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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梅户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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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薛苏连托带扯把程相越拉到公司里,义正言辞:“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今天就算不能好好招待,也别给我得罪上了。”
拜程相越这张脸所赐,以往也不是没有什么大佬朝他们抛出意味不明的橄榄枝。能打哈哈过去的,薛苏都稀里糊涂揭过了。仅有的一次不在场,只是一次,程相越被人摸了屁股,当场暴起把人老总掐着脖子摁在地上。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然后他们刚走上正轨的小公司就这么被遮在阴影里了。
只能庆幸当初他们没什么钱,只签了几个大学生回来。这几个小孩听说这事儿以后并没有责怪,反而跑去洁具间抄家伙说要决一死斗。薛苏有时候觉得相思传媒这种土匪一样的恶人风气,必定有程相越的手笔。
如今难得有机会,就算是二世祖,指缝里漏一点,也够他们在这片波涛起伏的市场里活很久。
程相越哈欠连天,眼泪挂在眼尾,点点头:“你放心。”
这话说得薛苏更不放心了,要不是治安管理与时俱进,他都想在程相越身上装个定位器和监听器,以便随时给出指示。他还想再说什么,不远处车已经靠近,特殊的牌号和车型,一看就知道来的是谁。
不过没想到梅启是自己来的,从驾驶位下来以后也不走近,靠在门边一歪脑袋算是招呼程相越上车。他今天穿得很日常,纯色T恤上简单的印花logo,裤子也素得单调。薛苏收回视线,转头和程相越道:“这套可是周刊上刚出的,估计还没投产,你悠着点。”
后者扫过梅启微微发亮的眸子,眯起眼睛:“你说梅启是不是电影看多了,实际上是个蠢的。”
薛苏生怕风大把这话传到当事人耳朵里,连忙叫停:“你少说两句,赶紧过去!”话音刚落在程相越背后轻轻推搡。
嘀咕归嘀咕,也不会真惹上这位少爷。程相越过去,极其自觉地走到驾驶位的门口,梅启还站在那儿,见他过来,上下打量他一会儿,笑问:“收拾过了?”
“没有。”程相越摸了下鼻子,“我开车。”
谦卑的话和合眼的脸,还有那副隐忍不发的神情,方方面面都让梅启看得格外顺眼,关门的时候动作都轻快不少。程相越上车,关上门以后眨眨眼,转身问:“就我们?”
“不是说你做导游吗?我相信你的能力,必然不会怠慢我,你说是吧?”梅启合眼,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看起来不想多说一句。
程相越觉得最后这句话不像询问,反倒是让他闭嘴的指令。他启动车往外退,掉头开回车流里。八九点钟正是早高峰,车好不容易进了大部队以后也是一点点慢慢挪动。程相越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扣动,跟着车载音乐的节奏。梅启放的歌都是纯音乐,半天听不到一个字。好在他这会儿闭着眼睛,程相越也用不着和他没话找话。
车流极其缓慢,梅启不掀眼皮子,他也不着急。程相越开车很稳,这车性能也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提速时也没什么感觉,一直开到一个路口,程相越找了个位置停车,梅启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把车停稳熄火,转头去看仍旧闭着眼的人,才意识到这人是真的睡着了。他眼睛底下还有些青色,脑袋歪着,发丝遮住一边的眼睛,眉头轻蹙,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程相越大着胆子打量他。
昨天匆匆一面,只能依稀记得这个人通身贵气,今天这样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且有个机会明目张胆看他,程相越忽然觉得他也不是传闻那么盛气凌人——起码现在不是。睡着的时候整个人都耷拉着,像个大型洋娃娃,看起来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
很乖的样子,让人舍不得叫醒。程相越靠在椅背,阳光爬高,心底盘算着一会儿吃什么。
梅启睁眼的时候,只觉脖子疼得厉害。他扶着僵硬的脖颈慢慢坐直,呲牙咧嘴地转动脖子,就见主驾驶的人有样学样跟着闭目养神。
他可不惯着,伸手拍拍程相越胸膛:“起了。”
程相越搓着被拍得生疼的胸口,转头看他:“饿了吗?”
他好像没听见,发愣盯着自己指尖。程相越只好又问一遍。然后梅启才回神,看看他又低下头,胡乱应了一声。
两个人下车已经十点多,梅启盯着水泥路边四处横淌的黑水,又抬头看看不过三层的楼,漆黑的眸子里有些无措。
程相越把一切收在眼底,见状往他身侧站了点:“我知道招待大人物都应该去更好的更有格调的地方,但这里,也是西城的特色。”
拜环境所赐穷出名的地方,人倒是挺热情。程相越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下车以后环视一周,肩膀微微向下,似乎放松不少。梅启指尖擦过衣摆,还没说话就听程相越半开玩笑:“你说我要是在这里干些什么,你是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猖狂至极,梅启侧头看他,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就是一张法外狂徒的脸。程相越两手叉腰,眼睛眯起来:“走吧,先吃早饭。”
老旧的小区过道最大容量也只有两把相向而行的电动车,灰色的墙面还是水泥的,电线杆不是很高,横七竖八把头顶的天切成一块一块,地面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还有残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水。程相越走在前面点领路,偷偷瞄一眼梅启,有些意外。
他带人来这里的本意是要叫梅启知道西城有多穷,最好梅启忍无可忍明天就走。像这种一时兴起就能跑到这里来说什么合作计划的二世祖,自然也能一时兴起把他公司给拆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还没有彻底讨厌的时候令他知难而退。保不齐时过境迁,什么时候去东城了还能说上半句话。程相越已经做好了梅启捏着鼻子嫌弃的准备,却见后者虽然有意无意整理衣摆,却兴致盎然地四处看,跟只没多大的猫似的,什么都好奇,眼睛睁得乌溜溜,比昨天在公司还兴奋。
根本没嫌弃,甚至在程相越望过来的时候指着不远处问:“这是什么?”
程相越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块插在路边的木牌,上面用油漆写了301。
“是公交临时停靠点,公交车站翻新,临时停靠牌前几天被撞坏了,大家就补了一块牌子临时充数,301是指301路,这边唯一的公交车。”程相越说着,放慢脚步和他并肩。
梅启若有所思点头,走近牌子时低头看。这块牌子似乎刚立不久,就插在花坛里,根部位置还沾着潮湿的泥。
“我还是第一次见,”梅启小声嘀咕,“好有生活气息。”
“是吗?东城的公交车站什么样?”程相越随口问道。
梅启似乎仔细回忆了下:“全息投影的公交实时定位,还有公交的运行轨迹……预计送达时间什么的吧。”他想了想又补充,“好像还放了自动贩卖机。”
程相越沉默片刻,憋了一句:“到底是城里人。”
梅启失笑,摆手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出门很少坐公交。”
程相越想起那辆被他随手停在路边停车位的限量车,了然闭嘴。
大户人家出门,连车都不是自己开的。再问就是自取其辱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经过一个拐角,右转以后程相越停了下来。梅启抬头去看,下意识念出声:“楠姐早餐店。”
红底白字的招牌,挂的时间太长,红色还褪了点。梅启视线往下移,深蓝色的门帘遮住了半扇门,没人在店门口,价格表直接用张贴在一块板上,摆在门口。豆浆两块油条一块五,白粥只要五毛钱。朴实无华的物价把从没见过这个数的梅启震慑在原地,他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随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程相越对这里的熟悉溢于言表,他站在门口就喊了声:“外婆!”
中气十足,声音几乎要把整家店都穿透。四周的人却见怪不怪从他们身边路过,没有一个人看过来。紧接着门帘被人从里面唰的一下掀开,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一手拿着大汤勺一手叉腰,用汤勺指着程相越:“程子你有完没完了,跟你说多少回了外婆胆子小,你老是这么大喊大叫的,我下回拿热豆浆泼你。”她板着张脸,视线一歪,落在梅启脸上。
女人板着脸时颇有几分泼辣,梅启没由来想起那句泼皮破落户。还没等他说话,就见她面上表情一松,连皱纹都垮下来,露出几分祥和:“这是哪来的小朋友,早饭吃了吗?”
恪尽职守的早餐店家,程相越半步挡住他,嚷嚷着:“没呢这不带人讨饭来了。”
她嗤了一声,好像料到程相越作何反应,头也不回掀开帘子进去了。
见她进去,程相越才笑嘻嘻转过来,解释道:“这一带的老人多,都不爱用手机,有的时候通讯就是靠吼。”他解释完才想起来什么,问:“你吃早饭了吗?”
梅启摇摇头,说:“东城早餐店很少。”
与其说很少,不如说几乎没有。程相越听他这么说,想起来有传闻说东城人节奏快,快到连坐下来吃一顿早餐都是奢侈的事情,了然点头:“走吧,先吃点垫垫肚子,今天会很累。”
虽然昨天看起来不情不愿好像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但真让他做起导游陪玩,还有模有样的。梅启心想,跟着他一块儿走进店里。
深黄色的桌面还有人工的木纹,程相越抽了张湿巾把板凳擦了下,示意他坐下,然后指着玻璃窗上面的价目表问他想吃什么。
这个价目表和外面的是一样的,只不过是粘在玻璃上。玻璃后面就是厨房,里面干什么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太久没吃过早餐,梅启浏览以后把决定权还给程相越:“你定就行。”
程相越点头,朝厨房那边过去。
梅启把手搭在桌面上,顿了顿,收回手盯着手掌看。他搓了下指尖,有点黏。男人眉头轻蹙,没说什么,把手慢慢放回膝盖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笼包摆到了桌上,女人走过来递给梅启一张纸:“小朋友写个名字,姐给你记上,回头你吃饭都挂程子的账。”
梅启一面心想这地方程相越估计只会带他来一次,以后如何还不一定,一面默默接过笔,在纸上写名字。他写的时候女人就站在对面自我介绍:“你和程子一样叫我楠姐就行,我这儿就和……和那个社区服务中心差不多,这边老人的大事小事先和我说,楠姐都能说上话。”
梅启点头,从善如流喊了声楠姐。楠姐接过他的纸条,打量了一下,啧了一声。又甩了一下,走到窗户边,放在光下,拿远了点看。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几乎要把纸看穿了,才嘟囔:“梅……户口?你爹妈怎么给你取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厨房传来汤勺掉进锅里的声音,紧接着是程相越毫不留情的放肆大笑:“噗……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