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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偏见是座大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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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庙不是庙,是一个藏在山沟沟里的村子的名字。这地方四面环山,满共不到一百口人,位置又偏的不行,村里人想出去还得翻过三座山头。
因为村子里姓李的人超过了八十户,所以大家都叫它李家沟。还愿意叫它原本名字的不超过五个人,其中包括了我们一家三口,剩下那个人是住在我家隔壁的王阿婆。
王阿婆今年已经一百岁了,年前还能利索的下地割草,过个年身体明显败了下去,现在腰也直不起来了,走两步就得歇一步,我怀疑是过年那天放太多鞭炮吵着了。
不知道哪个心黑的店家说百年是寿数大关,得用大事压一压,吓得老人家借了头毛驴来来回回翻了三回山头往家里搬鞭炮。
时隔几个月,我到现在还记得火光下她那张鼻孔冒血的脸,因为那些鞭炮是我帮她放的,报酬是五个花枣馍。
我们这里,花枣馍都是祭奠用的,我妈不让我吃,但我又喜欢吃,只有王阿婆会偷偷塞给我。
为了这五个馍,我大晚上溜出家,点着了摞得有我半人高的鞭炮堆,脸跟手被熏得黢黑,衣服也被火星子溅出密密麻麻的洞。
回家只敢骗我妈说写作业累睡着了,梦游钻进了柴火灶。
虽然过程不顺利,但我得到了五个馍,花枣馍真好吃。
可能是馋虫勾起了我的良知,想到王阿婆一个人住还生着病,我决定帮王阿婆分担一点家务,希望她多歇歇能快点好起来,这样我就又能有花枣馍吃了。
跟爸妈打过招呼,我就出门了。
王阿婆家的门槛很高,门板又装得不牢,每次进她家我都得小心翼翼推着门跨进去,就怕一个不小心把门板给碰倒了。
进了门,我刚拍掉手上的灰,又顺手一抬扯下来头顶上的蜘蛛网,这张网上粘了个被吃剩的蝴蝶翅膀,红红的很好看。
才多久没来,院子里已经冒出好几丛杂草了,因为主人生病了没心思打理吧。
明明没有风吹进来,却看到最高的几根杂草在那耀武扬威的晃草叶子,看得人手痒痒,正好旁边猪圈里有猪崽饿得直哼哼,我跑过去三两下把草叶子薅了个干净喂给它。
以往老实巴交的猪脸吃出了狰狞的样子,吃完了还拱着鼻子想爬出来,就这破石头垒的猪圈,我真怕它塌了,赶紧拿旁边的棍子把它赶下去。
这么大动静也没见王阿婆出来看看,果然跟我妈说的一样,年纪大的人一旦睡着了不好叫醒。
不醒也没关系,我已经知道该干什么活了,我可以去薅猪草,正好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猪草长得特别好。
我走到窗户边,取下了挂在外面的竹筐,想了想还是趴窗口往里看,透过朦胧的玻璃,看到有个人裹着厚被子静悄悄在床上躺着。
这季节的天已经很热了,王阿婆睡觉竟然还要盖这么厚的被子,想象了一下,我连忙掀衣领给自己扇了一阵风。
带上门,我提着竹筐跑的飞快,马上就翻过稻田看到一条小河,长满了猪草的地方就在河边一处不起眼的矮坡上。
这个矮坡有一大片荆棘丛拦着,除了我这种小孩身板大人根本过不去,托这块地的福我家猪养得膘肥体壮,每年过年杀的肉能比别人家多出来五十斤。
这块地像是刚下过雨,土地还很松软,轻轻扯草茎就能把草连根薅出来,我麻利的扯最嫩的草往筐里装,没一会儿就满了。
我背了满筐草钻出荆棘丛。
外面传来人声,没听清楚在说什么,只看见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站在那,旁边一个小孩蹲地上玩土。
我想过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俩人突然就吵起来了,他们吵的过火,我也不敢站起来,只好趴一旁默默观察。
我观察出这俩人是村东头姓刘的一户人家。
能认出来全靠我妈提过一次,说这户人家的小孩很可怜,父母吃偏方想拼儿子最后生出来的是个女儿,还是个傻子。
我看见那个男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虎头帽戴在孩子头上,同时,女的抹着眼泪把孩子抱了起来,他们一前一后沿着河道往下走了。
没记错的话,再往下的位置有个蓄满了水的深坑,爸妈无数次在耳边念叨过就算天气再热也不能去那个地方洗澡。
我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我背着猪草往与他们相反的村子的方向走,我的脚步很慢,走了很久还没走出半块稻田。
直到身后隐约传来声音,我赶紧趴下。
借着稻谷的遮掩看见稻田另一边走回来一前一后两个人,男的表情很不耐烦,女的一直在哭,没看到那个小孩。
当时还不懂我妈在可怜什么,但现在我好像懂了。
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等到他们走远了才站起来。
这期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长吐出一口气,随便找个位置放下竹筐。
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但这次,我想过去看看。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难走。
等我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只看见了大得可以称作小湖的深坑。
明明旁边种满了高大的杨树,水面却非常干净,净到连片落叶都看不见。
不等我找到小孩在哪儿,水底下先浮出了一块虎头绣样,是那个虎头帽。
它朝岸边漂过来,速度很慢,空旷水面上突然多出来的异物就像有根看不见的细线拉扯着我的眼球,让我的视线离不开它。
直到它离我的位置越来越近,近到我看清了它底下有只手在抓着它,我才猛然退了一步。
我退了之后,虎头帽也停了,它不再靠近,又沿着原来的轨迹回去。
我胸口有点闷,忍不住想会不会我跑的再快点结果就不一样了。
可能是难过的情绪压下了害怕,我没有离开,反而在一边坐下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扭头去看,竟然是那个女人,她又回来了。
她一脸呆滞的走过来,像是没看到我,直直的望着水面。
她的视线不知道聚焦在哪里,对那个越来越近的虎头帽没有一点反应。
“妈妈”
哪里冒出来的声音?
我疑惑的看过去。
我瞪大了眼,多么惊悚的一幕,水里爬出来一个小孩。
女人无神的双眼在听到呼喊的那一刻像是被注入了色彩。
她展开双臂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失而复得般紧紧的抱在怀里。
“小宝?是妈妈的小宝吗?妈妈就知道我家小宝不是傻子。”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看到小孩递过来的虎头帽,恨恨的抓过来扔到地上。
“不要了,我们不要这个了。”
女人抹干净眼泪,抱起孩子就走。
她走的急迫,那个孩子环抱着她的脖子趴在肩膀上,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身后被她扔掉的虎头帽。
看到地上团成一团的帽子,我没忍住捡起了它。
脏兮兮的老虎头看起来呆呆的,我拿着它到水边准备过遍水,谁知道沾了水的布料突然变得很重,一下子把我带到了水里。
巨大的水声引得离开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她像是现在才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抱着孩子拐了回来。
我艰难的刨水,在水里的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我感觉自己刨得天都要黑了,等到终于从水里游出来的时候,水边已经没了人,天还亮着,时间才过去没多久。
我咳出嘴里的水,苦着脸爬出水面。
拧了又拧身上的衣服,直到拧不出东西了才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把掉地上的虎头帽又捡回来,搓着胳膊往回走。
拿回竹筐,我背着早就蔫儿了的草走到村口,这时候天才暗下去。
村口有户人家在门前摆了两尊石狮子,路过的时候我没忍住玩了会儿狮子嘴里会转的圆石头。
正好对面那户有人推门出来,我认识,她是我们班的田淼。
可能是我的模样太狼狈,她看了我一眼,把视线停在我手里拿的虎头帽上。
她看得太久了,我条件反射的躲了下手,决定先打招呼。
“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她的视线跟着我的手动,又反问我。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作业写完了吗?”
“还没有。”
我笑得勉强,想赶紧离开,但她不放过我。
“这周的作业我用了两个下午才写完,你要是没写的话,就算晚上不睡,剩这点时间也是做不完的。”
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了。
怎么会有人能如此精准的踩到别人的痛处,她问我吃饭没我说没吃我不会有反应,但明天开学我作业还有很多没写我是真的会破防。
我没再说话,就看见她转身回了家。
下一秒,她推门出来,背着书包走到我前面。
见我走得慢了还要扭过头催我。
“再不快点,两个人也写不完。”
她现在在我眼里闪闪发光。
我意识到,偏见是座大山。
田淼同学明明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学校里都是一群没眼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