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凶兽定契之后》符游

14、复煞幡

　　方丈捋了捋白胡子，解释道：“复，即招魂；煞，则是凶灵。复煞幡是邪修最阴毒的术法之一。它能召集有怨气的魂灵，将其束缚在旗帜上，迫使他们一遍遍经历生前最痛恨的折磨，以保持他们的怨气。”

　　“当持有者发动咒语时，魂灵们会被暂时放出，将被锁定者认成自己的仇人，以此食肉寝皮，为持有者击毙对手。”

　　“此法甚是狠毒，所困魂灵不得安息往生，所以一直被道门打压，没想到今日居然被陛下练成了。”方丈叹气。

　　所以说那些枉死的人，不，或者说只要是京城附近有怨气的灵魂，都会被复煞幡关起来，一遍遍经历生前的痛苦，日日煎熬。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被当成工具来害人。

　　怪不得星璇之前说京师附近没有邪祟，安静地可怕，原来都被收走了。

　　能留下的胡杏儿，是因为她身上只有对亲人的眷恋。

　　那么阿姐……沈萤徽不敢再细想下去。

　　阿姐生前受了这般非人的折磨，她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可即使死了，他们也不肯放过她，还有将她的灵魂束缚起来日日磋磨，让她一遍遍经历生前的痛苦，不能忘记，不能投胎。

　　彻骨的寒意弥漫上来，让沈萤徽止不住打颤。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狠毒……”她倒退几步，气得几乎站不稳。

　　一想到这两个月来，阿姐的灵魂都过着这样的日子，而作为妹妹的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帮她解脱，心脏便一阵抽痛。

　　“早跟你说过了，猪的感受和死活，是不会有人在意的。”玄厉从身后扶住她，“只不过现在看来，那个皇帝把你们当成了任他宰杀的猪……明明都是一个物种。”

　　“既如此，那二殿下，老衲便带走了。”方丈始终都保持着平静，他一抬手，二皇子的身体就浮了起来。

　　“大师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吗？”沈萤徽叫住他。

　　容淮大师回头回头，脸色仍旧和善，眸光中却满是精明：“小友以为呢？”

　　“……”沈萤徽突然笑出声来，“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如今昏君乱世，你作为世人称赞爱戴的高僧，不庇护世人也就罢了，为何连揭发真相都不愿意？”

　　“万事万物自有其命数，老衲作为修道之人，更该顺应天道之法。”方丈捋着胡子，又给她放出一道惊雷，“你以为，合一道人就会对陛下出手吗？”

　　合一道人，是星璇是师父，那个穿睡衣的小老头。

　　沈萤徽面色僵住。

　　“星璇小友年少轻狂、意气用事，可合一不会，如今道门不复以往繁盛，合一若是还想在这世间立足，绝不会得罪陛下。”方丈笑了笑，但说出的话却句句扎人心窝，“你信不信，他现在已经带着徒弟离开了？”

　　“……不可能。”沈萤徽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捕捉到撒谎的痕迹，可只看到一派坦然。

　　“若是合一与陛下起了冲突，京城何至于到现在还如此平静？”容淮大师摇了摇头，“如果道门还如以往繁盛，小友以为，凶兽梼杌能在你身边逗留这么久吗？”

　　“你这老秃驴，一口一句顺应天道，若我今日非要杀这个混小子，你顺不顺应？”玄厉抱着手臂，站在沈萤徽身后，嘲讽道，“所以你也不必装什么清高，你不过是贪生怕死，满嘴的道义也全是好听的说辞罢了……”

　　“梼杌前辈果然伶牙俐齿。”容淮大师哈哈大笑，“不过以前辈现在的状态，应该抢不了老衲手里的人吧。”

　　“要不我试试？”玄厉也笑了，“你别忘了，一般的手段，只能让我变虚弱，可没法杀死我……要是得罪了我，你可能没什么事，但你的徒子徒孙们可就得当心了。”

　　容淮大师的笑容淡了几分，他甩出一串佛珠，原本圆润的佛珠瞬间化为箭矢，破空而来。

　　玄厉迅速将沈萤徽揽到一边。可只是躲避的瞬息之间，容淮大师与二皇子已不见了身影。

　　“还想跑？”玄厉正要闪身去追，却被沈萤徽拉住了袖子。

　　他奇怪:“怎么？不复仇了？”

　　女孩垂着头，没有说话，但那双扯着他袖子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玄厉唤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应答，不得不弯下腰观察：“不会吓傻了吧？”

　　沈萤徽的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她木木地问：“……老和尚说的是真的吗？”

　　“……”玄厉没有否认。

　　她又问：“星璇他们，也是真的走了吗？”

　　“我不知道。”这次玄厉回答了，“不过，他们道门向来喜欢多管闲事，那老秃驴说的话不能全信。”

　　沈萤徽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安安静静，没有丝毫风浪，一如容淮大师所言。

　　她松开了玄厉，转身走入密林之中，漫无目的，只是每走一步，步子就沉重许多，没过多久就跌坐在地。

　　她想爬起来，却好像失了力气，整个人像是被压垮了一般。

　　“好了，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玄厉也跟着坐下，“我善心大发，不会笑话你的。”

　　哭？应该是想哭的。

　　沈萤徽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所以不奢求能用计谋痛快地报复对方，她只求能把敌人也拉入地狱。

　　可按如今的状况来看，就算是同归于尽也是奢望了。

　　星璇和他师父忌讳皇权，所以他们不会对付皇帝；她和玄厉的契约也只剩下二皇子。

　　作为主谋的皇帝不会受到惩处，复煞幡里的冤魂也得不到解脱。

　　她费心筹谋的一切，对始作俑者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颓败与绝望萦绕着沈萤徽，她好想逃避，顺其自然，让玄厉吃了自己，死了便一了百了。

　　但一想到姐姐和那些冤魂还在复煞幡中煎熬，她就做不到放弃一切。

　　不行，她必须冷静下来。

　　可脑中混乱不堪，接踵而至的变故与失败让她浮躁不安。

　　为了恢复清明，沈萤徽一巴掌甩到自己脸上，想用疼痛让自己摆脱负面情绪。

　　“喂，你疯了？！”玄厉见她还要打自己，抓住了她的手腕。

　　看到玄厉，一簇火苗在沈萤徽眼中燃起，她反握住玄厉的手，言辞恳切：“玄厉，我不再复仇了，只求你把复煞幡毁了，好不好？”

　　见对方没有立即应答，她又道：“作为交换，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吃了……”

　　不杀死皇帝那帮人，沈萤徽当然不甘心，但比起这些，她更想让冤魂能够得到安息。

　　她更想放他们出来，让他们不用日日被生前痛苦所缚，不用再被人当牲口般作践玩弄。

　　可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玄厉挣开她的手，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你现在受了重伤，所以你可以先吃了我，等伤养好了再来救他们，几十年都可以……”见他不允，沈萤徽放宽条件，“我明白，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所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血肉灵魂，还是我以后的每一世……”

　　“你就这么想救那些人吗？”玄厉神情复杂，让她看不明白，“甚至愿意把自己的转世都抵给我……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像是野兽在锁定自己的猎物。

　　“我不清楚这些，也不敢细想。”沈萤徽被他的眼神吓到了，转过头，“我只知道那些冤魂很可怜，而且我姐姐可能在里面。”

　　“天真。”

　　听到玄厉的评价，沈萤徽有些不服气：“我还能这么办？难道你愿意帮我把皇帝那帮人全杀了？还是说，你会放我走？”

　　“……”又是沉默。

　　“要是还有选择，我当然不会这样。”沈萤徽叹气，“玄厉，你是只很狡猾的妖怪，我也不确定我死后你会不会履行契约……可我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望。”

　　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询问他晚饭吃什么，但却泛着悲凉。

　　“求你救救他们。”沈萤徽放软了态度，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看在我们相逢一场，甚至同生共死的份上……以后我的转世也给你吃，真的……”

　　“求着当食物，第一次见到这种要求。”玄厉嘟囔，“好了好了，我答应你行了吧？”

　　“……额，谢谢?”

　　“哼，要不是看在这事可以找乐子的份上，我才不答应。”玄厉又道，“先说好，要等我养完伤，而且是你自己说了的，你的灵魂交由我处置……”

　　“我哪里说要卖灵魂了？”沈萤徽意识到不对劲，“我只说给你吃身体。”

　　“你以后每一世都是我的食物，但皮囊千变万化，只有灵魂不变，这不得我随我处置？”他讲得头头是道，甚至开始讨价还价，“要不然这生意也别做了……”

　　“哎，行了行了……反正也没差多少。”沈萤徽破罐子破摔，反正以后的事情谁也没发预料。

　　不知道是因为占到了便宜，还是看到沈萤徽难得争不过他，玄厉得意得哼哼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