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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紫苑 ...

  •   天蒙蒙亮,裴府的卫队便在周明韫的安排下,将一大桶特制的红漆倒入了池塘。
      周明韫则带人守在定鼎门大街的水口,不出所料,一刻钟后,水面浮出了点点猩红,像是晕开的血涟漪——
      这表明,裴府池塘是活水,它与坊外水渠之间必有通路。
      昨天夜里,闯入者应该是躲在水下,中箭之后便急忙从密道逃走了。

      循着红漆的指引,周明韫带着两位水性极佳的卫兵找寻池塘水下的密道;裴廷信则带人顺着通济渠、通津渠两岸找人。

      夜间大雨,所有痕迹都被涤荡得一干二净。
      但那名闯入者身负重伤,应该逃得不远,最有可能的是顺流而下。
      虽然当朝洛阳城的宵禁远不如盛唐时严格,但毕竟各个里坊之间还有高墙和戍卫,他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还是那里——
      裴廷信抬头看向前方店肆林立、鱼龙混杂的场所——西市。

      如今洛阳城最繁华的地段当属南市,店肆千家,商贾如云,重楼延阁,互相临映。
      北市已荒废多年,西市的情况则更为复杂,虽然先唐就已宣布罢市,但私底下的交易反而越发昌盛,变成了一个江湖势力盘根错节的所在。
      勾栏瓦肆、青楼赌坊,倒买倒卖、黑市走私,不入流的灰色生意都汇聚到了这里。
      毕竟新朝定都洛阳才刚刚两年,朝廷还腾不出手对付这些棘手的地头蛇。裴府又不想把动静闹大,因此,卫队在西市的搜查尤为畏手畏脚,进展缓慢。

      正当裴廷信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了一曲熟悉的琵琶声。
      他循声在小巷子里转了几遭,抬头终于看见深巷尽头的绣楼窗边坐着一个人。
      圆脸杏眸飞仙髻,正是前夜与乐伶郭从谦同来祝寿的那位琵琶女,苏暮泠。

      苏暮泠朝他遥遥见礼,却未开口言语,反而掩上了窗户。
      裴廷信心中疑惑,只见窗檐的一只纸灯笼飘然坠落。
      在被火焰烧成灰烬之前,他看清了纸灯笼上的那两个字:“紫苑”。

      那是一个人名,还是地名?
      自从下毒事件后,裴廷信对谁都不敢轻信,此时天色已晚,西市情形又错综复杂,为今之计只好先暂停搜查,回裴府商议对策。

      刚一进门,就看到二弟裴廷诲疾步走来,将他拉进了议事厅。
      裴廷诲道:“大哥,我这边可能有些眉目。我顺着大夏龙雀去查,应该是在龙舟队时,刀鞘就已经被动了手脚。”
      “参与龙舟赛的,都是洛阳的权贵子弟,一个是中书令李家的小儿子,另外两个是西平王府的子侄。这两家与裴府向来交好,不会是他们。”
      裴廷诲顿了顿,接着道:“而组织龙舟赛的老板,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我让画师根据小染的口述,画出了这张人像。”
      裴廷诲展开一张宣纸,画上是个长相颇有特点的胖子,塌鼻子、眯缝眼,一脸谄媚的笑容。
      “可问了城门的守卫,都说这几天没有见过这个人。也就是说,他或许还留在城中,只是躲了起来。”
      “好,我搜查时一并留意。”
      “还有一个信息……”裴廷诲道,“洛水码头的大小事务,都要经过水官衙门的首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景进。”
      “什么?”裴廷信惊诧,“又是那伙伶人!”

      当朝天子文韬武略,却唯独有一个唱戏的癖好。
      不仅效仿开元年间的玄宗皇帝,恢复了梨园乐坊,还取了一个“李天下”的艺名,亲自涂脂抹粉,下场唱戏。
      由于皇帝的偏宠,伶人集团日渐气焰嚣张,像鹰犬毒蛇一般监视百官,谗言惑主,已有祸乱朝纲之相。
      父亲裴崇韬与他们向来互不对付,曾多次上表弹劾,因此结怨。
      难道说,这是他们的报复?猖狂何种程度,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毒杀朝廷重臣……

      事关重大,兄弟俩还是打算向裴崇韬禀明情况。
      裴崇韬面色苍白,倚在病榻上静听,沉思半晌,才低声道:“保持警惕,不可妄动。郭从谦与我有旧,紫苑的线索可以接着查。”

      ***

      第二天晌午,裴廷信在西市的西南角找到了紫苑。

      那是位于清渠之畔、巷陌尽头的一座不太起眼的宅院。
      院墙高耸,门扉紧闭,似乎荒废已久,门楼的屋檐下蛛网密布,包裹着陈旧的牌匾,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紫苑”两个大字。
      那扇门扉虽然陈旧不堪、积灰厚重,门上的铜铺首看起来却光亮如新,看起来,最近还有人使用过。

      为避免打草惊蛇,裴廷信只带了三名武功高强的亲卫,暗中把守住宅院的各个方向。
      然后,他扣响门扉,却只是惊起一群乌鸦,无人应答。

      “爹爹,让我试试!”
      裴廷信惊讶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名劲装少女,竟是裴莫染跟来了。
      不等裴廷信答允,她就施展轻功,三步并作两步,轻巧攀上了高高的院墙。
      还没站稳脚跟,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不知触发了哪里的机关,箭镞如急雨般扑面而来!
      “当心!”
      随着一声惊呼,裴莫染的纵身跃起,腰身拧转,千钧一发地避开了致命的箭镞,如同暴风中的雨燕,轻灵地落在一丈开外。

      “这是……牵丝阵?”裴莫染定睛观察周围,发现墙头内侧张拉着一圈蛛网般纤细的铜丝,一旦误触,就会牵动箭雨机关。
      虽然年深日久,铜丝已有松动,箭雨阵的杀伤力大打折扣,但其原理几乎和裴府的牵丝阵一模一样!
      “的确是牵丝阵。”周明韫等人顺着通济渠追踪闯入者的痕迹,竟然也殊途同归地找到了这里。
      她抬头望着门楼匾额上的“紫苑”二字,虽然被蛛丝网罗、被风霜侵蚀,但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第十八代墨魁洛书怀的字迹。

      生逢乱世,神州大地满目疮痍,朝起楼台,夕起兵燹。
      当朝早已无力负担声势浩大的营造工程,墨门弟子流离四散,墨门早已名存实亡,日薄西山。
      十六年前,洛书怀去世,赏乾元接任第十九代墨魁。
      颓唐大势之下,他无力重振墨门的昔日荣光,能做到的,唯有记录和传承。
      继任墨魁以来,他搜罗佚散的古籍图谱,复刻失传的古法技艺,也始终铭记着洛书怀最后的遗愿——找到青衣古国。
      而青冥图,就是通往青衣古国的那把钥匙。
      五年前,赏乾元踏上了寻找青衣古国的旅途,自此,一去不回。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呢?

      端午夜宴的不速之客,先是闯入书房意图盗取青冥图,而后他们循着踪迹,竟又找到了水下的密道,找到了墨门的旧地。
      周明韫知道,这一定不是巧合。
      她定了定心神,不管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都急不得,唯有稳步向前,方可拨云见日。

      “莫染,院子里现在什么情况?”
      “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荒草丛生的。”裴莫染道,“院子东边有一棵大槐树,树下有一口井,南边还有一个奇怪的大炉子。”
      “有水池或者水渠吗?”周明韫问道。
      “唔……”裴莫染皱起眉头,院子里的杂树荒草实在太多,原本的格局看不太真切。
      她沿着墙头往前挪步,小心地避开牵丝阵的机关,走出一段距离再四下观望,忽然惊喜出声:“有的!”
      周明韫心下了然,说道:“没有裴府那么复杂,应该只是一个五行生克阵法。铜丝属金,火克金,破局点应在属火之处。”
      “属火之处?”裴莫染略加思索,“是那个炉鼎?”
      “正是。”
      依照周明韫的说法,裴莫染往南边的炉鼎看去,果然发现墙头蛛网般的铜丝从四面八方连结到鼎身的铜环之上,最后收束于鼎盖顶部。
      那里,蹲着一只风格奇异的青铜机关鸟,鸟喙中牢牢衔着八根铜丝。
      看得越是仔细,裴莫染就越叹服于机关设计的精巧,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裴莫染问道。
      周明韫面色微沉,神情严肃地问道:“小染,你的箭术如何?”
      裴莫染沉思了一会儿,答道:“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她说这话的时候,竟显出了一点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自信与沉稳。
      周明韫道:“这支箭的箭镞上,我已涂了火油,待会儿你点燃它,射进炉鼎的灶口。那里是赤火阵眼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射偏,你能做到吗?”
      “我能!”
      周明韫看向裴廷信,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裴廷信抬头望向裴莫染,说道:“爹爹信你。”

      裴莫染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墙头缓缓蹲下,宁心静气,聚精会神,拉满弓弦,射出了那支燃烧着的箭矢。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向后一翻,落在墙外。由于刚才太过紧张,脚下甚至打了个趔趄。
      但是这一次,牵丝阵没有被触发,墙头没有箭雨射出。

      周明韫留心听了一会儿院内机括的响动,喜道:“成了!”
      裴廷信闻言,一刀劈掉了门上的铜锁,推门而入。
      只见院中的炉灶已被裴莫染用火箭成功点燃,正在熊熊燃烧。
      而炉鼎顶端的那只青铜鸟,已经张开鸟喙,解除了铜丝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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