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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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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汀最近有一点烦躁。
首先是双家。
A城多雨,尤其是现在夏转秋的时候。双阳的腿在阴雨天总是发痛,一痛就会开始闹脾气,找沈汀的茬。
譬如今天,早上四点,沈汀的门就被砸得哐哐响。
沈汀睡眼惺忪的开门,毫不意外地发现门口是同样挂着黑眼圈看上去一晚上没睡的双阳。
“有事?”沈汀淡淡地问。
“我饿。”双阳理直气壮地讲道。
“客厅里有水果和面包。”
“不想吃,我要你给我煮面。”双阳坐在轮椅上仰头看人,不依不饶。
“现在?”沈汀有些头疼,他昨天回来得晚,又补了一会儿作业,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对啊。”双阳理所应当地回答道,许是察觉沈汀言语中的抗拒,他上下扫了眼面前疲惫的人,语气中又带了几分威胁,“你不会是不想给我做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出去干了什么。”
“没。”沈汀闭了闭眼睛,强压下胃里那股酸水上涌的呕吐感,说,“等我拿件外套,马上下楼。”
这一下去就没再上来,双阳摆明了是要故意地折腾人,好好的一碗面在他嘴里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太硬了就是太少了,一直到天都亮了,保姆起床,双阳才堪堪将人放过。
他朝匆匆赶来的保姆抬了抬下巴,说:“去把这东西倒了,太难吃了。”
保姆看了眼站在一边穿着单薄神情淡漠的沈汀,大抵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些许心疼,但仍是照双阳的吩咐行事,不敢多作停留。
“还煮吗?”沈汀问。
“就你做的这饭,我还是饿死吧。”
“那我去学校了。”
双阳撑着头,视线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说话。
沈汀沉默地等了一分钟,没等到人回话,转身就走,回房间迅速收拾了东西就要出门。
只是等他一只手搭上大门的扶手时,双阳突然从后面出声:“喂,那个谁!我困了,过来推我上楼睡觉。”
……
其次是学校。
新来的转校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总喜欢找他搭话,多半还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譬如,
“沈汀,吃辣条吗?”
“不吃,谢谢。”
“沈汀,打篮球吗?”
“不打。”
“沈汀,这道题怎么做?”
“不会。”
“沈汀,醒醒,上课了。”
“……”
沈汀沈汀沈汀,烦死了。
从前的人在自己这里连续碰壁两次就会知难而退,可是这个人仿佛天生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自己面前晃荡。
沈汀头一次这么恨自己叫沈汀。
他也不是看不见,这位转校生相貌不错,性格也好,才来几天就已经和周边的人熟络起来,和他搭话应当也是天性使然,没什么坏心眼。
只是沈汀觉得没必要。
不关心不在意没心思。不针对具体的某一个人,学校里任何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他都觉得没必要。
他从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在周末放松约着去网吧,他要在家给双阳当保姆兼书童。别人可以向父母撒一撒娇就讨到巨额生活费,他连向双家人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别人的未来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只剩下高考一条独木桥。
他一点都不能放松。
从进入一中,看到校门口那张光荣榜开始,沈汀就病态地想,他要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上学路上背课文,每节课间做习题,体育课随身携带练习册,一到自由活动就到林荫下学习的生活。
他知道双阳看不上他,学校里的人在背后叫他疯子,有时候连老师都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劝他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
但他不在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光荣榜上要有他的名字,而且要是最大最醒目的哪一个。
当高二的第一次月考来临的时候,沈汀在前一晚失眠了。
这并不罕见,几乎每一次大考之前他都会失眠,而这种症状在考试结束之后又会得到缓解。校医讲座的时候说这都是人焦虑的正常反应,不用紧张。
所以当天晚上沈汀并没有在意。
第二天他坐在一班第一列第一排的座位上,握笔的右手微微颤抖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意,以为这也是人焦虑的正常反应。
晚上蹲在厕所边呕吐的时候,沈汀终于感觉到有一丝不对,不过也只是胡乱吞了一把布洛芬,由着自己昏睡一晚权当治病。
最后一天考试结束,正当沈汀稳下心神走出考场的时候,耳畔传来阵阵轰鸣。他挤在狭小走廊上的人群中,看着人群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心道:完了。
……
沈汀再醒来,是在拥挤的,充满消毒水味的社区医院。
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躺在床上动不了,只能转转眼珠子。
一间病房里有三张床,除了他这张床周围空空荡荡,另外两张病床周围都围了几个家属。
这些人守在病房闲来无事,见他醒了,都朝他的方向看去,眼神之中充满同情。
其中大妈一个摇着扇子,叹息道:“可怜的娃儿哟……”
沈汀是被学校老师送过来的,有工作不能久呆,因为联系不上家属,帮忙垫付医药费就走了。
医院里的八卦都透明,没几分钟病房里的人就比沈汀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世了,知道他是孤儿,没有监护人,都对他颇为怜惜。有个小姑娘见他醒了,还帮他摇铃叫了护士。
“谢谢。”沈汀轻声对她说。
小姑娘摆摆手,坐回去继续削苹果。
社区医院不大,护士来得很快,利落地替他做完身体基础检查,道:“以后感冒发烧了就吃药,不要拖着不治,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沈汀点点头。
“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汀摇头。
“这瓶水挂完后就可以出院了,走之前记得去药房拿药。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汀干涩地开口:“医药费……”
“医药费学校老师帮你垫付了,最后走医保报销,你不用担心。”
“嗯,谢谢。”沈汀垂下眼睫,终于放松下来。
……
沈汀再回学校,已经是五天之后。
倒不是因为他病重到在医院里躺了五天,而是因为双阳。
他那天从医院离开,拖着病体从医院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别墅之后,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就知道坏了,双阳又犯病了。
双阳的病很怪,向来来势汹汹又毫无预兆,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心理问题。可是他每次犯病抱着肚子叫疼的样子也不像假的,止疼药也不管用。
别墅里每个人的神经都像体现木偶一样被双阳牵制着,双阳开心,大家就能休整片刻,双阳痛苦,大家就都别想好过。他就是这个家里的土皇帝。
沈汀蹒跚着上楼的时候,正听到双阳在卧室里大吵大闹。
“拿走,都拿走,我疼你们不懂吗?!我疼啊!!!”
紧接着就是瓷碗碎裂和水流满地的声音,“沈汀人呢,让他给我滚过来啊!”
沈汀犹豫了一下,看着保姆低声下气地从房里退出来,又拿着清洁工具走进去。
他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向前几步,出现在双阳的视野里。
“双阳。”他站在双阳床前轻声道。
双阳躺在床上,额头上全是汗,眼睛疼得快要睁不开,在床上疯狂蠕动,要不是下半身残废动不了,这会儿已经要开始打滚了。
他听到沈汀低声叫他的名字,知道人已经来了,毫不犹豫地伸手抄起一个床头的一瓶酒精就朝沈汀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酒瓶碎裂一地。
有玻璃溅到沈汀手背上,划出几道微小的血痕。
“废物,拿点药过来啊。”双阳喘着粗气骂道。
沈汀却一动不动,低头盯着脚下的玻璃看。
“喂,你聋了吗?”双阳见他许久不动,气急,又一把拽过自己身后的枕头,丢到了沈汀脸上,“喂!”
这次沈汀没再像个木头桩子任他打,而是未卜先知似的向旁边闪了一下身,用手接住了,道:“知道了。”
随后还把枕头给人放了回去。
出去拿药的时候,双阳还在背后骂骂咧咧,沈汀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走远了。
这一闹就是三天。
中间沈汀几次想要回学校,都被双阳耍无赖拖住了,硬是要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他只好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说自己病还没好,需要休息。
宋洋表示理解,在电话里安慰他,说他这次考得不错,这两天的课程以讲评试卷为主,不用着急进度问题,在家好好休息就行。
三天之后再接一个周末,再踏进学校大门已经是新的一周。
A城一中办事效率向来很高,新的大红年级大榜已张贴完毕,位置就在学校正大门的广场上,保证同学们星期一早上一进校就能看见。
沈汀今早特地趁双阳还没起床就出了门,一方面是怕人再生事端,另一方面是这几天学习落下太多,他得尽快补上。
只是步履匆忙间,他还是选择在年级大榜前面稍作停留,抬头定位自己的名字。然后下一秒,沈汀久违地听见自己颅内热血上涌的声音。
不在第一位。
不在第一位。
不在第一位。
他不可置信地将视线下滑,看见了自己名字前面的数字二。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沈汀这辈子从来没有比别人多出过什么,唯有每次张贴在全校最瞩目位置的排名榜单能让他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自得。
就好像拥有最新的限量版玩具的小孩不会羡慕其他和同伴们一起玩泥巴的小孩,年级第一的沈汀也不会羡慕身后能够每天吃喝玩乐的同龄人。因为已经拥有了他认为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所以其他人拥有再多,他也不会在意。
可是现在连这点仅剩的东西也没有了。
沈汀咬紧了牙,抱书的手五指用力向掌心差点掐出血,再仰头,重新审视起第一栏的名字和成绩:季云起,语文113,数学145,英语148,物理110,化学98,生物92,总分706。
不多不少,正正好比他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