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旅》薄巧冰淇淋

1、 照片上的男人

　　来到日本乡下旅行第三天，闻也找了间理发店做发型，她磕磕巴巴地向发型师描述着。

　　长久不使用逐渐被忘却的语言让沟通变得困难，闻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缘分注定，这家店铺是改变目前状态的良好开端，她必须做些什么。

　　她在民宿待得太无聊了，昼夜颠倒的昏睡让她分不清时间的流逝，在今天傍晚，黑云密布，随时降雨的天气，闻也决定出门。

　　民宿老板是位近60岁的女性，岁月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自然的痕迹，着装精致又美丽。

　　到乡下时是在下午，天气依旧燥热。闻也打量着眼前的建筑，郁郁葱葱的树木植被将老屋掩在身后，铺满石子的道路，还有不知何时站在门旁望着闻也的女人。

　　她面带微笑向闻也走来，“你好，我叫黑木莲”，自我介绍完顺手接过了行李。

　　“您好，闻也。”

　　似是看出了闻也不善言辞，黑木莲主动找起话题，介绍民宿的基本情况。

　　“这里一共两层，基本设施是公用的，你住在二楼有独立卫生间，不过洗澡要到一楼，休息好以后可以多出来转转，附近有温泉和茶室哦。”说完将闻也领向二楼。

　　“这是预订好的房间，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黑木莲将行李放下，又想起，“啊，这是老式町屋，不太隔音，最近旅客多，规定是十一点后保持安静，大家互相包容啦。”

　　说完后打算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身，温柔地笑看着闻也，“入住愉快，祝愿你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三天以来，闻也没有出过门，她把自己拘于房间里，守着窗户和床。她失眠严重，夜晚无法入睡，只能在白天补眠，睡醒后便坐在窗户旁看楼下人来人往，一坐便是两个小时。

　　黑木莲女士是个温暖、热情的人，一直关注着闻也的情况，送饭、约她喝茶，起初闻也是拒绝的，次数多了，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能主动下楼晃荡一圈。

　　下午两点，黑木莲女士约她去茶室，闻也走到门口发现侧面墙上挂满了照片，不禁疑惑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转身往门口迈入时不经意间一瞥，便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人：

　　觉夏、应觉夏。

　　夕阳下，亲切互揽的两个人，一个明媚张扬，一个温柔似水，面带笑容注视镜头的一幕被定格。

　　“找到你了，觉夏。”

　　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呢？

　　——是希望。

　　“我不断暗示自己这是她生活过的地方，可时间太久远，她的身影不见踪迹，那一刻，终于，我告诉自己，告诉她，找到了，应觉夏的痕迹，存在的证明。”

　　闻也十分熟悉这里的一切，初次参观时，她便发现屋内陈设一如往前，那时只有茶室和温泉没有去过，不知道何时出现了照片墙。

　　闻也迫不及待冲了进去，想要问问黑木莲：“您知道应觉夏吗？”

　　但她害怕，人来人往追求利益的时代，有人能记住一位选择在这里短暂休息的旅客吗？

　　闻也不想听见任何一个人说遗忘，因为“她”最害怕被遗忘。

　　看着呆站在门口的闻也，黑木莲将她带到座位，轻声询问着：“发生什么了吗？”

　　“您会记得来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吗？”

　　黑木莲觉得奇怪，但她依旧回答：“人只会记得和自己有频繁交集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我开民俗这么多年，不能保证自己记得每一个人，闻也。”

　　闻也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那句“照片墙是什么时候装饰的”卡在喉间，无法吐出一个字，她太害怕了。

　　“抱歉，我想回去睡了。”

　　闹钟声吵醒了蜷缩在床尾的闻也，睁开眼时屋里一片黑暗，周遭静静的，只有窗外树叶哗哗的声响。她忍不住向外望，但什么也没看见。

　　她坐了起来，被子滑到了腰腹处，屈膝将头埋了进去，呜咽声断断续续响起，盖过了哗哗声。

　　大雨落下来了。

　　朦胧的灯光照着一角，床头柜被拉开，一只手伸进去摸到了手机，紧紧握着，犹豫近一分钟又松开，重新关上了抽屉。

　　房间骤然亮起，闻也拉开行李箱，寻找出门的衣物。

　　她决定出去转转了，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能改变现在的状态。

　　出门时黑木莲拦住了闻也，劝告她现在雨很大，不适合出去。

　　“别担心，我只在附近买个东西，很快回来。”闻也拉下了她的手臂，冲她招手后冲了出去，忽视了黑木莲说话的声音。

　　夜晚的乡下很安静，不见白天的喧嚣，又逢大雨，少行人，昏黄的路灯和万家灯火交织在一起，一切看起来如此朦胧平静。

　　闻也不知道店铺规划区域，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她夜视能力很弱，出门不习惯戴眼镜，看什么都是黑乎乎的。

　　路灯微弱的光发挥着作用，她一步一步寻找着光源。附近很多店铺打烊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滴”，喇叭声吓了闻也一跳，意识到身后有车，她连忙往旁边移了几步，却撞到了柱子上。

　　她顺势一靠，想等车开过，没想到它停在了原地，打开的车灯，照亮着前方的道路。他/她又按响了喇叭，似在暗示着闻也前进。

　　车子缓缓前进着，闻也随着灯光一起加快步伐。终于，她找到一家挂着“正在营业中”牌子的店铺。闻也抬头看清了这家店的介绍。

　　是家理发店。

　　她撑着伞转身，向车主人表达感谢。灯光微微照射在她的脸上，这一刻，她的面容完全展现。

　　车内人点头答复，在闻也的目送下驾驶车辆离开。

　　店内环境安静温馨，只有一个男人在整理东西。

　　“您好，想做发型。”一成不变的黑长直侵入了她近20年的生活，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哪种。

　　思考这些是很麻烦的事情，闻也告诉发型师：“适合我的就好。”

　　她的回答太过随意，发型师有些无从下手，打定主意后便仔细询问着细节，要命的是语速过快，闻也根本听不懂说了什么。

　　双方僵持着，正当她决定剪个短发时，抬头看见了一张贴在墙上的照片。

　　白金发色、三七分微卷碎盖、粗眉、脸型流畅、五官挺拔。

　　闻也眯着眼才看清了大概，这张海报足够大，只到肩膀，能看得更具体些。

　　“要这个同款”，她指着海报说。

　　发型师继续说着什么，闻也隐约听见了“火、帅气、活动”这几个词。

　　沟通障碍使气氛沉默，漂发时间过于漫长，发型师在每个阶段缓停时总要夸夸：“你真漂亮，漂亮极了。”

　　实在难以招架，闻也向他询问了附近值得逛的店面。

　　四个小时后，这项工程终于完成。

　　高层次剪发，长度到胸部，意外显白的发色，没化妆反倒显得有些苍白，闻也太瘦了，看着有些病气。从镜子里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她有些恍惚，“太满意了，谢谢您。”

　　临近午夜，田中先生送闻也回到了旅店。

　　田中泽林：“你是来旅行的吧，住在黑木老板家吗？”

　　闻也：“是，不过您怎么知道？”

　　田中泽林：“哈哈，猜的，等会我们一起回吧，我家就在旅店附近，太晚了，一个人不安全。”

　　她得分辨很长时间才能听懂老板讲了什么，所幸她知道听关键词。

　　“太麻烦您了，谢谢。”

　　回到民宿后，黑木莲女士还没有休息，正坐在木桌旁，神色焦急，看见闻也进来后急忙询问：

　　“去了哪里，我很担心。”

　　闻也心里暖烘烘的，伴随着歉意，她又想哭了，这位素不相识却温情的女士总在照顾着她。

　　她上前一步，抱住了黑木莲说：“抱歉，让您担心了，我去染了头发，没有带手机没法联系，是一位叫田中的理发店老板送我回来的。”

　　她太着急了，直接说了英语。

　　黑木莲拍拍闻也后背，“没关系，镇上彼此熟悉，只是最近游客多，你不熟悉这里，我害怕你走丢，以后出门带上手机好吗？”

　　她摸摸闻也的脑袋夸赞道：“太酷了，它非常适合你。”

　　开机键和音量键来回不断被按着，长久，屏幕亮了起来。

　　三天没充电的手机显示着电量低的提醒，来电提示和短信噌噌冒着，闻也直接点了删除，点进了备注为“honey”的聊天界面。

　　“亲爱的，这里下雨了，这是座宁静的小镇，空气中弥漫着舒适的味道，让人心灵沉浸，是旅游的好去处呢。以前我总是爽约，现在工作结束了，我准备去你旅行过的地方看一看，你说樱花很漂亮，我来了，还制定了15天旅行计划，我很棒吧。”

　　“我染了头发，是白金，很显白的发色。”闻也用拍立得自拍一张，指着照片说：“是不是不像我了，为了工作便利，一直都是黑发来着，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很像你啊？”

　　“今天去理发店看见了很帅气的发模，在墙上挂着一张照片，这个发色就是跟着他染的。长得很像明星啊，适合做演员呢。”

　　“我和别人交流都是日语、英语混着，好怪啊，要是你在肯定不用担心沟通问题。”

　　“小镇都是热心的人，我见到了黑木莲女士，她一如往年那般美丽。”

　　……

　　“我很想你，托梦给我吧，拜托。”

　　一滴泪砸在屏幕上，水花溅起涟漪。

　　“我感到孤独，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觉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