一脚又给笔抢回来,翻白眼间目光瞥见容七那配剑正安逸的躺在泥地上,说“好在你那剑不会说话。”不然定要骂个天翻地覆。
容七面向闻承珒,侃侃而笑,“有主子在前面冲着呢,我还用怕谁骂我呢。”
“骂声我来顶,他发威我可挡不住。”闻承珒意指丁旺,一双桃花眼含着笑看他们打闹。
真好。
……真好。
一阵清风拂杨柳,柳叶顺着风势飘落下来,掉在了闻承珒的茶杯里,他用手拨开,茶水面带着波儿映出他弯曲的脸影,二十三岁的他慢慢和少年时期的模样重合。
“哥儿,你要记住,咱是有大前途的,他们见识浅,咱不跟他们争。”少年言尘卿抽涕着,不断拿衣袖揩,头是怎么也抬不起来的。彭礼蹲下来,两只手把住言尘卿的双肩,耐心的安慰道:“哥儿,你们不一样的,你们不一样的…”
“他、他们说、说我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说爹爹和娘根本不在乎我,我、我就是个充数的,我讨厌言尘卿这个名字,它不像是我的名字,他可以是任何人,我不想做言尘卿了,先生…”
言尘卿鼻腔酸涩,言氏对他是客,是主,唯独不是家人,他自幼在言氏长大,听人一声声公子、公子的叫着,渐渐找不到方向,他擦干净自己然后抬起头,稚嫩的脸蛋上满是泪痕,他软声问:“我真的姓言吗,先生…”
“好,好,咱不叫这个儿了。”彭礼把他拥在怀里,眼眶里也含着泪“哥儿叫承珒,出了这个宅子,哥儿就叫承珒。”
“先生,您待我好。”
——您是真心待我好。
少年时期,弱小的言尘卿把一颗滚烫的真心交给了彭礼。
画面一转到十多年后,言氏倾倒。
“户部尚书言仲等人,枉顾圣恩,畏罪自焚,言氏长子闻声自戕,我等奉命,查封言宅!”石岩山站在火海里,一双鹰眼往府里瞟。
言尘卿被彭礼拉进马厩里,带着雨落涟漪。“骑上马从这里出去,只要闯出去了,断崖下安排好了人来接应你,你记住了,他代号叫容七。”彭礼藏在饲马用的杂草下,降低声量说,“这天下,不是世家权贵的天下,是能者的天下。”他握紧了言尘卿的手,重复着一句话。
——权臣当道,乱世必起
“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是时候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过来,贴近点…”彭礼凑近言尘卿的耳边,轻描淡写吐出了他藏了半辈子的事“……”
彭礼言罢,危难之下的言尘卿却突然沉默了,他反抓上彭礼的手,眼里仿佛是一潭死水,“先生,您是我的先生吗。”
“您是谁,还有…我该是谁。”
彭礼嘴唇微启,支支吾吾却又合上了。彭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言尘卿一切都看在眼里,言氏,先生,或是漠然,或是尊敬。言尘卿翻身上马,彭礼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带着期望,于是乎他看着他,言尘卿和彭礼说了最后一句话:“先生,您待我好。”
您是真心待我好。我知道。
…
言宅的牌匾再支撑不住掉了下来,石岩山和他的人踩上去,偌大的家业一朝化为灰烬。
“抓住他,要活的!”
……
……
“主子,你看看你看看,丁旺他是不是变了,变胖了哈哈哈哈——”
“你眼瞎!爷爷我哪胖了?”
闻承珒从放空中缓过神来,手中的茶盏已经凉了,他看向他们,笑出声,含糊念道:“嗯,确实是变了。”
“主子,周氏商号家的大小姐又给你下帖子了,就是这回不太一样。”容七此时立在丁旺身边,丁旺嫌弃他一身臭汗,账簿夹在腋下一手捏鼻子一手和容七推搡,嘴里还能一边说着正事,闻承珒有点好奇,于是让他继续说,“周锦小姐这回还邀了不少人,说是办个茶会,其中就有昨日咱见的那个军爷。”
“主子,我看那个周锦小姐长得是如花似玉,推了这么多次,伤人心呢。”容七打趣道,“而且周氏也算是咱们的盟友,我看他们是想和咱更近一步。”
“是吗?”闻承珒轻笑一声随机看过去,“你对周家小姐这般评价,不会是…”闻承珒话说的含糊,微微偏头又看向丁旺,“年纪大了就是留不住,你看看他,负心。”
“我负谁的心了主子?”容七偷偷瞥过丁旺的脸色急忙解释,“谁不知道周锦小姐对咱闻大公子芳心暗许呢,我可没有,没有啊。”
“我不过开你个玩笑怎么就急了?”
“这男子名节一样重要啊,主子你可收着点,不然我“嫁”不出去了可就得一辈子赖着你们了啊。”
丁旺冷哼道:“谁管你?”
“……”
闻承珒近来总跑神,突然又想起楚迎冶那张欠揍的脸,心里不禁怒火中烧,想不到周锦和他也有往来,“这次不必推了,帖子里可说了是何时?”
容七出乎意料的从乾坤袖里掏出来个精致的帖子,夹着嗓子念道::“五日后水仙楼,邀公子共品好茶,万望公子莫推脱。”
五日,闻承珒算着日子,时间还算充裕。
何轩伟不能白死,他要去一趟粱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