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凶兽定契之后》符游

3、河灯

　　“累死了。”它四下打量，“你居然在这种鬼地方。”

　　沈萤徽将现状告知它，问：“你不怕佛像吗？还有，这里似乎有个仙人。”

　　“怕什么？我又不是普通小妖。”玄厉跳到她膝盖上，“今天又吃了一嘴臭肉，现在我饿了。”

　　“这里没刀，我怎么给你划伤口？”沈萤徽话音刚落，就见它张大了嘴，准备一口咬过来，急忙制止，“就你这口牙，我最少也得被撕下来一块肉。这里有仙人，还是谨慎点好。”

　　“啧，真麻烦。”玄厉明显有点不开心，但也不得不听她的。

　　它转了转眼珠，随后“嘭”一声变成了一个少年，托着沈萤徽的手，心满意足地下口。

　　少年五官深邃，头发微卷，穿着橘红的衣衫，眼尾两抹朱色，头上还戴了一串彩色的玛瑙饰品。

　　这样丰富的颜色搭配，放在他身上却不显俗气，反倒有些明艳的异域感，直叫人移不开目光。

　　沈萤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惊艳的“人”。

　　“……你这是干什么？”伴随着痛感，她恶寒地起了层鸡皮疙瘩，想挣脱却被制住。

　　待它喝饱了，才回答道：“你不是说我牙太锋利吗？化成人形不就好多了?”

　　沈萤徽一时无语：“……都是拿嘴咬，有什么区别。”

　　“呵呵，嘴硬。”玄厉却没脸没皮地凑了过来，“你们人类不都喜欢这种皮囊？刚刚我可看到你的眼神了。”

　　它瞧见沈萤徽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好似觉得十分有趣，竟大笑起来。

　　过了未时，另一起案件就被发现了。

　　被害人是长怀王的管家，同样残忍的手法，显然是跟杀死长怀王的是同一人。

　　由于不在场，沈萤徽等人便这样解除了嫌疑。

　　临走之前，星璇免费帮“囚犯”们把脉诊治，遇到有病的，还好心送了药。

　　居然也有沈萤徽的份。

　　“星璇，他们纵然不是凶手，也没什么治疗的必要。”二皇子开口劝诫，“他们不会感激你，就算感激了，又有什么用?”

　　“受了伤，便需要治疗。”星璇却坚持自己的观点，“在下只是因为觉得对，就去做了，不需要什么感不感激的。”

　　二皇子摇头:“真是个榆木脑袋……我不与你争了。”

　　沈萤徽原本想向小道士道谢，但害怕引起注意，还是转身离开了。

　　“小病猫，你记好了，还剩下两个人，我们的契约就结束了。”玄厉强调。

　　“我知道。”

　　回到家不久，邻居李婶子上门来看望她，又送了一份热腾腾的饭食。

　　“老天有眼，沈妹子你没事就好。”婶子压低声音，“我跟你说，长怀王那个狗腿子王管家，昨夜也被杀了。死的那叫一个惨，恶人遭报应了哟。”

　　她安慰沈萤徽道：“你如今年纪还小，万事都看开点。把身体养好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谢谢婶子，这段日子，托您照顾了。”沈萤徽真心道谢。

　　“哪里的话，我也算看着你们姐妹二人长大的。”大婶抬手拍拍她的肩，“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岚慧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别总钻牛角尖。”

　　可是，不惩治了那些恶人，她怎么安的下心过日子？

　　从玄厉将姐姐受到的折磨展示给她看时，沈萤徽就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但她面上仍然好生答应着，送别了婶子。

　　胡乱吃了几口饭，沈萤徽躺下休息，却在睡梦中瞧见了姐姐的影子。

　　她看到她们往常的日子：一起干活、分享八卦、拌嘴吵架……沈岚慧推搡她：“懒虫，还在睡？”

　　“你懒成这样，我嫁了人后，你可怎么办啊？”

　　“起来啦，豆子还没泡呢，明天怎么做豆花卖钱……”

　　沈萤徽刚想应答，睁开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床帐。

　　屋里静得出奇，她只听到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墙角的黄豆已经烂了，散发着淡淡的陈腐味道。石磨也落满了灰尘，甚至结了蜘蛛网。

　　明明这里是她长大的家，她却感觉陌生得可怕。冰冷、死气沉沉，仿佛一口漆黑的井，要将她吞噬殆尽。

　　冷汗湿透了衣裳，沈萤徽浑身黏腻，想爬起来烧水洗澡。

　　可她浑身没劲，提桶水都费力，走两步就出了一身虚汗，累得气喘吁吁。

　　“玄厉，帮帮我。”无奈，沈萤徽只能喊了两声。

　　“哼，废物，这点琐事都需要我帮忙。”玄厉被从睡梦中唤醒，骂骂咧咧地化成那个少年模样，帮她挑了水。

　　沈萤徽忍不住开口：“你能换一副样子吗？这个看着好别扭。”

　　许是起床气，玄厉一听这话，脾气立马上来了：“要你管？我想化成什么样就化成什么样。”

　　沈萤徽记得初见玄厉时，它只是一团糊糊的黑烟，后来渐渐化成那个小老虎样儿，到现在可以化成人形，它的力量似乎在不断增强。

　　玄厉的身世沈萤徽完全不了解，但从它的行事风格来看，它并非善类，可这是她唯一能够复仇的手段了。

　　……

　　“喂，小病猫，今天是中元节，你晚上多出去转转。”玄厉难得特意叮嘱。

　　“为什么？有助于你恢复？”

　　它咧嘴笑了：“中元节晚上阴气重，你吸收得多了，肉质会更鲜美。”

　　“……”没法沟通了。

　　不过用不着它提起，沈萤徽也会出去的。

　　家里没有多少银子了，之前她为了打点官差，已经花了大半，现在剩下的钱只够勉强混口饭吃。

　　沈萤徽算着日子，按照现在的进度看，最多再留一个月的饭钱就够了。

　　剩下的钱，她可以全部拿来买纸钱河灯。

　　可惜，她的钱还是少了些，买河灯后，能买的纸锭就不多了。

　　都说中元节的河灯能够普渡孤魂野鬼，沈萤徽放了河灯，祈祷它们能引着姐姐，还有那些少女的魂魄找到投胎的路。

　　漆黑的河上还漂了各式各样的河灯，将河面染得一篇金红，这都是活着的人对亡人的怀念。

　　烧完纸钱，她正准备回去，忽瞥见一艘金碧辉煌的游船。

　　游船上载着众多法师，皆在齐诵经文；而游船两侧，则是两排貌美的宫娥，将数个精致明亮的河灯放到河面上。

　　“不愧是宫里的河灯，真漂亮啊。”身边有人在感叹。

　　“听说，陛下为了悼念长怀王，特意请来高僧，这些河灯上面还刻了祈福往生的梵文呢。”

　　“……”

　　沈萤徽听此言，气血瞬间上涌。

　　这个畜生，祸害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死了，还被这样供奉。

　　就因为他投胎的时候运气好，成了圣上的胞弟吗?

　　凭什么？凭什么！

　　要是这艘破船能翻就好了，让这个人渣的灵魂永不安息。

　　玄厉对沈萤徽的情绪很敏感，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病猫，众目睽睽之下可不好对付。不过，要是你给我一条手臂，也不是不能帮你。”

　　沈萤徽咬了咬牙，反正她本来也会死，还不如在死前让玄厉多做点事。

　　刚要开口答应，却被一个意外打断了。

　　游船上一阵骚乱，原来是它从桥下穿过时，被人丢了东西进去。

　　桥上有个浑身脏乱的叫花子，抓起地上的腌臜就朝船上抛，嘴里还口齿不清地骂着：“……这老混蛋也配祭奠，老天真是瞎了眼……”

　　沈萤徽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仔细一看，这不是前段时间，在牢房里遇到的胡大叔吗？

　　法师和宫娥们都忙着躲避脏污，整条船乱成了一锅粥，那些精美的河灯也被污染。

　　胡大叔动静闹得不小，很快就引起了巡逻官兵的注意。

　　但他还是不解气，一边朝着船上丢东西，一边破口大骂，时而又狂笑不止，行如疯子一般。

　　沈萤徽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拽住大叔，在被官差包围之前，及时躲到了街角。

　　“大叔，你若是被抓住了，可能会被处死的。”看到暂时没有危险，沈萤徽松开了他。

　　一阵子不见，胡大叔变得更憔悴了，头发斑白，明明五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却像古稀老叟一般。

　　“是你啊，小姑娘。”胡大叔平静了许多，苦笑道，“可是看到那个禽兽被这样祭拜，我这心里啊，就难受得紧……”

　　“反正我也是贱命一条，没有多少活头了，在死之前，给我的杏儿和老伴出出气也好。”提起亲人，他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年过半百，女儿和妻子都死了，只剩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地活着……

　　“好丫头，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别学我这老头子，干这些糊涂事。”胡大叔抹了抹眼睛，“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沈萤徽听得难过，可胡大叔的遭遇，她也不知该从何安慰。

　　正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少年声从她身后传来：“大叔，还有人牵挂着您，您也要注意身体啊。”

　　来人容貌清正，额间一点红，不是星璇又是谁？

　　不过他并未身着道袍，而是一副普通的年轻公子装扮。

　　看到他，沈萤徽顿时警铃大响。

　　星璇倒是没什么异常，直径走向胡大叔，口中念念有词，在他眉心虚点。

　　不多时，胡大叔像是看到了什么，露出一副惊愕之色，继而是浓浓的怀念。

　　他泪眼婆娑地朝空气伸手：“杏儿，是你吗？”

　　“小姑娘守在您身边那么久，就是想告诉您，好好照顾自己。”星璇指引着他走向女儿，“大叔，时间不多了，好好叙叙旧吧。”

　　虽然在沈萤徽眼中，胡大叔的面前什么都没有，但看他的样子，的确是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亲人。

　　“你想看看那个鬼魂吗？”藏在她身体里玄厉突然问。

　　沈萤徽点点头。

　　“不给你看。”玄厉笑嘻嘻回答。

　　虽然已经习惯了它的反复无常，但沈萤徽这时候真的很想掐死它。

　　可能是察觉到沈萤徽真的生气了，它找补道：“就算我让你看到鬼魂，你也看不到你姐姐的，她不在这里。”

　　“骗人。”沈萤徽反驳，“她不会不来找我。”

　　“爱信不信。”玄厉冷哼，“这个城里鬼魂少得可怜，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邪门事。”

　　这边沈萤徽正和玄厉嘟嘟囔囔，那边星璇也交代完事宜，送别了胡大叔。

　　“姑娘，又见面了，你的病好些了吗？”星璇一双眼眸弯弯，态度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