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竞争关系》空山音

4、清湖

　　沈汀开始有意无意地留心季云起的消息。

　　也是到这个时候，他才幡然醒悟，啊，原来这个季云起，就是他的新同桌啊。

　　不知道是不是沈汀的错觉，月考之后，季云起就很少找自己说话了。

　　他看上去总是很忙，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有本班的，也有外班的，无一例外的一口一个“季哥”叫得亲密。

　　后排的两个女生聊天提起他时声音会偷偷压低，沈汀听得模糊，不过话里话外总是暗指他家境不一般。

　　体育课沈汀还是和往常一样盘腿坐在树荫下背书，却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季云起在操场上打篮球。

　　他肩宽腿长，身材高大，跑动却很灵活，运球投篮一气呵成。手上微微暴起的青筋，再加上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很难不吸睛。

　　“得天独厚，不是吗？”

　　沈汀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带着圆圆的黑眼镜，皮肤黝黑，上身敦实，自己好像没见过。

　　“什么？”他下意识反问。

　　“季云起，诺。”小黑眼镜抬着下巴指了指篮球场的方向，抄着手道，“天之骄子嘛，样样都要最好，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搞到的答案。”

　　“……”沈汀沉默，对这种明晃晃的恶意感到不适，即使对方针对的不是他。

　　“你不知道？”小黑眼镜看沈汀没反应，以为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朝沈汀的方向挪了一下，继续讲，“像他这种生来就在金字塔尖的人，才不屑和我们这种凡人公平竞争呢，花钱能解决的事情……”

　　“抱歉，你好像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对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沈汀不知道他和季云起的关系，但无论他来讲这一通的目的什么，沈汀都没有心情也不想再听下去。他冷脸打断人，啪的一声合上书，起身就要走。

　　小黑眼镜见状，一下子急了，顾不得话没说完，伸手拉住人道：“欸欸不是，我们见过的，上学期物理竞赛队选拔，你第一我第二，你不记得了吗？”

　　沈汀在被碰触到的一瞬间就将人一把甩开，后退一大步，冷淡道：“没印象。”

　　他不喜欢被别人触碰身体。

　　“你，”小黑眼镜被甩了一个趔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开骂，沈汀就匆匆走远了，只留下映着细碎落叶光影的清瘦背影。

　　“你等着！”小黑眼镜气恼地蹲在原地，咬牙切齿地想，总有一天，他要这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都付出代价！

　　季云起回教室的时候，沈汀正坐在位置上带着耳机做英语听力。

　　说是做听力，其实只是他屏蔽外界干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伪装。毕竟大半天过去，耳机里的机械女声都念到了第三部分，沈汀的笔尖还停留在第一节的第五题。

　　这个时节的秋老虎来得凶猛，班里刚上完体育课，狭小的教室里热气与汗气蒸在一起，几台吊扇转冒烟了都散不掉。

　　人心在这种时候，往往浮躁。

　　“季云起。”

　　沈汀突然开口。

　　“嗯？”

　　身边人转头，刚运动完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惊喜又像是期待地看着他。

　　沈汀却没有继续再讲下去，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上课了。”

　　“哦。”

　　季云起有点失望，这还是一个月来沈汀第一次主动叫他名字，但对方好像也言尽于此了。沈汀的睫毛太长，下垂的时候总是投下阴影，将寒潭似的一双眼睛半遮半掩，叫人猜不出情绪，更叫人捉摸不透。

　　但沈汀越是这样掩饰自己的内心，季云起对他越感兴趣。

　　在他眼里，整个学校的一切都很无趣，这个班和哪个班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每日的早读铃声准时响起，不变的是每个班逐渐有气无力的读书声。熙熙攘攘的世俗人生令人索然无味，京城和A城毫无分别，但是沈汀却不一样。

　　季云起说不出个中缘由，但沈汀的确活得像个遗世独立的神仙，飘渺得不像凡人。

　　他没有朋友，没有喜好，甚至没有表情。有段时间季云起都怀疑，他脸上的肌肉会不会因为久不运动而退化。

　　在前期的几次蓄意接触都铩羽而归的时候，季云起并没有放弃，对付这种人，他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反正他每天上课都很无聊，唯一的乐趣是观察沈汀。时间长了，他发现沈汀也没有那么的无欲无求，淡泊名利。

　　恰恰相反，他最在乎名利了。

　　他会在英语老师讨厌地在讲台上大声念成绩发试卷的时候会紧张地握拳，在数学老师报答案的时候用力地在正确答案后面打上一个漂亮的钩，在算满草稿纸仍旧得不出正确答案的时候力透纸背地划掉纸上的所有算式，好像任何一个计算错误都会成为他新的人生污点。

　　每当这些时候，季云起就偷笑。

　　我就不了山，那就让山来就我好了，他想。对一个普普通通新来的转学生同桌，沈汀或许会视若无睹，但是对一个压他一头的新的年级第一，他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

　　周五放学的时候季云起心情很好，一路哼着小调顺着人流穿过楼前广场，钻进了大门口等候多时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假装没看见身后一直和他保持五十米距离的沈汀。

　　那天之后沈汀没再和他说过话，但是季云起能感觉到，沈汀在背后偷偷关注他。

　　虽然只是课上他回答问题时候不自然的偷瞄，体育课上隔着大半个操场的遥遥远望，和像现在一样，总是默默出现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好像只是顺路。

　　但是种种迹象加在一起，某件事实已经不言而喻。

　　他已经成功引起了沈汀的注意。

　　季云起坐在后座上，打了个手势示意司机先别动，然后透过后视镜看刚刚走出校门的沈汀。

　　沈汀清瘦，很适合穿校服，他身上的蓝白色衣服尺寸刚好，干净整洁，衬得人清爽利落，丝毫没有在学校里被折磨了一周的高中生的颓气。

　　他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隔着一条街远远的看着季云起的车，脸上一如既往的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抬手看了眼手上的表，好像想起什么急事，快步走了。

　　季云起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对司机说：“今天不回家，清湖有个局。”

　　“好的。”

　　虽说季云起大部分朋友都在京城，但还有几个要好的由于千奇百怪的理由这几年陆陆续续地搬去了别处。

　　陆放就是早年跟着家里大人职务升调移居A城的其中一个。

　　本来时过境迁，两人这几年的联系也淡了不少，但如今陆放听说季云起跟着他妈来了A城，看样子还打算在这边常住，特意组了个局要给人接风洗尘。

　　地点挑在清湖酒吧，是陆放本地一个朋友开的，场子不大，但胜在年轻人多氛围好，很适合作这种老友重逢的场合。

　　季云起来得匆忙，没换校服，在门口被保镖拦下，还打了个电话叫陆放出来接。

　　陆放本来正奇怪，都是十几岁就混场子的人，怎么换了个地方还能被拦，出来一看到门口的人就恍然大悟，挑起单边眉毛，抱臂打趣道：“哟，季大少，几年不见改玩校服Play了啊？”

　　季云起没好气地笑：“滚你丫的，带我进去。”

　　卡座里人不多，都是季云起以前见过的人，多少都有点印象，打了个招呼就坐下了。

　　陆放朝服务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给季云起上酒。

　　季云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靠在沙发上，抄着手斜眼看他，道：“一来就灌人，不太合规矩吧？”

　　“季哥，规矩是迟到了的人自罚三杯，你该喝的呀。”

　　有个寸头插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陆放更直接，伴着其他人的起哄声，哐哐哐三声在季云起面前利落地摆好杯子，倒满，一边作着请的姿势，一边挑衅似的看着他。

　　意思是不喝不行了。

　　季云起轻笑一声倒也爽快，在众人的欢呼中将三杯四十度的纯伏特加一饮而尽，临了反转酒杯，朝陆放抬腕示意：“够面子？”

　　“够够够，绝对够。”

　　陆放笑着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道：“不过哥几个今晚都是来给你接风的，怎么能让你季大少白喝，来来来，我赔你几杯，咱今晚上不醉不归！”

　　笑闹着几轮下肚，饶是季云起酒量再好也有些晕了。

　　期间有几个人趁机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妈和他爸的变故，都被他满嘴跑火车挡了回去。

　　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间了，季云起有点撑不住，打了个招呼去洗手间。

　　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恍惚之间，他瞟见吧台那边好像有人起了争执，随后就有熟悉的声音透过嘈杂的DJ声从远处断断续续地飘来。

　　“抱歉……，我…可以……”

　　这声音很清透，带着与酒吧中放纵失序氛围格格不入的冷静与疏离。

　　季云起有些疑惑地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看到吧台里面那穿着酒保服的瘦削背影的时候瞳孔骤缩，揉了揉眼睛，吓得以为自己是酒喝多出现了幻觉。

　　沈汀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