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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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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过去的一个场景,那个很久没回去的家,本来是退休干部的公寓,可大部分都租住给别人,各色人混居在这里,墙上攀爬着的绿藤倒是生生不息,那几棵香樟也有了些年头,都能遮住最上层的天台,像是一个陈旧的盒子,他拉开那个纯粹只是摆设的呼叫门,踏进了昏暗而脏乱的楼梯,堆着自行车和烂沙发,还有废弃不用的婴儿车,三楼的感应灯坏了,老旧的墙漆蔓延出无数道裂痕,一股腐烂的气息在这里滋生,墙角还有绿色的苔藓。
他爬到五楼,拍了几下门,门被拉开,女人的身上还围着围裙,在后脑勺仓促扎了个马尾,“回来了?”
“嗯。”他闻到了熟悉的菜香,墨鱼炖肉,还有红烧鸡块,夹杂着一阵香水味,他看到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穿着一身黑,头发用发蜡全部梳上去,看起来,年纪只比他大十岁。
女人转身去了厨房,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冲他友善地笑了下,季晨风却笑不出来,只能扯了下僵硬的嘴角,算是打招呼了。
季晨风站起来,去了卫生间,他扫视着摆在洗漱台架子上的那一个玻璃杯,侧身一看,果然,架子上多了条深蓝色的毛巾,他走了出去。
这顿饭吃得像是一场木偶戏,季晨风盯着那些菜,偶尔答应几句话,几分钟就吃完,坐到了沙发上,他这才环顾整个房间,二十平米的空间,客厅和卧室全压缩在这里,外面五平米的空间就是厨房和餐厅,还兼具阳台的功能,室内长年昏暗阴冷,有很多摆设都没变,那个兔子形状的闹钟,还有那部不时会发出奇怪声音的电视机。
原来只是作为一个通知的形式,他在想这个人能撑多久,上次那个人真的断干净了吗?
“心理学有什么好的,不好找工作,也不赚钱,当时非要报这个专业。”
“以后干什么工作?”
“帮那些疯子看病。”
“疯子?”
“唉,他也不听我的,以后受了苦就知道了。”
季晨光闭上了眼睛,却隔绝不掉那些声音,他拿起了书包,“妈,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
“现在就走?”女人匆忙放下碗筷,拿起茶几上的香蕉和苹果,找个塑料袋装着,拉开书包拉链,塞了进去,“把水果带上,在学校多吃点饭,怎么每次回来都瘦了。”
“找了个实习,最近有点忙。”季晨光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身后的女人拉上了书包拉链,“什么实习?你留个心眼,社会上坏人多,别被人家骗了。”
“知道了。”他走出了门口,女人站在门口看了一阵,就关上了门。
季晨风没有往下走,他沿着堆满杂物的楼梯往上,推开了那扇铁锈斑驳的门,没落山的太阳光照进这个暗沉的楼道,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沿着楼顶的消防梯,爬上了那座高台,却发现这个秘密基地被人给占领了。
那人脸上盖着一本书,身子摊在地上,右脚搭在左脚上。
季晨光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另一种可怕的假设,这人该不是死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小心地蹲下身去拿那本盖着脸的书,已经做好了下面是一张苍白死人脸的心理准备。
身体痉挛般把他从这个回忆的画面里抽离出来,只差一秒,他就能看到他了。
时钟的指针悠悠地折叠成一个并不和缓的锐角,他被黑夜清醒地包围,挣扎着闭眼,却再也回不到刚才的梦里,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在现实和梦之间,他无法透过去,即便它们靠得那么近。
十一点半,明天是周末,没有多余的思考,他换好衣服站在玄关,一拉开门,属于晚上的寒气几乎是立刻把他的每根神经都给吹清醒了。
这个城市白天和晚上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样子,五彩霓虹倒映在江面,连那白日里看着高耸威严的大楼现在也成了一道道随江流摇晃的影子,人都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在这斑斓黑夜里显出了几分真诚。
季晨风站在栏杆边,夜晚的江边混着股腥味,那风已经有些冬季的峭寒,刮在脸上像是一把冰棱擦过,他本打算去惯常去的那家店,快到门口了却又瞧见了一个之前纠缠不休的人,脚步就这么调转了回来,忽然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卡,拿出来对着光一看,还是上次收到的补偿金。
暮色是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很明显的看人下菜碟,一般人根本进不了那扇门,季晨风还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地方,拿着那张会员卡刚进那扇门,视线霎时转暗,只能跟着地上亮着的白砖往前走,镂空紧闭的门前站着一个微笑的女生,她将手上的东西递过来,是一个白色羽毛编织的面具,看来这还是个隐蔽的地方,季晨风戴上了这个面具,这扇门才慢慢拉开,看来面具是这扇门的通行准则。
昏暗光线里散落着不同的卡座,高高立起的靠背几乎像是一片巨大的扇贝完美包裹住卡座里的人,舞池里全是随着节奏摇摆的身影,其实整个设置跟一般酒吧很像,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除了服务员,所有的客人都戴着面具,就好像现实里的身份在这里成为了隐藏,大家只需要屈从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季晨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他向来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个性,端着一杯酒远远看着这个场景,视线环顾了整个大厅,才发现四散着还有三个通道,他找了个蓝色光线的走廊,一步步往前,两边陈列着一扇扇亮着数字的门,七扇门,可是这些门后面是什么呢?
他想到了那个蓝胡子的恐怖故事,脑中隐隐有种奇异的预感,之前有患者跟他说一句话,“在那个瞬间,我有种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预感”,原来人真的要站在那个瞬间前面才会明白,那种心脏微颤的感觉原来是命运之神叩击世界大门的声音。
里面并不是全封闭式的设计,甚至还有连通到二楼的楼梯,却不像外面那么吵闹,这里更像是一处安静的清吧,和缓的曲子里散布着零星的人,就好像这个世界的大布局,大部分的人都在喧闹舞池里,而少部分人坐在安静的房间里。
季晨风坐在吧台附近,点了一杯低度数的酒,有人很快坐在他附近,是一张繁复的欧洲贵族面具,两个人无声地碰了次杯,其实季晨风还未觉得全然的放松,毕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除了新奇,甚至还有一丝紧张。
“觉得闷吗?”那是一道夹带着颗粒感的嗓音,并不太靠近的距离里,季晨风偏过头,只能看到即便戴着面具也遮不住的桃花眼和那微微勾起边角的薄唇,这个人品相极佳。
“还好,外面太闹了,在这里安静喝酒也不错。”
对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马上就是十二点了。”
一个酒吧里的人竟然还会在意时间,季晨风觉得奇怪,“明天不也是周末?”
对方忽然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嘴角扬起一个很大的笑容,“你是第一次来?”
现在这画面有点被揭穿自己是个新手的尴尬,但自己确实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这下被发现之后反倒让季晨风肩膀都放松了很多,他撑着下颌,手指在杯口慢慢摩挲,“这里该不会十二点就关门?”
雪白羽毛装饰着那双低垂的眼睛,他注视着露出的那一截后颈线条,轻微地眯起了眼睛,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一阵神秘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就想靠近,他移转视线看向那个发出微弱光线的侧光,“那倒不会,”他对上那双隐匿在白色羽毛中的双眸,“留个惊喜吧,现在说出来就太无趣了。”
这倒让季晨风愈发好奇,他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九,还有一分钟。
“怎么,要走?”看着季晨风站起身,身边的人笑着问道。
“我去一趟洗手间。”
“你可能去不了了。”只见他笑着举起手机,接着那个五十九慢慢地转为两个零,视线骤然变暗,季晨风却听到了一阵惊喜的呼声,他隐隐察觉到这黑暗的原因,有谁拉住了他的衣袖,也许是刚刚那个人,接着便感觉到有手指沿着脖颈往上滑,太暗了,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触觉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他慌忙地想拉开那只手,手刚覆在那只手上,那只手却猛地捏住了下颌骨下的那一小片肌肉,霎时涌上一阵酸痛,只是很短的一瞬里,季晨风便感觉到有呼吸贴在自己脸上,很浓的酒味,可是刚刚那人手里拿着的分明是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这个人是谁?
那呼吸轻轻地倾覆在唇上,却没有印下,慢慢移转到耳侧,季晨风听到了很缓的呼吸声,这人似乎在嗅味道。
现在过去了多久呢?
季晨风能感觉到这个人正站在他面前,一只手轻轻扣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颈侧,呼吸全喷在他的耳边,太痒了,他不由得往后瑟缩了下脖子,接着便听到一阵很轻的笑声。
扣着他脖子的手转为搭在他的肩上,吻很轻地落在耳后,季晨风反射性的颤了下,推在那人身上的手霎时没了力气,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敏感点,那唇纠缠地含住他的耳垂,轻轻舔吮着,几乎抽掉了全部力气,本来推拒的手不知何时捏紧了对方的衣服。
被拿捏住弱点的人只能任其宰割,直到睫毛擦刮着皮肤的触感传来,季晨风才猛地察觉,这人没有戴面具,手心的衣服猛地抽离,这个人就像是忽然间消失在了空气里,下一刻,光线慢慢亮起,季晨风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个可疑的背影,无数面具交相擦过视线,他有些恍惚地抬手覆在了耳垂上,湿热的触感,不是自己的错觉。
“嗨。”一个熟悉的面具忽然出现,季晨风的思绪逐渐回笼,看出了他游离的神态,对方接着问道,“怎么了?你是怕黑吗?”
季晨风摇了摇头,“我没事,一下子没适应亮光,”他看了眼那杯放在吧台边的饮料,“这是酒吗?”
“不是,我对酒精过敏,没办法喝酒。”
季晨风坐在之前的位置,冲吧台后的调酒师指了下那杯饮料,“给我一杯跟这个一样的。”
完全的果汁,没有一丁点酒精的味道,按亮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00:02,刚才黑掉灯的时间可能才一分钟,季晨风有些恍神,明明不是什么太亲密的举动,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牵引着回忆起那一瞬间。
那个呼吸像是在覆盖在耳边,贴在他皮肤上慢慢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