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资达人》程缚

1、大人物

　　“春城路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向后门移动，请从后门下车……”
　　绿色的公交车后门打开，程相越下车，走到露天吸烟区，点了一支。烟雾朦胧视线，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忧郁深沉。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程相越就仰起头，一副世态炎凉的神情。
　　忽然手机炸响，吓得他手忙脚乱，手里的烟都掉地上。程相越狼狈接起电话，把地上的烟捡起来在裤腿上擦擦，叼在嘴里：“喂……”
　　“喂你大爷！程相越早上我出门和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又睡过头了？人一会儿就到了你要是敢这个时候惹我，我把你跺了炖蘑菇！”薛苏的大吼像一把斧子，劈开他装的忧郁深沉。
　　程相越干咳几声，搓搓鼻子：“我到车站的时候公交刚走，我现在已经在春城路了，车到了我就过来！”
　　“春城路的车到公司要一个小时，还有半个小时人就来了，20分钟没看到你，你就自己找个大口的锅。”薛苏的声音很平，程相越几乎可以想象到他面无表情的脸。

　　薛苏挂了电话，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大楼。
　　“各部门！快！都别愣着昨天开会怎么说的！”
　　“盆栽放这儿放这儿！”
　　“哎呦谁的椅子别放这里呀！”
　　……
　　8月30日，早上九点，整个相思传媒在冉冉升起的日头下忙得如火如荼。就连大堂都地面都用水冲了三回。不明所以的路人以为水管坏了，拿着清洁用具冲进来，一看这群人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又拖着东西默不作声退出去。
　　组织这场堪比清洗大楼的活动的是公司总裁，姓薛，单名苏。年纪不大，长了张不怎么守规矩的脸，站在人群外围指挥的时候，像土匪头子指挥属下搬空这地方。
　　几个年级小的艺人拿着抹布，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阵仗啊，昨天我出外务去了不知道哇！”
　　“据说是有大人物要来！”其中一个男生说。
　　盘着丸子头的女生别嘴：“什么大人物来咱们公司，真想赚钱出门往前坐几站公交，哪里不是娱乐圈孵化园吗！？”
　　“芝芝你看薛总现在像不像土匪头子？”
　　“噗嗤！得了吧！咱们相思别的没有，就是债多，还有什么能给人偷啊？”
　　看起来最稳重的女生一语惊人：“人啊！这么多艺人还有两个帅气老板，哪个不能偷？”

　　这话的声音原本不大，奈何刚泼完水，水声落下的一瞬间，这句话比落在地上的水还清。起先是几个年轻的没忍住，憋笑憋得肩膀发颤。紧接着笑声跟着水漫开，薛苏抬起被打湿的鞋尖，忍不住笑骂几人兔崽子。话音刚落，他想起什么，用力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坏了！我怎么把这煞神给忘了！”
　　刚说完，门口传来笑声：“我来迟了！不曾……唔！”
　　薛苏助跑过去把他踹了一脚，落地以后一甩头发：“你是迟了，再迟一点锅里烧水都开了。”
　　程相越心虚，摸摸口袋掏出片口香糖给他：“别气薛总，我为了不迟到，斥巨资打车过来的，您看我紧赶慢赶，还好是赶上了。”
　　过程是让人火大了一点，薛苏环视一圈已经在收拾工具的众人，松了口气：好在结果是好的。他随口问：“公司给报，多少巨资？”
　　程相越比了四个手势，郑重其事：“三十一块七毛三。”
　　呵，还挺有零有整的。

　　两个人帮着一块儿扫尾，程相越在薛苏后半步，说：“不过你昨天没告诉我来的是谁。”
　　“告诉你了怕你睡不着，”薛苏头也不回，“来的是梅家。”
　　程相越放下水桶，疑惑：“梅阙？他也听说我们经营不善面临倒闭，准备来收购了？”
　　薛苏乜他：“你可真敢想，就咱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西城，有什么资本引人家过来。”
　　程相越拧干抹布，问：“那还有谁，没有哪个梅家能出名了。”
　　“是梅家，但不是梅阙，”薛苏讳莫如深，“是他弟弟，梅启。”
　　程相越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谁。梅启——梅家老二，纨绔子弟的领头人物。花边新闻从来没断过，成天出入的场合也是纸醉金迷极尽奢华。名字更是没从各大娱乐新闻界面是下来过，想不知道都难。
　　不过这种公子哥一向娇贵，要求甚高，西城穷得人尽皆知，这尊大佛怎么对他们这穷乡僻壤来兴趣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边有人一路小跑过来，挥手示意众人散开。
　　人来了。
　　开的车倒不是很显眼，低调的保姆车，一侧门由工作人员拉开，擦得发亮的皮鞋和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脚最先浮出来。程相越一看这一尘不染的鞋就心觉不妙。
　　这公子哥架着个墨镜，遮了大半张脸，西装穿着还挺像回事。他大步流星，到两人面前站定：“两位久等。”
　　程相越挑眉，心说这才刚来就能一眼看出谁是领导，到底是梅家的，眼光毒辣。
　　梅启笑了一下，指指他身后：“他们告诉我的。”
　　刚刚还在大厅里三五成群的人，这会儿早就做鸟兽散，从盆栽、玻璃门、柜台探出脑袋，十几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往这里看。
　　一群看热闹的家伙。

　　程相越回头扫视，大有用眼睛挨个狙人的架势。薛苏反应快一些，往边上一跨，嘴上就说着有失远迎，手一摊，领着梅启往里走了。趁人跟着薛苏走出些距离，程相越食指和中指弯曲，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角落里探出来的不少脑袋。做完这个动作，他几步跟上队伍，不时补充薛苏的话。
　　整套接待流程是薛苏安排的，他昨天知道消息之后就差借个高压水枪把整个相思传媒从上冲洗到下，就连创始人之一的程相越，都在他一言不发的凝视里，走进了理发店。
　　顶着赌赢了风光一个月的发型，程相越这会儿神清气爽，人都顺眼几分。他和薛苏一唱一和的，从相思传媒最早是他和薛苏一拍即合，从别的工作室跳出来成立的，到公司上下一心，领导和艺人打成一片，企业文化氛围和谐，几乎把相思传媒夸成了未来几年娱乐圈最大的潜力股。
　　要不是程相越这几天在接洽公司转让，几乎都要被自己骗进去了。

　　薛苏带着人进了会议室，投影幕布上硕大的“欢迎梅总莅临指导”映入眼帘。薛苏先半步进门，程相越跟在后面，他望着男人的背影，见对方动作微顿，很快走到位置坐下。
　　他一手撑着下巴，占据半张脸的墨镜还是没摘下来，饶有兴致地对着幕布笑。程相越伸手点了一下鼠标，页面跳到公司的logo，他笑了一声：“客套话说多了难免乏味，梅先生不如先听听有趣的事。”
　　梅启放下拖着脸的手，肘部撑着桌面，上身往前倾：“什么有趣的事？”
　　程相越就在他对面，闻言勾唇：“什么都有。”
　　薛苏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意识到什么，没有说话。
　　“这样啊，”梅启沉吟，仿佛真的在思考，苦恼于从何说起，“不如就先说说公司走投无路把老板映在宣传单上的事吧，我还是第一回见，很新鲜的宣传计划。”

　　沉默。
　　程相越跟被人掐了喉咙一样失语，瞥了眼躲开他视线的薛苏，了然转头，冲梅启挤出了个干巴巴的笑。梅启一手虚圈成拳，撑在脸颊上，好整以暇欣赏片刻他的脸，笑道：“程总紧张什么，都笑得不好看了。”
　　僵硬的空气堪比水泥，程相越艰难咽口水，收起笑。这玩意儿当时宣发部门只是整活做出来玩的，程相越第一次看见还开玩笑说堪比牛皮藓。倒是没想到这下真成牛皮藓了，还刮到了梅启跟前。丢人丢大发了。
　　薛苏显然也没想到一次整活能招来这么大一尊佛，他望着被擦得发亮反光的桌面，倒映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
　　“再好看也比不上梅总好看，”程相越顾左右而言他，“您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是吗？”梅启眉眼弯弯，“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轻，气声上扬，听起来居然有几分情人的缱绻。薛苏眨眨眼，视线从锃亮的桌面，慢慢挪到了程相越的脸上。
　　好像被梅启提醒似的，薛苏第一次认真看程相越的外貌。
　　桃花眼，眼角有些尖。眼瞳算不上很大，看起来有点下三白，嘴唇也薄。这种人怎么看都是凶相毕露的薄情冷血的一挂，怎么到梅启嘴里就成了好看？
　　薛苏福至心灵，探出半个脑袋：“不如梅总在这边小住几天，也好让程总尽地主之谊？”
　　程相越睨他，后者根本没有半点心虚，甚至笑眯眯给来了兴致的梅启介绍：“程总在这边住了少说也有六七年，对周边的环境也了如指掌，正好这几天他休假有时间，可以带您到处走走。”
　　这副谄媚地架势跟拉皮条似的，偏偏梅启眉头一挑，居然露出几分兴味。

　　外面一群人伸长了脖子就想看看这位大人物过来是要做什么，门一拉开作鸟兽散，个个从工位探出脑袋偷瞄几人的神态。一群人都笑眯眯从会议室里出来，除了走在最后的相思传媒大老板程相越，走出来的时候好像折了几百万在里面，本来就有些凌厉的相貌这会儿更是煞气逼人。等梅启一行人浩浩汤汤走远了，程相越跟在后面晃晃悠悠过去。
　　薛苏斜眼：“你能不能给点笑脸？”
　　程相越哼了一声：“你好不容易双休被拉回来加班能笑出来？”
　　薛苏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社畜味儿太冲了，明天收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