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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大衍 ...

  •   周不烦歪歪坐在客厅的主座上,手撑住脸,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季卷惊讶地发现她穿着松松垮垮的破旧睡衣,头发也没梳,长长的白发垂在手边。

      心里估算了一下周不烦的年纪,有些吃不准,似乎她死前才三十多岁啊。

      她悄悄走近一些,看到周不烦的脸。

      还好,和上次学校中第一次看到的样子差距不大,不是什么红颜枯骨骷颅头。

      “你是谁!”

      凶狠的女声惊雷般从身后传来,中气十足。

      季卷吓得跳起来。

      啊,好像有点眼熟。

      面前是一个面露精光的中年女人,斗志昂扬雄鸡般抬着下巴看人,看起来是那种在街上和她多对视一会都会挨骂的类型。

      但是莫名眼熟。

      “林婶,这是我的客人。”周不烦恹恹地开口,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气若游丝的。

      ……这不会是她死前的样子吧,她生命最后一刻想拉自己玩会?

      季卷觉得不太好受,没有人想看英雄的末路,天才的凋零。

      “哎好的好的,小姐要不要吃点什么,今天还没吃饭呢。”一看向周不烦,林英华一张脸迅速如春风化雨般和煦,“你上次说好吃的海鲜粥,要不要吃?”她语气里除了恭敬,还有对小辈的疼爱。

      “不要。”周不烦似乎嫌坐着都累,她朝林英华伸出手,“扶我去沙发上躺着哦,林婶。”

      林英华忙不迭快步小跑过去托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将人带到沙发上。她是十万分地心疼着小姐。

      周不烦侧躺下,似乎终于觉得舒服了点,她抓了抓胸口的睡衣领子,松了口气,“林婶你先出去吧,我要和她说话。”

      林英华给她盖上薄毯,怀着担忧似的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坐吧。”周不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对面的单人沙发。

      季卷点点头。
      虽然在其他地方见过面,但是严格来说这是她们第一次“交流”。
      其实她不太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个“域”,如果说是,为什么触发条件那么奇怪,如果不是,那她现在见到的周不烦真的是周不烦吗?
      按她的猜想,这里是个“阵法”的可能性更大点。包括余骨当时的反应也给了她这种感觉。

      周不烦眼皮松松地抬着,将对面的女孩来回打量了几次。

      “原来你长这样。”她微微皱着眉,眼神复杂。

      季卷摸不准她的意思。
      她越来越觉得这里不是个简单的“域”,这里的一切人和物都充满确定性、真实性,他们没有一点诡异的不踏实感。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里是现实。

      “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听到周不烦这么问,她又开始迷惑起来。她作为除灵师的经验太薄弱了,她无法判断。
      ——等这里的一切结束后,一定要多做点任务才行。她暗暗怂恿自己。

      “嗯,应该是死了。”季卷说。

      “死多久了?”

      “快10年?”季卷其实不太清楚,她虽然天天想着要查周不烦,但是好像对她这个人并没有太深的探究欲。
      她尊敬她,仅此而已,季卷自知浅薄且下限较低,她很少细想这些伟大的人类灵魂,这会让她一边感动一边觉得自己没什么闪光点——她当然是有的,只是目前还需要努力挖掘而已。

      周不烦枯败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呈现出一种死灰色。
      “10年。”
      “现在是什么时间?”

      “7月14日。”季卷目光平淡地看着她,“时间不多了,对吧。”
      没记错的话,还有一个月出头,余骨的说法是“8月底”,具体时间他们也不太确定的样子。

      这个千百年来最睿智最强大的除灵师微微合上了眼,银白发丝搭在脸上,露出一个脆弱、苍老的神情。

      无力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命运还是将你送到了我面前。”
      周不烦闭着眼,呢喃地问:“你觉得你可以打败它吗?”

      “你得告诉我它是怎样一个东西。”

      周不烦扯了扯嘴角,“需要知道那种东西?我只问你的意志,你觉得你可以吗?”
      即使迟暮将死,这个女人还是能无意中释放一些睥睨的气质。

      季卷挑挑眉,“一切没发生的事我都习惯往好处想。”

      “了不起的能力。”

      季卷:“大概因为我预知不了任何事。”
      她下意识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也许会戳到对方痛点。

      周不烦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朝气,随性,充满生命力,有点像她小时候……不对,她小时候话更多一些,对面这女孩看起来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说多余的话——她对这个世界抱有警惕。

      “我们应该不会成为朋友,如果以同龄人的身份交往的话。”她如此评价季卷。

      季卷耸耸肩,“并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没可能正常交往了。如果她说会成为好朋友没准还会遗憾下——遗憾于自己本可以和这种耀眼的天才当朋友的,什么君生我未生之类的。
      相当利己啊,季卷同学。
      她时刻不忘吐槽。

      “你叫……季卷?”

      “对。”

      “好的季卷,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会回答你。”

      季卷一愣。她似乎只问了那一个问题。

      ——它是什么东西?

      ……
      ……

      余骨看着面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老友,她看起来甚至有些邋遢,这真是他生平仅见。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银白,身体也疲惫不堪,像一个真正的垂死之人。

      可是她正笑着和他打招呼。

      余骨几乎要去按自己胸口,那里正诡异地跳动着,仿佛他曾经活着的时候。

      他张了张嘴,却突然想到牌子上的话。

      【不要交流】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尽管没有得到回答,周不烦还是非常温和,她眼里流动着温暖的光,“你一点都没变。”

      余骨鼻子一酸。

      周不烦自顾自说:“希望你不要怪我……一意孤行将你的灵体留下,我当时真的,需要你。”
      她慢慢走过来,脚步虚浮到走两步就要歇口气。

      “你,你怎么了……”见她这副模样,余骨心中揪痛。周不烦死之前很多年,他们就没见过面了,不知道她竟变成这幅样子。

      话音刚落,他脑中一震,想到木牌上的提示。他后背泛起寒意,但是又不舍得放过这也许是唯一一次能和周不烦交流的机会。

      周不烦站在原地,半低着头,像一架伶仃的骷髅。

      “我不怪你。”余骨笑了笑,他柔软的眉眼舒展开来,“所有人都很爱你,你是我们的光。”

      他走到周不烦身前,抬手抱住这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做的够多了,休息吧。”
      他缓缓拍着女人骨架凸起的背部。

      他听到周不烦喟叹般地呼出一口气,随后怀中一空。

      什么也没有。

      是幻觉么?

      余骨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平地忽起的凛冽的风吹过他的脖子。

      他低头看去,一把冷锐的刀尖从腹部透出,冒着尖锐的寒气,还有汹涌而出的灰色物质。

      “周不言……”他瞳孔剧烈地收缩,不可置信地往前猛地一迈,脱离那把足以碎裂苍穹的长刀。

      他的身体像一团有形状的灰尘,失去了支撑颓然倒地,然后逐渐消散在风中。

      悬崖峭壁上,林立的怪石间,一个高大敏捷的男人如履平地般一路向前。

      他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

      远处茂密的丛林上方,突然惊起数只飞鸟。

      心里有些不安,他在岩壁上轻盈地一闪身,就想往回赶。
      这里始终给他不太对劲的感觉。
      ——这里不是“域”。他一进来就敏锐地判断出来。
      如果是的话,那将是连他都无法想象的地方。

      可是头顶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他感觉有某种熟悉的气息,但是又摸不准。

      他决定先上崖顶。

      季卷正回想着周不烦的提示,在山顶某处拿着树枝走走画画。

      在哪呢……

      茫然地走来走去,视线中空旷险峻的悬崖边突然如蝴蝶般翻飞上来一个人!

      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周不言?”

      直到看清来人,她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那只传说中的大妖出现了。

      周不烦给她提供了位置和“解封”方法,可以得见一面那只大妖的身影。

      “看到了吗,我这幅样子。”周不烦抚了抚耳边的白发,“只是将他的幻象封印在这个域中。”
      “只做了这一件事而已,我已经活不了了。”

      “期待你看到它的反应。”

      季卷说:“正好你来帮我看看,你老师画的这个地图。”
      她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看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线条抓耳挠腮,“这画的是个啥啊!”
      理论上来说天才如周不烦不该有如此低劣的绘图能力啊!

      周不言垂着眼看了几分钟,“你走反了。”

      “……?”为什么他能看懂?这就是师徒连心吗?

      “我带你去。”他伸出手。

      季卷将手搭在他掌心。

      耳边风呼啸而过,随着一阵强烈的离心力,她落到另一座崖顶。

      季卷在周不言提示中站到中心偏东南四分之三处。

      “在找什么?”周不言问。

      “‘大衍’的幻象。”

      周不言不知道老师留存着这种东西,他很多时候也不懂她的想法。

      “会不会有危险?”他问。

      “会吗?”季卷被他一问,也有点不确定起来,“周不烦让我来看看啊。”

      既然是老师的决定,那应该安全。周不言点点头:“她可能希望你能提前见一见大衍。”
      他心中也有隐隐的期待,也许这就是未来葬送他们所有人的大妖。
      今天他们或许可以得到某种破局信息。

      周不言退后一步,给季卷留下空间。

      回忆了下周不烦的动作,她运起灵力伸手在空中轻点四角,然后在中间画下一道符咒。
      一笔画就动作流畅。
      画完忍不住赞叹了下自己优秀的记忆能力和卓绝的天赋。

      符咒缓缓飘进前方的空气中,像一枚气泡轻轻破裂。

      脚下的山川发出奇怪的震颤,天地间回荡起一种奇异宏大的鸣叫。

      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突然沉闷的恐惧感爬上季卷心头。
      她觉得自己大意了,这一切很可能没她想得那么简单!周不烦是周不烦吗?周不烦一定是“正义”的吗?这个世界真的可信吗?!
      就这样盲目地将大衍幻象放出来,也许事态会失控!

      她回头对周不言说:“你先走。”
      和别人的肉体凡胎不一样,她只要留着一滴血,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但是周不言握紧刀柄,并不听她的,他很多时候的沉默都带着一种执拗,一种无声的反抗。

      天色忽暗。
      苍穹风云顿起!黑色的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在上空形成巨大的恐怖漩涡!

      空气中有轰然雾气忽地涌出。

      一只庞大的四足异兽踏着漫天黑云狂风缓缓走出。它有一对银色的角,流泻下灿烂的星星,一双紫色的眼睛隐藏在星星后。
      它的足下是汹涌翻腾的灰雾和来自宇宙的星光。
      竟然有一丝遥远广阔的美丽。

      季卷抬头看着它,看到它似乎张了张嘴。

      ——说了什么?

      她木木地想,直到大脑停转。

      好像未知的黑暗宇宙中,小行星撞击明亮星球,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白光,形成璀璨的星河。

      红色鲜血喷涌而出,高高地溅起。

      周不言感觉脸上灼痛,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前方摔倒身体。什么异兽什么天象,他好像都看不见了。

      手中的触感好像一块裸露的新鲜生肉,湿滑灼热。一道深渊般的伤口从季卷正面竖劈而下,她几乎被分成两半,胸口处血红的肉茬仿佛在冒着热气,往里能看到纠结缠绕的内脏,不过也破碎不堪了。

      伸手抚上她胸口,却根本摸不到她的心脏,手心黏腻温热,有诡异的碎块,不知道是哪里的东西。

      季卷在血色中双眼半睁,已经没有呼吸。

      她死了。

      周不言无声地捧着她的身体站着,他的衣服被逐渐冷下来的粘稠液体打湿,布料越来越重,他被这份重量拽到跪倒。

      周不烦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一头银发在山顶黑色的风中飘扬。
      她看着季卷,笑着说:“我忘了告诉你了,它虽然是幻象,但是真的可以伤人的哦。”
      她走到异兽身边绕了一圈,透明的屏障将他们隔开,她伸手触摸面前流淌的群星,眼神枯败地抬起头和那双紫色的厚重眼睛对视:“大衍,好久不见。”

      紫色的瞳孔轻微地转了一下,并没有看她一眼。
      它看向女人身后茫然站着的周不言。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周不言很想问。

      仿佛感应到他心中所想,周不烦回过头,因生命力流逝而干瘪的脸部做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怎么是我杀了她?杀她的是‘大衍’。”

      “不。”周不言垂着的眼睛缓缓抬起,他感觉到陌生的情绪,似乎可以称之为痛苦和愤怒,“是你。”

      “孩子,这就是她的结局,你心知肚明。”周不烦看向周围云海翻滚,心中是遥远的不明预感,“死在今日,抑或死在一个月后,有什么区别?”
      “幻象都能杀了她,何况本体?”

      周不言茫然地看着她。
      他大脑冰冷到麻木,已经不太能正常思考。
      ——原来老师不是为了让他们认识、了解大衍吗,她只是想杀了他们?

      不,也许是怪他们自己过于弱小,弱到区区一个幻象都能轻松到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他们。
      巨大的绝望涌上来,周不言开始害怕了,他有点想要逃避。
      老师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他放下季卷,长身而立,一只如霜长刀凌然而出,高高指向大衍。

      ——若战死是最终结局,他愿先所有人一步。更何况季卷已经先他一步,对方本没必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周不烦眉心挤出几道纹路,“我好像不是这样教你的。”

      “我需要这么做。”周不言喃喃地说,他的脸颊上留存着干涸的血迹,“我的心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你的心……”周不烦笑了,苍白的脸上是来自预知智者的了然,“你的心从来就不属于你自己。”
      白色的头发在她身后飞荡,仿佛宿命的旗帜。

      鲜红的血雾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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