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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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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暗夜一百年。
世界陷入黑暗混乱,妖魔横行。
“阿紫,你也快收拾东西跑吧!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妖怪都朝这边赶来了!”
“娘!你在哪?娘!娘……!”
“呜哇哇……”慌乱奔走的人群中,灰头土脸的幼童被遗弃角落,茫然哭泣,人人自危,谁都不会管他。
原本繁华安宁的城镇被妖魔侵袭,它们无恶不作,烧杀抢掠,食人肉,欺凌弱小,亵渎死者,生灵涂炭,不可承受的灾难让无数百姓妻离子散,亲人永诀。愤怒的悲恸和无力的憎恨,残暴的血腥充斥着整片大地。
尘世暗夜是一场属于魔鬼的盛宴。
阿紫看着自己的店铺,这是她花了几年的心血,而如今,却要逼不得已放弃它。
她心痛得滴血,但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孩子,别哭。”阿紫弯下腰,替那懵懂的幼童抹去眼角的泪水,她朝那孩子伸出手,那孩子无助而迷惘的望着她,阿紫轻声道:
“等我们迁到南边就安全了,那里会有人保护你,你的娘亲现在走丢了,她也许就在那儿找着你,我带你走。”
在漂浮的乱世,他们没有可以依托的强大国家和武器,胜在道门非无情,念人为本,倾动不少弟子维护苍生,与佛儒双教合并驱赶妖邪。
她带上这孩子一起随着迁向道门设下的安置所,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她护着这孩子,直到帮他找到了自己的娘亲,那名母亲激动向她道谢,亲人相拥的画面珍贵温馨,让阿紫糟糕的心情也稍稍得到了宽慰。
能留住一条命,四肢健全,她也已经比绝大部分人幸运。
见到其他同胞被妖魔严重残虐,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救治护理的人手不足,她便一起加入帮忙,这段忙碌的时间中,她的心情无暇悲伤,勤耐投身于此,亦同时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曾经和她谈笑的邻居、朋友、镇上的居民一个个都没见到,多数都是从其他地方迁来的村民,他们当中也有失去孩子的父母,还有被抛弃的孩子,有失去腿脚,有被挖去眼睛,苟着残缺的身体气息虚弱的躺在床上……伤残不一,天伦难聚,让阿紫如置久远年代前的战场。
压抑、绝望。
她认识的朋友们如果是在逃难中不幸丧生——这是最糟糕的处境,也是阿紫最不愿认为的结果,她只希望他们只是去了别处,也有被好好安置,正好好活着,等一切风波过去后大家总会相见重聚。
她会对王府大娘说抱歉,之前嘱托的嫁衣不幸葬在被火海吞噬的裁缝铺,她会重新作过一件更漂亮的嫁衣送给她的女儿。
大牛和他心上人的两套衣服早已经做好,万幸之中被她抢救带了出来,虽然有烧伤的部分,但可以再补补,只是大牛一直没来取,她就一直存着。
那名腿脚不方便的阿婆呢?她现在又在哪?
已经神经衰弱的阿紫不敢再想下去。
——会好起来的,总会好起来的。
她一边帮着受伤的病人换药,一边心里默默祈念。
另一边,道魁忧心忡忡,他已经许久未有打探到阿紫消息,也不知她是否平安。
可诸事繁忙又无法分身,江湖动荡,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便与江湖正道一起联合计划。
儿女私情……只能暂且放一边。
时序颠乱的尘世暗夜得益与正道鷇音子壮烈牺牲,并未持续多久,继后,逆海崇帆血祭三十万人,勾出想要吞并苦境的黑海森狱新势力,为了大局着想,经历了一番风波曲折,南北道真之间重修于好,了却了央千澈多年的心事,同时他也被选为道真统领人,肩负起对抗黑海森狱的重任。
这些事情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发生的。
某一刻,央千澈终于不再压制许久的念想,他关心问起部署那些被安置的百姓们现在如何,负责此事的道门弟子如实回答,经过这几个月妥善安置,大部分人现在都慢慢好起来,相互扶持,等森狱的事情一过,相信很快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也是现在百姓们心中所期望的。
“那、你有遇到阿紫吗?”
那么弟子心想:你不提他都以为忘了,再说,这段时间都那么忙,要安置救护的村民那么多,都是陌生面孔,他没有特别留意谁谁谁,但是阿紫忙碌的身影倒是时常看到。
“道魁放心,阿紫姑娘很安全,她还给我们帮了不少忙。”
“嗯,他们没事,那就放心了。”
道魁疲惫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他们?他们还是她?
都特别问到这个问题了,回答的语气还考虑着群众,无私为公的模样真不愧是道魁,这么弟子心中唏嘘,也不戳穿道魁的心思。
就在他小小揣测央千澈会去探望那些安置好的灾民顺便见见阿紫姑娘时,央千澈却是开口说一起去找苍商量接下来如何进一步击退黑海森狱的事宜。
好好好,是他格局小了,同样,这部署对央千澈更佩服起来。
路上时候,央千澈脑子里还疯狂想着对策,能否再联合更多正义之士,多管齐下对付森狱,毕竟敌对势力横强,单靠道门力量难以成事,道门内部也仅仅只是暂时稳定下来,保不准还会出什么变故。
“呜……”
微弱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隐隐约约,耳力甚好格外戒备的央千澈停下脚步。
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听错了,那声音传得这般微弱,这般不真切,待他上前一小段距离,视线透过茂密的芦苇。
现在已经是黄昏,他见着一抹纤弱的身影站在粼粼的河岸边,那人怀里揣着几件叠好的白衣,一手掩面啜泣,十分悲切。
央千澈首先警戒了下,但他未察觉出这人身上有任何不对劲的气息,感知是个普通人,而且单看外形也与熟人有几分相似,央千澈心软了一下,便上去温声问道:
“姑娘,你因何事而哭?”
等那姑娘转过身,熟悉的容貌映入眼帘,在河岸边小声啜泣的姑娘竟是阿紫。
道魁见她双眼中泛起了红血丝,在夕阳暖光的映照衬得脸颊微红,眉宇间憔悴疲惫,以前总是笑容满面的她此刻变得忧郁悲伤,央千澈心中情绪欣喜又夹杂心疼。
他欣喜见到了阿紫,心疼却是见到她的悲伤。
阿紫见着央千澈,她也有些惊讶和窘迫,她这副模样不想被任何人瞧见,包括道魁在内。于是她又荒乱扭过头,擦了擦眼泪,声音却藏不住哽咽沙哑:
“我刚切了大蒜辣到眼睛了。”
“是不是还顺便切了些洋葱呢?”央千澈慢慢将干净的手帕递到阿紫身旁,温和的声音格外令人安心。
“这讨厌的洋葱!”阿紫抽过央千澈的手帕,背对着就是不看他。
“阿紫。”
阿紫后肩绷紧,好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央千澈:“吾们……是朋友,你可以信任吾。遇到困难是可以向吾说的。“
阿紫才慢慢转过身,情绪也平静下来不少,央千澈扫了一眼阿紫抱紧的怀里几件白衣,敏锐发现这些衣服制款更像是——寿衣,心中便猜测出了然,她是对朋友的离世感到悲伤。
寿衣……是她自己亲手为过世的朋友裁的吧。
这令央千澈更加坚定要铲除黑海森狱的决心,还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道魁你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阿紫没有直接向他敞开心扉,几句对话,收拾好情绪后就想离开。
央千澈终于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不松:“吾的事情已经忙完了,回去的话吾路上送你一程吧。”
“我、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阿紫本来想缩回手去,但这股沉稳可靠的力量竟让她心底又有些动摇。
“阿紫。”
央千澈声音沉了下来,注视着她的蓝眸充满温悯。
“吾可以理解你。”
像死去的同修,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对央千澈也是重大的打击,可身居高位,情况急迫,他没有太多悲伤的时间。
早一开始,他们当中,包括他都已经做好随时殉道的准备。
“……”
阿紫愣愣望着他,原本止住的泪水又像个孩子一样任性的爆发起来,她第一次扑进央千澈怀里,她从来没想过平静的日子会被打碎。
她的的心血裁缝铺也化为灰烬,她喜欢给别人织衣服补衣服,嫁衣、常服、花裙子,可没想过有一天这双手居然要为自己的朋友们缝上寿衣,给离世之人作最后的体面。
战争、妖魔、掠杀、毁灭,这些曾经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东西,如今切身提过,兢兢战战数月,她耳畔仿佛仍旧想起无数因痛苦的呻吟声,妇女被非人凌虐过的伤痕,还有被啃食的幼儿,人间惨境,触目惊心。
可普通人除了愤怒却什么都做不了,对于不通人性嗜血的魔物,他们弱小得甚至无法反抗。
“他们本来可以好好活着的!”
“为什么这个世界有那么妖魔鬼怪?”
“我想回家,但已经都回不去了……”
“那个猪头怪砸我铺子时候我还躲在桌下面,我真的好害怕,根本不敢出声,他们把缎子都抢走,还把我店铺都烧了,我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人、他们都好恶心!好恶心!!”
阿紫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恶心,胃里翻腾倒海,喉如刺鲠。
聆听着她的不安,央千澈缓缓抬起手,将阿紫轻轻揽在怀中,大掌拍了怕她颤抖的后背,若拥抱是可以给到彼此之间最大的安慰,那此刻的时间再多停留一刻也好。
向来镇定自若的他也一时无措,喜悦和同悲半掺的心情酸涩复杂。
“阿紫,吾会竭尽全力诛尽天下之恶,予不幸者一个公平,给你,也给那些失去亲人朋友的天下苍生告慰。”
夕阳下的芦苇微微摇晃,河岸荡漾,明晃晃折射着渐黯的微光,相拥的倒影被涟漪化得模糊。
“以后不会再让你感到害怕了。”
“你也不能离开!”阿紫哭得咳嗽了几声。
央千澈轻轻给她拍着顺背:“吾不是还在这么。“
“道魁。”
一抹金色的身影缓缓而至,倦收天到此寻找央千澈正是有事商量,见此情景他又懊恼自己来的时机不对,便委婉的打了招呼。
阿紫蹭了蹭央千澈胸膛,她眼睛还红着,抬起头见到有人来,如受到惊吓的兔子般从央千澈怀里跳出来,看起来紧张极了,后退几步匆匆道:
“我不打扰你们商量正事了,我要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