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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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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快看,有烧烤摊!”
季云起指着深秋街头浓烟与热气的来源,兴冲冲地朝沈汀喊。
“……”
沈汀顶着脑袋上冷冷清清的月光,并不是很想在这种凄冷寂静的氛围下跟人间烟火沾上半分钱关系,双手抄在校服兜里,很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谨慎道:“你想干嘛?”
季云起多会读脸色与气氛的一个人啊,此刻偏偏不如他意,还要往人脸上凑,捏着沈汀袖口的一角把人的手抽出来,小孩子撒娇似的摇一摇,两眼盈满笑意道:“我饿啦,你陪我好不好?”
从沈汀平静面具都快压不住的抽动额角来看,他大概是真的很想拒绝。
拜托,街边摊欸。
过往新闻对于街边摊贩各种不良用料和黑心制作的大肆报道在此时的确极大地左右了沈汀的判断,加上泛油光的小桌板和看起来临近老鼠老家的下水道,哈,季大少爷与民同乐的方式也包括自我折磨么。
但是,话又说回来,
“求求了,学这么久,脑子都没力气转了,就尝一点嘛,就一点。”
是了,二十分钟前,在沈汀拧巴至极看似无理取闹实际也确实没什么道理的威胁与挑衅下,季云起硬是硬着头皮拉开椅子在他沉默的眼刀注视下咬了十分钟的笔,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水汪汪的,盯着题无辜可怜得像一条小狗。
面对眼前这种无限近似于跟领导打球你是赢还是不赢呢的同等级世纪难题,季云起深切地认识到自己此刻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既然前后都是虎,不如倒地装苦主。
“啊,我不会。”
季云起在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十分钟后发出了装模作样的感叹。
随即他飞快地向上扫了一眼,发现沈汀一脸靠你逗我玩呢吧能不能别演了的审视模样,又锁紧眉头鼓起腮帮子装得遗憾又可惜,拿笔随意的涂画了几笔数形图,佯装思考未遂,把本子和笔都递上前去,圈圈点点道:“这儿,还有这儿,我都想不出突破点,你教教我呗~”
沈汀怀疑的视线在作业本的草图和季云起看似真诚的脸上来回打量,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季云起言语中的可信程度。
他犹豫半晌后问:“你真不会?”
“前面小半段可以套公式我知道,后面极值点的求法就不太确定了,诺,你看,就是这里……”
季云起一边说一边拿笔在草图上涂画,讲到自己中断的思路时,笔一丢手一摊,坦然自若道:“然后我就不会了哇。”
沈汀狐疑地接过草稿纸,顺着刚刚季云起的讲解过了遍上边粗略的算式和解法,发现这个角度切入和自己先前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是可行的,但……
沈汀脑中闪过一个点,眼前噌得一亮,顾不得质疑季云起脸上莫名浮起的浅浅笑意,捡过桌上的笔唰唰唰地又开始算起来。
周边又陷入静止,一盏灯投下纱裙似的柔软白光,温柔地将四周如同死寂湖水般的黑暗隔绝开来,将两个少年人笼罩其中,只听见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和微弱的心跳声。
“算出来了!”
两分钟后,沈汀激动地喊了出来,抬头对上季云起像是闪着碎钻的亮晶晶的眼睛,反手挂出稿纸上续写完成的一排排工整算式,眼神之中罕见的带有一丝得意,拿笔指着其中一点道:“这个,代数之后讨论大小关系,你漏了。”
“啊。”
季云起眯着眼睛凑近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后又很懊恼的样子,道:“原来是这样啊,我都没想到。”
“还有后面是这样……”
沈汀把稿纸重新平摊到桌面上,完全沉浸在解体的思路中,开始一点点给季云起拆分自己的过程和算法,讲到关键处甚至激动地拿手比划起来,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逐渐靠近的脑袋和眼前人眼底渐深的笑意。
“不过你这个方法确实计算量更少算起来更快,”沈汀喝了口季云起递过来的水结束讲话,顺带着瞥了眼墙上的时间,有些多巴胺分泌上头后的意犹未尽,“只用十分钟。”
“嗯。”
季云起拿起稿纸,非常满足地上下左右前后看了看,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数学公式充满了灵魂,每一个符号都透露出理性的光辉,于是很自然地把纸面四方叠好放进了书包,顶着因为得到知识的浸润而久久不散的笑容发自内心道:“真是太厉害了,沈老师。”
“噗。”
沈汀猝不及防听到一句“沈老师”,一口水差点呛出来,剧烈地咳嗽两声之后狼狈地用季云起递来的纸擦了擦溢出的水珠,内心的天平在你讽刺我与你阴阳我之间摇摆了两轮,最终也拿不定用什么眼神看他,红了耳尖,只能憋出来句:
“行了行了,收拾东西走吧。”
季云起看着沈汀不自在的表情和慌乱无措的动作,再一次在心里给这人下了夸赞过敏的诊断,强行压下心里那点恶作剧达成的窃喜与愉悦心情,拎上背包迈开长腿三两步追上前面走得飞快的人,道:
“等等我呀,别走那么快,还得帮人锁门呢!”
……
回到现在。
季云起大概这辈子都改不掉那个不达目的不罢休软磨硬泡我就要的强势本性,一招拿捏住了沈汀的软肋就再也不会换别的。
他缓缓地拖着长音道:“你说说,害我用了这么久脑子的人,是谁啊?”
如果装瞎忽略到这人眼中难掩的精明与狡黠的话,沈汀或许还会真的反思自己先前的过激和越界行为大概是真的存有一些小人之心和不可理喻。
但是对于季云起如今装都懒得装的稀烂演技和昭然若揭的司马昭之心,呵呵,沈汀抽出了被人攥住的袖口,面不红心不跳毫无感情地甩锅道:
“不知道不了解不关心,冤有头债有主,反正不是我,谁惹您了您就去找谁吧少侠。”
“你怎么能这样?!”
季云起手心一空心口一痛,不可置信道。
沈汀双臂抱胸,面对着眼前身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少年人毫不畏缩,反而高抬下巴,挑眉反问道:“我怎么样了?”
季云起语塞,对着这个面上无情至极也冷漠至极,里子更是揣了叫人捉摸不透的九转回肠心的人,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解释。
当说什么呢?
说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你还是看不见我我就差天天追在你屁股跑了为什么你还是只看题那些黑纸白字有这么好看吗明明我比他们加在一起都好看为什么你就是注意不到我?
还是说你很好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也顺带喜欢我一下不要看不见听不见不要把我当空气这个世界也很好分一点眼神给周围的人吧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求你了?
但是这些话能说出口吗?
他不能。
他再大胆再无所顾忌再没心没肺,也做不到剖开一颗心赤裸裸地给人看。
能被珍视当然好,但是被不在意甚至忽视的话,就太难堪了。
沈汀抬眼看着眼前被他一句话噎回去没了声响,垂眸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更加挺直了几分脊背,想要开口告诫人以后别再搞这些以退为进的手段和心机,他很忙,谢邀。
当然,如果不是下方一阵尴尬的“咕噜咕噜”声传来的话,沈汀大概是保持住这个占据气焰上风的状态直到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
“你……”
半夜的街道还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沉思中的季云起都能清晰地捕捉到不属于这一分静谧的异动,小扇子似的睫毛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回神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天可怜见。
沈汀很久没有感受过羞耻这种情绪了,拜季云起所赐,现在这种该死的情绪混杂着令人难为情的愤怒一齐在他的胸腔中肆虐,惹得他只想后退一步仰天大骂:上帝如来真主阿拉,你们一起开个会吧,还有什么新型的人间疾苦现在全都放马过来,老子我不玩了。
“咕噜咕噜。”
老天说:好的。
季云起看着沈汀唰的一下像被冰水迎头浇下一般瞬间冷若冰霜毫无温度的脸和死寂的神色,一时摸不准自己是应该为了活命扭头就跑还是迎难而上给人递个台阶,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后面的仍旧冒着热气的烧烤摊,小声道:“要不,还是吃点?”
沈汀咬了咬后槽牙,紧绷着下巴,在想通了人没有脸皮不要紧至少保住肚皮吧之后,非常没有骨气地选择了破罐破摔,维持着抄着手的姿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非常细微的幅度点了一下头,不等季昀启反应,冷着一张脸转身就往前走。
不管了,毕竟真香才是伟大的宇宙第一定律。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沈汀很冷淡地站在烧烤摊前点菜,纵使一分钟之前丢了好大一个人,他还是能非常迅速地维持住人前的高冷人设,强硬地挺直腰杆绷紧脸皮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点完了菜,用余光瞥见季云起总算醒神从后面大步跟过来,很淡定地侧了个身位给人让位子,面上一如往常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呀,后面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小伙子呀。您两位一起的么,要再来点什么呀?”
这个烧烤摊是个夫妻店,负责点单的是个有些胖胖的长相和蔼的围着格子围裙的大妈,手里的不锈钢托盘上还放着沈汀刚刚下单的东西。
她正准备把托盘送去烤架,见季云起赶过来,又重新笑弯了眼,很热情地招呼人道:“咱们家的牛羊肉是招牌哈,全是今天的新鲜货。”
季云起瞥了一眼站在一边事不关己眼观鼻鼻观心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的沈汀,又扫了一眼托盘里已经有的大半素菜,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圆脸大妈挂起营业笑脸,点头道:“我俩一起,再分别加十串牛羊肉和五花。”
“好嘞!”
大妈乐呵呵地从冰柜里抽出串儿,透过缭绕的烟雾递给背后烤架边上在深秋晚上也热得满头大汗的大叔,完事之后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指着路边几个小桌板对季云起和沈汀道:“两位到那边先坐着等一会儿啊,很快就好。”
路边摊条件有限,塑料桌椅大多矮小,对沈汀和季云起两个身高都完全不算低的高中生来说,坐着实在有些滑稽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四顾无言。
沈汀窘迫于之前的尴尬场面,十分刻意地回避季云起的视线以示拒绝沟通,顶着桌板上的虚空一点,装作放空。季云起支着脑袋,倒是真的在盯着沈汀头顶的发旋发呆,思绪从眼前人听到胡乱言语时通红的耳尖跳到刹那间青白后又强装镇定的神色,明明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生动,这个人啊……
到底心怀鬼胎。
周围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喝酒聊天,衬得他们这桌的安静在夜色下更加诡异。
背后烤架散发的热浪一浪接一浪,刺啦一响签子一扬,一排被烤得外焦里嫩的肉串滋滋地往外冒油,底下的火苗窜上来,又是一阵热气,随后烧烤的大叔来回一翻面,单手一挥撒上孜然面与辣椒粉,瞬间香味四溢,乘着热气飘进每一位食客的鼻腔,勾得人心底的馋虫蠢蠢欲动,垂涎三尺。
“来咯!”
热情的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烤串打破了两人的沉默。这种简单至极也香气至极的食物的确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到人的感官,沈汀毫无准备,直被火热刺鼻的香料味呛得咳了两声。
季云起被吓了一跳,忙递上纸巾道:“你没事吧。”
沈汀摆了摆手,皱着眉头看眼前油光锃亮的烤串,觉得这种谋杀食物的做法简直粗鲁之极,以及跟季云起面对面坐在一张高度不足半米的桌子上的自己简直有病。
天呐,他的人生怎么能一再堕落到这种地步。
季云起看着对面人即将要黑成锅底的不妙脸色,轻笑一声,决定这一次要坚决阻止这人扭曲脑回路中的胡思乱想,从托盘中捡起一串肉送到对面人嫌弃的眼神面前,道:“放轻松啦,来,吃一串,解千愁。”
沈汀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而后碍事的肚皮再一次敲锣打鼓地宣告了它的不满,沈汀咬了咬牙,心里咒骂一万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接过肉串,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咬下一口。
然后活动腮帮子勉为其难地嚼了一嚼。
吧唧吧唧。
艾玛,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