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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禁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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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岐猛然从回忆中惊醒,才发觉背后已经汗湿一片,他困倦的揉了揉眉心,努力将那些往事压回脑海深处。
正如伊邪那美所希望的,那些本来还能一起玩的孩子都默默和他保持了距离,不再和他有更深入的交流。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八岐与人的关系就如同坐公交。
在其他人的社交大巴上,每个人都有可以和陌生人一起共乘的一段时间,有的人还可以在乘车时相互熟悉,交好,结伴一起下车,再走一段路。
只有八岐,他从起点站一个人坐到终点站,车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过客,没有人陪他走到终点去,没有人会和他一起下车,走过车站,走过马路,走过巷道,回到家里。
八岐在这趟旅程里,学会了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学会了三分真心七分假意,学会了相敬如宾君子之交。
他没有一个可以倾尽所有的朋友,也没有一个能包容体谅他的家,他被困在那辆大巴上,一个人,从起点站一路坐向终点。
渐渐的,在伊邪那美的干预中,他不再信任何人,他只信自己。
咖啡凉了,苦味腻的舌根发麻,八岐百无聊赖的随手将没喝几口的咖啡倒进一旁蔫了叶子的发财树里,准备重新去煮一杯,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八岐大蛇皱起眉,正要去接听,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
“教授。”
须佐之男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忽然冲进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带着他往门口跑。
“干什么?”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昨天这小子对着他散热的事还历历在目,脑子里有根筋突突的就跳起来。
须佐头也不回,只顾着拉着他走,“出事了,有个女人说我们实验室的项目害死了她的女儿,要找我们要个说法!”
八岐脑子里紧绷的弦啪的一下断了,他闭了闭眼,甩开手快步走到了须佐前面。
他就知道,伊邪那美做事只考虑结果,从不考虑他会为此付出什么。
实验楼外混乱一片,八岐扫了一眼,就锁定了闹事的人。
那是个女性beta,一身廉价的T恤牛仔裤,包裹着略显臃肿的身体,肩上背着印有香奈儿商标的义乌皮包,染成棕红色的头发烫了卷,在脑后扎成一团。
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整个人唯一可取的便是那张脸,在饱经风霜的细纹下仍能看出曾经的昳丽。
尽管这般普通,通红的眼里却散发出一种不罢休的偏执,与所有人沉默对抗——女人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不知用什么写下四个潦草红字。
【还我女儿。】
八岐打量她的时候,女人也看到了他,她微微一愣,红着眼眶就要冲上前,被在一旁轻声劝慰的学生手忙脚乱的拦住了。
“你认识我?”八岐看着她,语气是肯定。
“是你……就是你!我女儿就是被你拐跑的!你把女儿还给我!”
女人推搡着学生们,嘶哑喊道。
“哎哎哎!阿姨!没证据的事情不能乱说啊!”
“是啊阿姨,我们根本没见过你女儿,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什么……我们的实验室不叫这个,你看我们就是一个学校里小小的科研实验室而已。”
“你冷静一点,阿姨,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女人喘着粗气,忽然神经质的笑起来,眼睛转动,将拦着她的学生挨个看过去。
她身前的牌子上,红色的字体像是接收到了这位母亲绝望的呐喊,异常鲜艳,颜色血一般渗人。
“那这份文件呢?也是误会吗?”
八岐目光收缩,视线移到女人手上哗啦作响的纸张,眼尖的看见上面有个黑色苹果的logo。
——那是伊邪那美名下能源公司的logo,而八岐也是这家公司的科研顾问和股东之一。
一切都有了解释,伊邪那美借着他的名义在暗中搞着见不得光的东西,还出了事故。这事被有心人曝了出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得罪伊邪那美这个alpha,便将矛头指向了八岐这个与母亲关系不和的omega。
“你说话啊,你也是omega,你是什么狠心的人能去骗另一个omega!她是我女儿,她才21岁!她还有大好年华,你把她到底怎么了!”
女人不顾一切得要往前冲,学生们下意识一连声的冲上去拦,文件在推搡间雪片一样散在地上,有围观的人好奇的捡了起来,看见标题上“虚无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几个字,和副标题“人类腺体能量的研究与开发利用”。
众人咂摸着这标题里的惊天秘密,随即看到了下面科研顾问一栏写着【八岐大蛇】。
“研究腺体?疯了吧!涉及道德伦理问题,腺体的秘密一直都没人敢探究。”
“这能是合法的吗……”
“文件都有了,要不合法,怎么没人抓啊,说不定是灰色地带。”
“有关腺体,哎,你说他们是不是抓人去做实验啊!”
“哎呦,要是那样的话,这人的女儿凶多吉少啦……”
女人挣扎间,听见了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生物学院的学生,都有着相较普通人更丰富的专业生物学知识。
他们无意识解析出的话,成了压倒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我女儿……你们还我女儿啊……”她喃喃自语着,涕泗横流的脸上空白茫然,红肿的眼中却从绝望中浮现出一抹狠决。
须佐在一旁焦头烂额的疏散来围观的人,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心里盘算着现场的人数,从腺体里释放出了一点压迫信息素,围观的人只觉得身体忽然不舒服起来,纷纷散了。
他松了一口气,转头想去找那个不省心的导师,却骇然看见那女人不知怎的爆发出惊人的力气,陌生的力量让她无法在掩饰自己的信息素。
她竟然是用了抑制剂将自己伪装成beta的omega。
女人手里握着什么,一把推开了挡着她的人,目光决绝的冲向出神的八岐。
须佐在那个瞬间察觉到什么,他下意识动用了自己隐藏的力量。
太混乱了,没人注意到有人怎会在那样短的时间从十米开外冲过来。
“我女儿被你们害了!你们不还我女儿!就陪我女儿一起死!”
八岐看着那罐向自己泼来的液体,鼻尖一动,嗅到了刺鼻的味道,他自己就是理科博士,自然看得出那是什么。
硫酸。
然而一切已经闪躲不及。
八岐瞳孔收缩,他凝视女人扭曲的脸,却从那双眼里看到悲痛和绝望——那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抗争命运的不公。
“小心!”须佐之男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冲上来,将八岐扑倒在地,一部分硫酸被须佐用后背接住了,衣服瞬间被腐蚀焦黑,硫酸破开屏障钻进皮肉里,火辣辣的疼。
“艹……”须佐疼的弓起腰,直冒冷汗,却还是下意识看向怀中被保护起来的八岐。
“你没事吧。”须佐有点担心,自己是alpha,皮糙肉厚抗性强,还有……不为人知的能力,但八岐一个omega就不一定了,要是被伤到会很难好。
见八岐不说话,他有点着急,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
须佐皱眉,释放出alpha的安抚信息素,顿时这一片区域都被薰衣草的味道占领,而八岐被包裹在这与他契合度极高的信息素中,回过神来。
他的后背全是冷汗。
陷入癫狂的女人被赶来的保安彻底控制住了,却仍在恶毒的咒骂着,仿佛每骂出一句,她心里就能得到一些慰藉。
骂着骂着,女人却哭了起来,眼泪糊了满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女儿……我的女儿啊……”
八岐眨了下眼,从铺天盖地的信息素中,敏锐嗅到了一种特殊能量。
他看了一眼须佐之男,又看向那位母亲,若有所思的将能量来源锁定了须佐。
毕竟是高天原集团的小少爷……那接受过基因觉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他仍觉得奇怪,刚刚那种情况下,一个孱弱的omega是怎么推开那么多人冲到他面前的呢?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亲缘关系影响个体行动?
八岐自嘲的想起自己最近那个毫无进展的研究。
【母体会在血缘与信息素的牵绊中,对自己的后代产生护犊行为,而后代也会对母体产生下意识的依赖,这种行为受信息素调控,一般只出现在母体与后代之间,如果后代遇害会导致母体精神逐渐崩溃直至疯狂……】
那是位母亲。
八岐大蛇想着。
须佐伤得有点重,被赶来的校医室的老师连同八岐一起打包送进医院了。
八岐坐在房间里另一张病床上,有点出神的看着护士小姐给他清创上药。
自诩强大的alpha皱眉咬牙,硬是不肯在omega面前露怯。
实际上疼的快要跳起来了。
护士小姐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定力这么足的患者,眼睛一转看见身后监工一样冷着脸的八岐心里了然了。
原来是在omega面前逞强,不然换了旁人,早就疼的跳脚了。
“好了,幸好最近天气凉你又穿得厚,烧伤不是很重,记得回去后伤口不要碰水,七天后来复查。”
护士小姐对这不鬼叫乱滚的小伙子印象很好,何况须佐帅气有礼貌,让护士小姐工作心情也好了起来,就温柔的多嘱咐了两句,推着药品车笑着离开了。
须佐试图活动自己被伤到的左边肩膀,在背对着八岐的地方龇牙咧嘴了好一会。
看他们换好了药,八岐眸光终于动了,他看着须佐,正要开口,房门忽然被拉开了。
“你怎么样了!”天照焦急的说着,快步走向须佐,荒跟在天照后面,见到屋里的情形,察觉出了微妙的暧昧气息。
须佐与八岐眼神碰了一下,后者目光静静移开了,须佐看着他,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垂了眼,不太理解自己是怎么了,似乎自从撞见八岐那次易感,知道了他是个和自己有契合度极高的omega后,整个人就有点变得不像自己,面对八岐,他总会下意识投以关注。
须佐没忘记在一开始他是怎么和八岐针锋相对的,八岐大蛇这种人在他的世界里本是最讨厌的那一类,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没有什么道德和底线,永远将不如他的人看做无关紧要的蝼蚁。
可是那一次……办公室里,八岐抖着手红着眼打抑制剂;深夜里一个人坐在月光下披着浑身的疲惫与冰冷静静沉思;以及方才,他看着那位母亲,听着她的声声诘问,看似镇定,实则眼里都是冷漠的空洞。
他这样的人,是不懂得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了自己之外的人,放弃尊严脸面,放弃人格自我的。
一如那个驻足不前的课题,八岐不相信从心的精神论,他想给每一种亲密关系下定一个唯物的,科学的,生理性的定论。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触动了他久不见波澜的心——所有的念头电光火石的在脑中闪过,须佐心里彻底乱了。
“……须佐,须佐?”
“嗯?”他茫然回神,看见天照关切的瞧他。
“你怎么了?我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天照皱着眉,看着这个弟弟,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四顾。
“八岐大蛇呢?他不是你的导师吗?你受伤了他怎么也不来关照两句?”
“他方才在的。”须佐这才注意到八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留他们一起说话。
“姐,我没事的,这点伤几天就好了。”他拉着天照的手,温声安慰她,“而且你忘了吗?”他压低声音,“我有二级腺体,我不会伤太久。”
天照神色古怪了一会,她瞥眼看了看门口的荒,含糊着拍了拍须佐的肩膀。
“……算了,事已至此,你好好养病,我出去看看。”
她离开了,留下荒和须佐在病房里。
荒神色玩味的看了眼他呲牙咧嘴的模样,目光不经意的顺着天照离开的方向瞥。
“英雄救美啊,须佐,虽然你是个alpha,也没必要这么拼吧,那可是硫酸。”
“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家有个研究可以激活腺体基因进化?那点伤对我这个进化人来说不是大事。”须佐压低了声音,“不过腺体进化这个课题目前还不能进行大范围的实验……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相信你,但你可要给我保守秘密,我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能力。”
“伤的严重吗?”荒点了点头,关心了他一句。
“还好,我用腺体能量护住了里层肌肉,看着血肉模糊的,其实只伤了表皮,过几天结疤就好了,只是……”须佐说着说着就走了神。
自己也算是冒着危险救了他,他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甚至连陪他一会都不肯,什么人能这样铁石心肠,对旁人善意无动于衷?
护士将一大团带血的消毒棉端了下去,轻声嘱咐八岐大蛇这两日不要碰水,omega将衣袖拉下来遮住小臂上的一圈渗血纱布,微笑着道了谢。
护理室的门响了两声。
本着做老师的习惯,八岐下意识说了声请进。
天照打开门,正好与端着消毒棉的护士打了照面。
她看着那盘东西,缓缓将目光扫向八岐。
“还好吧。”天照语气平淡的关怀了一句。
“没有你家小少爷伤的重,我真该好好谢谢他。”八岐客气的笑着。
天照眯起眼,她看着这脸上毫无谢意的omega,想起自己在病房里缠满绷带的弟弟,心里很是厌烦。
“我想我不用再自我介绍了。”她说。
“那当然。”八岐微微一勾唇角,浅淡道:“高天原集团鼎鼎有名的一把手,腺体研究领域的专家,做这行的谁人不知?就连我的老朋友月读也在您那挂职。”
天照并不接受他毫无诚意的恭维,“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曾经相互不对付的我们会成为家人?”
“是啊,那我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呢?不过都不影响我很讨厌你。”他叹了口气,仿若自己真的在感叹世事无常。
但天照的表情很奇怪,她盯着八岐,反手锁住了门。
八岐看着她,唇角落了下来。
“曾经同窗之时,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你是伊邪那美的孩子,不过既然你现在和那女人关系决裂,那也应该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我们都不过是试管里培养出的实验体,有什么先后亲缘可讲?之后也没必要这么客套。”
天照目光平静的看着八岐,就这样将彼此不为人知的秘密说开了。
八岐的脸色淡了下来,目光里泛着冷气。
这女人如此坦诚,定然不怀好意,那他也没必要在给什么好脸色。
“如果你担心我抢你的继承权,抱歉,我没有兴趣。伊邪那美和我决裂已久,母子关系名存实亡,她要做什么,和我没有关系。”
“如此。”
天照点了下头,话锋一转。
“我弟弟的导师是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八岐猝不及防,但面上不露声色,“我不喜欢这种自以为能保护所有人的【圣子】,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然我不会收他做学生。”
天照了然,“你早知道他是我弟弟,那知道更多的话也不奇怪,所以面试的时候才去找他的茬。”
于是八岐客套的一笑,“那里,小小考较一下学生的能力而已,我的实验室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他能力不错吧。”天照说。
“不错。”八岐并不吝啬在能力上对须佐的夸奖,“虽然总给我找麻烦,与我唱反调,但科研能力很强,想法也很新颖,是个好苗子。”
天照欣慰:“他能接我的班。”
omega看着alpha眼里淡淡的骄傲,忽然心里就不舒服起来,脑海里闪过须佐扑向他的那一幕。
第一次被保护而不是被伤害,这种感觉很奇怪,被扑倒时肢体摩擦接触的感觉更是让他很不习惯。
他心里烦躁时,就总想让别人也不舒服。
八岐大蛇看着天照金色的眼睛,倏然起身,嘴角挑起诡谲的笑意,他靠近她,轻声耳语:
“可惜啊,我觉得你们对这孩子太缺爱了。”
alpha抬头,看着omega的眼睛,宛如毒蛇一样,狡黠而阴毒的锁定住她。
八岐用另一只手轻轻拢住受伤的左手,做出柔弱与无奈。
“这孩子怕是没能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积极的感情,干嘛这副表情?哦!他没告诉你我们之间有着很高的信息素契合度吗?啊……说这些也不是我有什么想法,你知道我是个不婚主义者,就是这孩子倒是认真了。”
omega吐出的气息冰凉,木犀花的信息素甜的腻人。
“他如今对我的态度着实暧昧,可我是他的老师,甚至不久前,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哥哥。我知道伊邪那岐没时间教他什么,但你作为姐姐也该提点着弟弟,有些事情是不对的。”
alpha看着他竖起的瞳孔,恶劣的笑意,甜腻的味道迷惑着她的心神,动扰着她的意志。
在短暂沉默后,天照哼笑一声,打破安静的对峙。
她站起来,盯着他。
“伊邪那美和我说,你是三级腺体?”
天照拍拍八岐的肩膀,向日葵的信息素冲散了木樨花的甜腻,将这嚣张狂妄的omega压制住。
“多么独一无二?可惜啊,你终究是个omega。”她看着苍白着脸坐倒在病床上的八岐,抬手在他脸上轻佻的拍了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不婚主义?恐怕还由不得你来做主,你以为伊邪那美这个时候把你暴露出来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今天才知道我弟弟在你手下学习吗?omega,从出生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与alpha结合,而你有这样一枚腺体,怎么可能逃避所有的责任活你自己?你早就成为这场博弈中的牺牲品了。”
alpha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留下omega一个人坐在白色的床榻上。
他捂着受伤的胳膊,指尖陷在肉里,血从纱布中渗出,浸透了衣服,沿着指缝染红了被单。
在一片森寒静寂里,沉闷的笑声从胸腔中鼓动。
“牺牲品?呵……”
omega眼神阴鸷,抿着唇盯着关起的房门。
“我会让你后悔对我说今天的这些话的,天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