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煞》南山鸢

1、四零四局

　　袁副队疾行在办公楼的走廊上，连自己向来规整的衣领都没有打理称头。本想快步绕过前面抱着文件的其他同事，突然耳边传来他们的交谈声。
　　“哎，三年了，A-01和A-02那么强的人早就该出来了。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人影，多半早折损在里面了。”那个戴眼镜的人先是叹息道。
　　他旁边的同事也随声附和：“是啊，都已经过了判定为失踪的时间，估计过不了多久局里就会发通知宣告他们死亡。”
　　“唉！真是可惜！”
　　袁副队听到这些讨论，心里的怒火达到了顶峰。今天如此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实在是不愿相信那两位已经死亡，也不希望总局宣告那两位的死亡。他难以控制地伸出手，揪住了前面眼镜男的衣领。
　　“放你妈的屁！A-01和A-02绝对不会死！你他妈别说风凉话！”
　　袁副队生来就高大魁梧，身材健硕，那人被他扯着，几乎快被拎了起来。袁副队用凶恶的目光瞪着对方，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A-01和A-02绝、对、没、有、死！”他咬牙切齿道。
　　那人实在是被吓住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的同事也被这个气势怔住，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袁副队！”旁边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国字脸，穿着黑色夹克。他从玻璃窗外见到走廊上打闹的场景，听见吵闹的声音，立刻出来阻止。
　　“袁副队，快放下人家小杨！”
　　袁副队深吸几口气，捏紧的手抖了又抖，看见被自己擒住的人双脸憋得发紫，气不过，却又不得不放开对方。
　　小杨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抬眼被袁副队的眼神所威胁，吓得连忙往后退去，拉着僵在原地的同事跌跌撞撞离开现场。
　　国字脸皱着眉望向袁副队：“袁副队，你今天怎么回事？做事这么冲动？身为异能者，不能随意伤人，这是基本规定！”
　　“李副局，您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宣告A-01和A-02死亡？为什么系统里已经将他们除名？为什么……”
　　“袁副队！我们是怎么规定的？三年如果找不到人，自动判定为死亡，这是四零四局从建设以来就有的规定，难道你忘了？”
　　李副局摇着头走进办公室，坐回自己的办公位上。袁副队大步跟着进去，双手拍在实木桌上：“李副局！我们不能这么轻易地下判断！”
　　“袁副队。”李副局叹了一口气，“我们也不想啊。可是已经三年了，【木头人】事件已经过去三年了，他们就算再强，在鬼域里呆三年就算是出来也和死人无异了。更何况，这三年内我们在西南03区附近勘测了那么多次，西南分局也给我们交了无数次的报告，都说没有发现A-01和A-02的踪迹，甚至连他们异能的能量波动都没有。不是我们没有保持希望，是他们没有给我们希望啊……”
　　袁副队死咬嘴唇，双拳紧握在腿侧。
　　“袁副队，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好接受。”
　　办公室陷入一片沉寂，袁副队紧闭双眼，强忍住想要发泄的冲动，脑海里闪过与二人相处的点滴。
　　过了许久，李副局才有所动作。
　　“……哦，袁副队，我正要找你说件事。”李副局把手边的信封递给他：“这里面装着我的推荐信，你把它交给A-04，叫他下个月去西南分局报道，你给我稍微督促他一下，别一天到晚懒懒散散的样子，一天都不符合我们异能特种队的气质。”
　　袁副队睁开眼，咽下喉头的哽咽，接过信封：“是。”
　　“好了，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你也可以回去稍微休息一下，平复一下心情。A-01和A-02的追悼会将在下个星期举办，我想他们也不希望你垮着脸出席。”
　　…………
　　因为没有找到A-01和A-02的遗体，所以那两个黑盒子里只装了两人生前穿过的衣物，还有一些象征两人关系的物件——一个嵌着晶莹剔透蓝宝石的项链，还有刻着姓名缩写的对戒。
　　追悼会那天，老天似乎终于动了一次情，连续晴朗的天空被一场倾盆大雨打断，乌云密布，雨滴哗啦啦砸在现场所有人的黑衣上，浑身上下浸得浇湿。
　　“……A-01和A-02是人民的英雄，让我们向他们致敬！”
　　众人在静默中齐齐鞠躬。
　　轮流依次献了白花，哀悼过后，天色已暗。大雨也终于停了下来，袁副队一动不动站在墓前，任由水滴从衣服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流。
　　“袁副队？”宁怀宥从车里找到一条毛巾送了过去，“您要不擦一擦，免得感冒了。”
　　“没必要，A-04，你先回去吧。”
　　夜晚的凉风吹过，宁怀宥冷得一激灵，打了个喷嚏。
　　“那行吧，我就先走了。”他把毛巾披在自己的身上，转身没走几步，转头对袁副队道，“我买了明天去西南的机票，你办公室那封推荐信我拿了啊。”
　　“嗯。”
　　宁怀宥还没走出几步，又被袁副队叫住。
　　“A-04！能不能帮我……去03区看看，有没有他们的痕迹。”
　　“可是，西南分局的人已经找过很多遍了，再怎么找都没有意义。”
　　“你难道不想调查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吗？”袁副队死死盯住眼前的人，天边的微光透过来，在对方的脸上留下界限分明的阴影，几乎只能看清他的口型。
　　“我知道啊，A-03叛变，【木头人】事件扩大，A-01和A-02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牺牲全部的力量强行关闭鬼域，阻止鬼域里的死灵出没人间。大家都知道，A-03被我杀死前也是这么交代的。”
　　“不……这中间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当时……”
　　“袁副队！”宁怀宥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要猜测，不要深究，事实就是这样。袁副队，你越界了。”
　　袁副队伸手抓住宁怀宥的手腕将其移开：“拜托，算我求你……A-01和A-02也算是你的战友。”
　　宁怀宥挣脱开袁副队的手，甩了甩被捏疼的手腕：“还好，其实不算特别熟。不过我也有我的要求。”
　　“你说。”
　　…………
　　四零四局，又称异能特种部队，专门处理由黑煞引起的鬼域入侵事件。
　　自从二十七年前“九微星”彻底陨落，地球深处隐藏的煞气变没了牵制，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黑煞以前所未有之势涌出，形成一处又一处鬼域，诞生死灵，吞食四周的生命。国家派出紧急备战小组，出生入死，才勉强遏制人间变成炼狱的态势。后来，这一支特殊的部队，被称为“四零四”。
　　也就在此时，人们发现，凡是挺过煞气入体活下来的人都出现了异样——由此，异能概念诞生。
　　经过几年的研究，人们也搞清楚了异能的觉醒机制，并为此研究出探测异能者的仪器，便于官民组织进行统计甚至收编。近些年来，随着技术的进一步升级，所有的异能者根据异能AP（Ability Point）被进行排名。其中，前一百名还进行了“字牌赋予”，由A到E分为五个等级。
　　“A-01和A-02失踪，A-03叛逃被我杀死，也就是说，现在我是最强的异能者。”
　　宁怀宥站在18楼大平层的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华灯初上，高楼鳞次栉比，街边人群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店铺正接待从天南海北前来的客人。一片祥和，让大家忽略掉他们曾经离死亡如此接近。
　　望远眺望，有一片区域在黑暗之中静默，那是曾经的03区，为了解决【木头人】事件，整个区域的人都搬了出来。
　　当年他也在那里，亲手终结了A-03的生命。
　　整个西南区，真是有太多的回忆了。宁怀宥唇角勾着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
　　“那个……我先提醒一句啊，只是异能能力值，也就是异能AP排名暂居第一，不是异能者中排名第一，反正我是不相信你的体术能干过你们四零四局所有的人。”
　　“嗯？”宁怀宥侧过头，回望身后的A-06。
　　“还有，A-04……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笑。”A-06抱着自己的平板，战战兢兢站在宁怀宥的身边，“有点渗人，像个反派。”
　　宁怀宥转过头盯着A-06：“啊？没有啊，我很和善的。”然后他抿嘴一笑，眼睛像弯月一样。
　　明明是笑着的，却好像不带任何感情。室内的温度很合宜，可是A-06还是打了个寒颤。更渗人了。
　　A-06一激灵，不小心按到页面上的撤销键，还顺便保存了。
　　“完了！我刚画好的符！”
　　宁怀宥往他平板上瞟了一眼：“谁让你画符一笔画。”
　　“符不一笔画，哪儿来灵力啊！”A-06骂骂咧咧地重新打开软件。
　　“A-06，你找的这个地方挺好的，买下来大概要多少钱？”
　　A-06撇嘴道：“房东说只租不卖。这是人家留下来退休养老的！”
　　“我出两倍的价格。”
　　“那也不行！”
　　“好吧，你替我问一下房东多久退休。”
　　“不知道，前不久不是还出台了政策吗，说要延迟退休。可能得等到六十多岁。”
　　宁怀宥一本正经道：“哦，那就让他活到六十。”
　　“啊？！”A-06跳脚连忙劝阻道，“这可不行啊，异能者不能伤害平民的，你要坐牢你别把我也牵扯进去……我是正经人！”
　　“好吧，我开个玩笑。”宁怀宥摆摆手，“你跟他说我先租一年，行吗？”
　　“我给他发个消息……他说可以，如果你决定了的话可不可以明天见一面，好签合同。”
　　“没问题。”
　　租房的问题总算是解决，宁怀宥转了一笔介绍费给A-06，A-06卸下一口气。
　　A-04这个大魔王居然真被总局录用还调到了西南分局，他感觉这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为了给自己的道观赚钱，真是把命都卖了出去。
　　“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宁怀宥站累了，转身就瘫在身边的懒人沙发上。
　　“还……挺好的。”
　　只要你不在，我过得都挺好的。
　　“我问的是你的道观，没问你。”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A-06的目光飘到一旁：“还可以，这些年我们都挣了些钱，把道观修了修，还找了块地新建了住宿的地方。”
　　“嗯，听说你现在还是自由人。”
　　“昂，我才不要被收编。”
　　收编就是加入官方组织或者民办组织，其中华国唯一的官方组织就是四零四局，全球最大的民办组织，也可以称为资本组织，叫委员会（committee）。
　　“收编多惨啊，加入你们四零四局每个月就拿那点死工资，还不能私自接单。加入委员会呢又要被资本压榨，前不久才听说里面高层斗争又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新上台的总管你也应该听过，是……”
　　“A-07,颜子徽。”
　　“啊，你知道啊？”
　　“他发了朋友圈，我还点了赞。”
　　“哦……诶？！”等等，发的啥？
　　“朋友圈？！”A-06不可思议地盯着正拿着手机翻阅的宁怀宥。
　　宁怀宥点开颜子徽的朋友圈，递给A-06：“喏，这条。”
　　A-06瞪大眼睛，直瞪手机上的照片。照片里，一个黑色长发男子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翻阅手中的资料，似乎在认真工作。上面还配有文字和表情：成功的艰辛，只有我一人知道！（烟花烟花）总管的位置，我信手捻来！（鼓掌鼓掌）
　　A-06：“……”
　　这个世界终于是癫成他想象不到的样子了。
　　“你……他……”
　　“哦，颜子徽是我的学长，我们一个高中的。”
　　“啊，不是……”
　　“虽然说他可能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多习惯习惯就好。就像我，我一开始看到也有点难以相信，转念一想，可能长期被压迫的人需要一个发泄口吧，所以他发这些还是很正常的。”
　　“正常……个屁！”
　　A-06艰难地消化这一切。
　　说好的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笑面夜叉呢？！
　　“你要是还不适应，要不我转发给你，你多看看就适应了。”
　　A-06满头黑线拒绝道：“不用了。”
　　“对了，我还有两件事拜托你。”
　　“你说。”
　　“第一，帮我去家具城看看有没有躺起来很舒适的床垫，还有被子枕头这些要鹅绒的，然后被套这些的全给我买黑色的，不要彩色，一点都不要，你要是再给我买一些粉色还带HelloKitty的我就把你头顶两根毛染成粉色的。”
　　A-06翻了个白眼：“哦。”
　　这位爷还真难伺候。
　　“第二件事，给我画两个符，一个发财符，一个追踪符。”
　　A-06又翻了一个白眼：“画不了，单子接满了，你可能得等到下个月。”
　　“接满了啊……”宁怀宥抬起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是希望我直接给你三十万插个队还是让你的客户都跑路？”
　　“三……三十万？”A-06诧异地盯着他。
　　“一张符三十万哦。”
　　“嘶——老板……嘿，你才是我的老板。”A-06一个挠头的功夫就变了脸，谄媚地蹲跪在宁怀宥的腿边。
　　宁怀宥推掉A-06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怎么说，你是画还是不画？”
　　“画，当然画！”A-06心想：有钱不挣是傻子。
　　宁怀宥点点头，拿出手机又给A-06转了一百万。A-06看着银行卡的余额，双手颤抖。
　　好吧，其实A-04还是好处的，比如说出手特别大方。
　　他几乎是将他的手机捧着：“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宁老板您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没……你就把我刚才给你交代的两件事办好。”
　　“好！我现在就给你办！给你办得妥妥的！”
　　A-06打开平板，重新加载软件，调动自己的异能很快在上面画好一张发财符。
　　宁怀宥斜眼看着A-06画，一气呵成，看来平时也没少干这事。画成后，A-06将图举给宁怀宥：“进阶版，我自己研究的，绝对把你的财运翻一番！来，我跟你说……”
　　为了让这个成果值三十万，A-06还亲自讲解了这个符怎么使用，多久使用，在哪儿使用效果最好。
　　宁怀宥非常满意。
　　对方这些年对自己的异能研究得更加深入了。当他举起来给自己看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能量扑面而来，放在鬼域里也是一个攻击死灵的大杀器。
　　见宁怀宥对着第一个作品十分满意，A-06马不停蹄开始画第二个符。
　　第一个符求财，第二张符求人。宁怀宥要找谁？
　　“你要追踪符干嘛呀？” A-06好奇地问道。
　　宁怀宥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你猜？”
　　A-06：“……”
　　别猜，多半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好吧。”A-06把第二张符转成PDF的形式发给宁怀宥，“这个符，用的时候先……”
　　“多谢了。”宁怀宥点头，感觉实在是有些困了，便从懒人沙发上起身。
　　“那现在是回酒店吗？”A-06跟上宁怀宥。
　　“嗯。我困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去西南分局报道。”
　　“不是还有几天吗？”
　　“提前过去适应适应。”
　　“您还需要适应？我看您在哪里都如鱼得水。”
　　“啊，是让西南分局的人适应适应我。”
　　“……”A-06有一种西南分局要完的错觉。
　　盯着西南地区地头蛇的称号，出小区后A-06边带路边给宁怀宥介绍，告诉他哪条路出去可以到哪里，走哪边可能会更近，往哪边走有吃的哪边走有卖东西的。不过宁怀宥听不听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回到之前就定好的酒店，A-06实在是待不下去便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溜走了，宁怀宥独自坐在床上，看着手机中的追踪符出神。暖黄的灯光营造出温暖的氛围，宁怀宥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
　　算了，有空再用。
　　宁怀宥下床简单地洗漱一番后躺回床上，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