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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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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后的夏日黄昏,空气里都透着丝丝清凉。星河殿外的长廊尽头,小仙侍端来的凉茶微苦。正打算换盏茶的东明月,一抬头就望到多日不见的少冉带着大半身水汽疾步而来。
少冉似带着天大的委屈半跪在东明月身前,湿漉漉的额发猛地贴上东明月胸腹,直到最初的凉意因隔着单薄衣衫染上体温而升为黏糊糊的温热,东明月才听到少冉闷闷说了句话。
“师尊,我想杀一人。”
东明月愣了一下,只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生死约。”少冉的声音很平静。
想杀人的同时也做好了被杀的准备。看来是个值得他如此的对手。但东明月想了一圈,在少冉看不顺眼的人里没有发现目标。
“行。我知道了。”东明月没有刨根究底,他想着少冉愿意说的话,会倾诉出来的。
但现在回想突然觉得,如果当时他问一下,少冉会不会打消念头。又或者他当时拦一下……
这是悔意?
明月在心底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这副不堪大用的身躯竟妄想软弱他的意志。东明月与少冉的师徒羁绊在两百多年前就斩断了。过去就是过去,未来也还在未来,人真正要面对和珍惜的从来都只是当下。
东平与琉殊一战,开始得干脆,结束得也很快。东平那些年里拼命修炼习得的修为并不只是花架子。
这场比试琉殊尽管略逊一筹,心里却很畅快。
“母亲,我心服口服。我这就去云霞谷闭关。”琉殊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有些像西净。
琉殊自去闭关,琉辛便重新打量起这四人。
“溯洄镜?”琉辛像是才想起覆水提到的这件神器,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又要找禹雪堂,是觉得禹雪堂拥有溯洄镜?你们怕是没有真正听过他的故事吧。”
真正的故事?
明月依稀有种感觉,他作为余皓的的那段记忆似乎被明圭封印过,回想时总是零星的片段。虽然不知明圭为何如此,但他相信明圭这样做不是要害他。
余皓与禹雪堂,除了他还记得的那些交集,难道还有其他的故事?
其他几人都一副陷入沉思模样,眼看琉辛抛出的这个话题没有人接茬,覆水只好开口问道:“是个怎样的故事?”
琉辛的目光在四人身上巡睃,缓步走到愣神的明月身前,不知从何处取出的一把羽扇,轻点在明月胸前。“你陪我一日,我慢慢说与你听。”琉辛这突如其来的轻佻,明月愣神之际不由望向她的眼。只一眼,禹雪堂的那张脸就在明月脑海里跳了出来,仿佛曾经与那人也只隔了如此近的距离。明月的手虚环着琉辛腰侧,轻吐道:“好啊。”
果然是众星捧月人物,其他三人或紧张或吃味的表情尽收琉辛眼底。琉辛嘴角笑意更甚。
“此间人多,我带你寻个清净之处。”说着一手勾住明月脖颈,另一手轻轻一挥一场花雨落下,在纷繁的花瓣飞舞旋转的几个眨眼间便把人给带走了。
清晏想追,但自明月复明后,他与明月之间的感应日渐稀薄。清晏心知肚明,这是他化形的代价,也是明月想要的结果。
明月一阵眩晕过后,睁眼是一处偏殿,素静古朴得像是一处偏远洞府。隐隐能感受到无形的结界将此处围得连只蚂蚁都走不出去。
“狐王这是要做什么?”明月回忆里余皓也曾有过这种待遇。彼时余皓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今时今日,好像更无反抗之力。
琉辛用丹笔描摹下明月额间的莲纹,细细看了近一刻钟,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明月这个大活人身上。
“你体内没有灵力流转的痕迹,你的禁制很特别,我很好奇。”
琉辛意味深长地看向明月,又言道:“既然都说没有人能从炼域逃出来,那么自古以来关于炼域的传言从何而来,你可曾想过?”
明月自然想过。
“上古时的传闻未经证实,就永远只会是传闻。”琉辛话锋一转,“但若是有人能证实,那么炼域能让人转世重生的传闻也就是真的。”
“怎么证实?”明月问道。
“找到一个从炼域出来的人。”琉辛盯着明月,眼底笃定的意味极浓。
“所以,你不打算跟我讲禹雪堂的故事了?”明月听懂琉辛所指,但猜测只是猜测,就如传闻只是传闻罢了。
琉辛抚过明月的脸颊,手掌沿颈而下缓缓放到明月胸口,感触着胸膛下稳健的心跳律动。这人四肢被锁,又无灵力可用,却还不见慌乱,可见城府极深。琉辛掌中尖利的匕刃划破明月的衣衫,刺破胸口的皮肉,有点点血红溢出。
钻心的疼。明月闷哼出声。取人心头血真是妖族惯用的手段。
“取心头血破禁制之法,只对最下等的封印有效。”明月咬着后槽牙说道。
“嗯,就是验证下你这莲纹禁制是不是下等封印。”琉辛身为狐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琉辛还是这么做只是代表着她对明月的性命一点都不在乎。
“怎么从炼域出来的?”琉辛漫不经心地问着,指尖的力道渐渐加重。
匕首上传来的触感和阻力超乎琉辛想象,这人看上去孱弱,但其血肉几乎可以比肩妖族的肉身。
明月细细体味着伤口流血的痛觉,跟很多年前似乎没有不同。
疼,仍然是从骨子里传出来的疼。
不同的是,这副身子比余皓化龙后的真龙之身要更弱。弱,意味着他耐疼的极限也要低许多。明月疼晕了过去。
晕了,但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明月陷入记忆漩涡。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静坐修行中的余皓被迫起身将门打开。来人是当初把他“引荐”给龙王的旋龟邑云。
“小皓皓,今日德胤太子寿辰,你就别在这破屋子里修身养性了,好歹去送个礼露个脸。若能在太子跟前得个差事,咱们在这龙族的日子能好过不少。”
邑云算是余皓在天池的老乡,虽然余皓不甚喜欢他的为人,但对他和对旁人还算是多一分亲近的。邑云天赋一般,修行到了瓶颈,需要定期服用灵药和灵石调理身体才能有些许进益。而在龙族,灵药与灵石作为办理差事的报酬,只要差事办得好,就能有虽然微薄但也算源源不断的供给。
前提是有稳定的差事可得。
余皓请邑云进屋小坐。屋里的摆设所见即全部。
“我不去。”余皓只想静心修行,当初是邑云说加入龙族,对他的修行有益,他才跟着来到龙族的。
然而事实上,在龙族比他在天池多了很多束缚之外,暂时还没有看到所谓的益处。龙王只在确认了余皓确为真龙的那天把他带到了龙族王族的领地,让人给安置了这间小屋就再也没有给过所谓的提点。
德胤太子,余皓印象中在那一日有过一面之缘。贵气,是余皓对德胤的全部印象。去讨差事,这种事情,余皓做不来。在旁人眼里,他只是个气运加身历劫化龙成功的小小龙鱼。龙族给他一处安身之所是天大的恩赐,但余皓自己清楚,这一路走来所历艰辛,是他值得。
也是很多年后,余皓才明白,其实一开始就不是他需要龙族,而是龙族需要他的真龙血脉。
他们是怎么夺了他半身精血的?
哦,是因为那头白虎。
虎族少主禹雪堂,在天池的时候余皓就认识。
禹雪堂少时体弱,曾在天池旁的山林中休养。闲时最爱逗弄天池里的鱼儿们。喜欢将它们钓起再慢慢地放生。余皓冷眼旁观,实在想不通这头大白虎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后来禹雪堂养好了身体便再也没有回过天池。
德胤寿辰那日是余皓离开天池那么些年后第一次重新看到禹雪堂。花了些时间才把他从当初那头大白虎和贵公子模样的虎族少主给勾连上。
“本少主不胜酒力,借你的地盘醒醒酒。”禹雪堂推开余皓小破屋门的时候,面颊通红,浑身酒气弥漫,熏了余皓一鼻子的酒香。
禹雪堂踉踉跄跄歪着身子就往人身上撞,余皓从一鼻子的酒香到被熏了一身的酒香。
不胜酒力的某人身子沉得很,余皓推了半天都没有推动。撒酒疯的某人不安分的手在余皓身上胡乱碰着,热得灼人的掌心最后盖在余皓脸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余皓昏昏沉沉的脑袋正要找回一丝清明,就听到自己的小破屋被人踏破了门发出的巨响。
一群人挂着五花八门的神色望着他和酒鬼。
余皓还没弄清楚状况,酒鬼又开始说起了胡话。
那一天闹剧的最后,以他一个人默默理好衣冠,一个人默默把破门修好,画上了句号。
后来,他们说余皓夺了德胤的心上人。
他们人很多,拆了余皓的小破屋,用捆妖索锁了人,用尽办法终是取走了他半身精血和修为。
那个时候,怎么就那么憋屈。
为什么!
明月想得胸口很痛,脑壳也很痛。
那副捆妖索。
普通的捆妖索,怎么可能捆得住已是真龙之身的余皓。
捆妖索上有术法禁制。
有禁制!
则解之!
“当初是你自愿替她,现在后悔吗?”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九瓣莲花座上一道虚影悄然浮现眼前。
明月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是了,他不是余皓,他是明月。
“不后悔。”明月踏上莲花座,朝虚影挥手,捞了个空。
“你想我后悔?想我做个凡人?想我体会凡人苦?”明月问道。
虚影在明月身后重新幻化,缓缓开口道:“神悯众生,不独悯一人。”
“悯众生和悯一人不冲突。”
“我知道,你自认对她和对众生无别。”
“是的,我对众生从来一视同仁。”
“是吗?”虚影留下一问,慢慢消散。
明月像是被人从背后重重打了一拳,向前倒去,天旋地转之余有一个怀抱将他托住。
禹雪堂红着脸轻轻唤他:“鱼儿。”
又是余皓那段时光。
“鱼儿,你待如何?”禹雪堂被余皓压在身下,含羞带怯地问着。
这真是当时的场景?
余皓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把人扑倒了,然后……
然后被明圭拘回冥河洗了个干净。自他醒后,只记得是一场梦。
明月沉沉做着梦,梦境外的琉辛一脸愕然地看着这人胸口的伤自行愈合,没留下一丝痕迹。
明明身体里没有一丝灵力,却居然自行吸收灵力恢复!
琉辛还要再试一试,这次倒是有了几分慎重,聚了五分气力就要刺向明月胸口。刃尖距明月一指距离时,一股劲力极速反弹,利刃转向划破琉辛右臂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明月恰此时从梦中醒转,眼前的一幕发生得突然,兀自朦胧困顿也被眼前的血气激得彻底醒了神。
“你自残?”明月还被绑着,何况他手无缚鸡之力,更不可能搞出个利刃割了人家手臂,几分迷惘几分疑惑。
琉辛垂着右臂,看向明月的眼神里透着忌惮。
“难道……”明月瞧着琉辛那副似要吃人的炽热眼神,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不靠谱的可能。
也是明月的神色古怪,琉辛居然看懂了其中的意味。羞愤之下只想划了这人的嘴。
明月自觉不妙,赶紧吞回不该说的话,找补道:“这里就你我二人,那你说是谁伤了你,难不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