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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处于冬季的芬兰是极夜,没有白昼,但却不黑暗,往城市处稍微走走就能看到路边的暖黄色的灯盏。

      此时已是午夜,该是回旅馆休憩睡觉的时间了。

      在祁烨华的盛情邀请下,司陌昂与他们同行。

      伊纳里湖本是很偏僻,离城市中心很远,但随着游客喜好游玩位置的趋势,也逐渐有本地人在此附近建设玻璃房住宿。

      因为路途不算遥远,所以三人选择徒步回去。

      一路上祁烨华滔滔不绝地向司陌昂诉说他的崇拜之情,还掺杂着些天文专业知识的请教提问。

      司陌昂声线偏低偏冷,沉着细致极有耐心地解答祁烨华的每点疑问。

      祁烨华愈加敬佩:“司博士,您不愧是天文界人人称赞的少年英才,不仅学问高人也好。”

      司陌昂谦虚道:“过誉了。”

      雪地厚深阻力较高,每迈出一步都要使出很大力气。

      池星舒刚刚等待极光之时站立了许久不曾走动,双脚冷僵,拔腿时一时踉跄重心不稳,就要直直扑倒于雪地之中。

      走在她身边的司陌昂及时扶住了她。

      司陌昂一直在和祁烨华对话,眼睛也直视前方,却能在池星舒临危之时扶她一把。

      这说明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三人中唯一一位姑娘行走艰难,便分了些神给池星舒,注意她的动态。

      待池星舒站稳,司陌昂便收回放在她胳膊处的手,距离得当,分寸极好。

      他总是这样能不着痕迹地周全每一个人,池星舒一直都知道。

      池星舒垂眸,客气道:“谢谢。”

      司陌昂淡笑回应:“不客气,池小姐不如走在我身后,踩着我迈过的脚印痕迹,这样阻力小,会好走一些。”

      池星舒点头,坠在他后头,跟着他的脚步。

      时至深夜,祁烨华困顿奔波下再没力气说话,游客也早就散去,天地间没有了人声,雪白茫茫静谧到恍若另一阶世界,只余脚印散落叠印着。

      到了旅馆,祁烨华还未拍去身上带的雪花,围着大厅的火炉暖暖冻僵的身子,就辞了池星舒、司陌昂两人,快快地回到房间,迅速潦草地收拾妥当,猛得扎进床上如昏迷般入梦酣睡。

      目送祁烨华离去后,池星舒沉默着解下围巾,脱去层层叠叠的防寒衣物,挂在旁边旅店备置的烘干衣物的衣架上。

      司陌昂也未言语,褪去厚重的外套,露出峻拔修长的身形,领口半掩间锁骨将露未露。

      两人之间竟一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寂静。

      玻璃屋内围炉里的火柴烈烈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爆裂声,烘热带暖了他们被冰雪冻僵的身体。

      火舌窜得时高时低,司陌昂的脸在阴影和暖橙色的火光间忽明忽暗,更显得出鼻梁挺拔,眼睫浓密如黑鸦羽。

      旁人打眼一瞧只能看出他在走神。

      而池星舒却轻而易举地察觉出司陌昂是心情低落,甚至称得上失意潦倒。

      失意潦倒这四个字在池星舒舌尖呢喃滚了一圈,带着些痛意扯开了她心底紧闭的潘多拉魔盒,她第一次碰见司陌昂便是她这一生中堪称最潦倒窘迫的时刻。

      昏暗的巷子旁垃圾堆流出来的泔水臭气熏天,有个醉醺醺的男人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将掉漆斑驳的铁门拍的震天作响。

      “开门!没把的东西!跟你娘一样的白眼狼,竟敢把老子关在门外头!”

      池星舒用单薄瘦小的身子死死地抵住门,眼泪因恐慌止不住地滑落。

      她知道只要放这个男人进来,就会遭受一顿闷头盖脸的毒打,喝醉了的他简直是个魔鬼。

      仍然紧闭的门惹怒了男人,他使足了力气,照着门又踹又跺,嘴里辱骂的更加腌臜不堪听:“等老子进去了,就打断你的腿!”

      池星舒明明已经怕到抖如糠筛,却还是紧紧咬住下唇,用尽力气将门抵住。

      许久,门外的动静终于停歇,传来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池星舒从门缝往外看,是男人醉死晕睡过去了,她趴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拿细树枝穿过门缝戳他,他一动不动,片刻后,打起了震天响般的鼾声。

      池星舒这才敢悄悄拉开个门缝,然后便如兔子一样红着眼睛逃窜出去,逃离开这个随时会醒来暴怒的男人身边。

      跑快点,再跑快点,只要跑的够远,男人就抓不到她了。

      被速度割裂的空气在她耳边像风一样呼啸,超负荷的运动量使池星舒的心脏砰砰乱跳,喉间灼烧干渴,眼前昏花残影重重。

      “啪——”池星舒猛然撞到一个人,巨大的惯性使两个人都跌坐在地。

      这样骤然的停止使得恐惧惊怕情绪反扑,池星舒终于遏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自从母亲不见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大声哭过了,哪怕被揍得浑身淤青,她也只是隐忍着抽泣。

      此时嚎啕到歇斯底里的池星舒把被撞到压在她身下的男孩吓了一跳。

      男孩本下意识护住池星舒的手瞬间无措起来,手忙脚乱得想给她擦眼泪,却因为刚刚被创倒的伤处而痛的有些龇牙咧嘴。

      他只好轻声的小心的询问道:“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池星舒恍惚间,将这句话顺口问了出来:“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陷在回忆中的池星舒,也让对面的司陌昂抬眸看向她。

      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的池星舒心中陡起波澜,微不可查地握紧手,掩饰住慌乱,与司陌昂坦然对视,极力将这句话当做只是刚刚认识的人之间不经意的关心。

      她知道司陌昂早已不在是当年那个男孩,他不记得她,对他而言,她只不过是陌生人,他也不再是会手忙脚乱的天真孩童,而是带上面具在社交上游刃有余的成年人,甚至这点在他还未成年只是学生时期的时候就已经做的很好。

      池星舒做好了司陌昂的回避问题后微笑的准备,甚至连嘴角翘到哪种程度更显得只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都已备好。

      池星舒知道他看着温润儒雅,但其实比谁都冷淡疏离,拒绝回答这种有可能会引到深度交流的问题才是正常的正确的。

      也许会说没有,池小姐看错了或者说可能只是有些累,该回房间休息睡觉。

      顺道再教养极好的带上一句,池小姐也早点睡。这很司陌昂,这才是司陌昂。

      池星舒用力说服自己,压抑不知从哪来的如潮水席卷般灭顶的苦涩。

      这是司陌昂第一次认真的端详面前这个女孩,她的脸很小巧,皮肤很白,翘鼻琼丽,尤其是那双杏眼漆黑如墨,脖颈雪白纤细。

      是个很清丽很柔美的姑娘,却唯独嘴角挂的笑十分假。

      敏锐感知他人情绪是司陌昂与生俱来的能力。

      他看的出来,池星舒微微紧缩的瞳孔代表着她精神有些紧绷且露出些被掩饰的很好的期待,轻轻颤抖的攥得发白的指尖说明她在极力压抑情绪。

      火炉让屋内渐渐升温,屋外又下起了雪冷如冰窖,两相作用下,玻璃房的玻璃上渐渐泛起了雾气。

      寂静在两人间蔓延,空气都凝成了固体,甚至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这很奇怪,司陌昂心想,明明对待一个陌生人应该保持绅士又疏离的距离,可这一刻在这双澄澈漆黑宛若小鹿般的眼睛下,他在快喘不过气的家族和追求梦想间撕扯的快要裂开时忽觉窥见一叶休憩扁舟。

      诡异的僵持。

      终于还是池星舒先开了口:“是我冒昧,时间已经很晚,该睡觉了。”

      说完,她站起来,拿起已经烘干的衣物,向楼上走去。

      “池小姐。”司陌昂叫住她。

      他声音很轻很低隐含疲惫,带着些礼貌的询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讲一个故事吗?我自己的故事。”

      池星舒动作瞬间顿住,睫毛轻颤,许久,她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坐在围炉边,与司陌昂相对,却并未抬头看他,只低头看着火舌缓缓舔舐干燥的燃烧物,然后燃的更烈更旺。

      司陌昂轻叹:“我很喜欢天文,很喜欢看行星运行,我沉迷于无垠太空中的绚丽星云和探索其中的未知奥秘,我知道同为天文工作者的池小姐,能理解我。”

      说完这句话,司陌昂望向天空,虽然玻璃房是透明的,但在起雾的状况下,却看不到天上密布的星子。

      许久,他低下头,语气平淡:“但我也许再也没办法继续从事这项工作了。”

      听完这句话的池星舒瞬间看向司陌昂,她从未见到过这种模样的司陌昂,断了翅膀的隼鹰,困于牢笼的兽,明明已经痛苦至极,面上却极其淡然平静。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1]。

      池星舒知道司陌昂对天文的热爱,她知道他曾在高中时就钻研于行星,甚至用物理推算出来它的运行轨迹,大学时更是双修了天文学,勤奋求知程度教授都自愧不如,他在观测星空时能七十八小时不吃不喝盯着天文望远镜,甚至能在热带山间熬一年只为求证谷神星的存在。

      可以说,他如今的天文成就完全是他自己耗费了无数精神心血才得来的。

      他的坚韧毅力不息的探索精神是天文学界里人人都敬佩的,他得到的所有赞誉都是应得的,众人心服口服。

      如此将天文事业视为生命的司陌昂,如今,竟跟她说他要结束放弃了。

      可池星舒口中说不出诘问的话,因为她知道,司陌昂决定要放弃的这个过程,没有人比他更痛苦。

      他声音很低很沉:“父亲病重只能静养,不能再把持家族事业,我是家中独子,我若不抗,谁来抗?”

      司陌昂的家世,池星舒是知道的,他背后是司氏集团,赫赫有名的商业帝国,如此富贵,司陌昂本可以在家当继承产业的富家公子哥,可他一心扑在天文上,不爱商道。

      他的父母都很开明,知道他热爱天文,就全力支持他,还在国家的购置天文设备时捐过款,是极其明智且尊重儿子喜好的。

      双亲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支持他,而他又岂能不在双亲困难之际帮扶,接管司家企业。

      那岂不是枉为人子。

      黑云密布在他心间,催压撕拉着他。

      ————————————

      [1]出自鲍照《拟行路难·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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