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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落梅 ...

  •   “你——”
      朱令德怎么也没想到,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卖花女童,眨眼间竟刺出了夺命的利刃。
      那匕首极其锋利,以至于第一刀扎进去,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无以言表的震惊——
      她看起来才七八岁啊,怎么会是杀手?!

      那女童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天真而残忍的笑意,第二刀刺向了他的腰腹,一插,一扭,一拔,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在地上溅出一片殷红的落梅。

      这一刀似乎捅到了要害,朱令德痛苦地捂住伤口,蜷缩倒地。
      他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往喉管上再补一刀,就万无一失了!

      “啊!”卖花女童忽然尖叫了一声,撒开了刀子。
      竟然是赏遥,她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抄起山道旁的石头,猛地砸中了她的脑袋。

      “找死!”卖花女童怒不可遏,转身扑向赏遥。
      说时迟、那时快,朱令德拼尽最后一口气,擒住了卖花女童持刀的手腕,猛地一拧,那细瘦的胳膊就咔嚓一声骨折了。
      她杀人的手段绝不是小孩子能有的,那副身体却仍像孩童般纤弱。
      “呜呜……别杀我!”刚被擒住,那女童便放声哭了起来,从声音到样貌都还是七八岁的模样,却看得人一阵胆寒,说不出的诡异。

      “大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宁管家原本在远处,见动静不对,连忙带人赶了过来。
      那女童见势不妙,奋力挣脱束缚,借助树丛的掩映左移右闪,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看起来,像是早就精心策划了逃跑路线。

      “快!你去马车上拿药箱!”宁管家朝着侍从吼道,“你们,在这里守好大少爷,以防刺客再来!你,跟我去找郎中!”
      “宁管家,你……留下。”朱令德道,他倚靠在树旁,捂着伤口,面色惨白,嘴唇乌青,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好,少爷有何吩咐?我先替您包扎吧!”宁管家语气还算镇定,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朱令德的胸口和腰腹的伤口都在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保护好……令仪和阿遥。”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枚染血的兵符,交到宁管家手上,断断续续地说道,“带我、带我的遗体……回洛阳,让我……留在爹娘身旁。”
      “大少爷,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你得活着回去!”
      “刀上、有毒……”朱令德缓缓摇头,已是气若游丝。
      他朝赏遥望了过来,眸光闪动,双唇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说。我听着。”赏遥跪坐在他身旁,俯身帖耳,却只听到一声徒然的叹息——
      “算了……”

      仿佛一朵梅花从枝头上悄然飘落。
      仿佛一块即将燃尽的木炭,火光无声无息褪去,只留下越来越苍白、越来越皴裂的残躯,寒风一吹,便要化作飞灰,世事茫茫,而她什么也留不住。
      这就是……生离死别的感觉吗?

      朱令德缓缓抬起了手,却又脱力地垂了下去。

      “大少爷!大少爷!”宁管家摇晃着他的手臂,但已经再也得不到回音了。

      生与死之间的界线,一旦跨过去了,便是永远也无法回头的天堑。

      “报——!”山路上,一骑快马疾驰而来,冲散了围在梅花树旁的人墙。
      “何事惊慌?”宁管家很快收敛了悲意,警惕地拦下了那匹快马。
      “我有急报,要见使君!”年轻的斥候跳下马来,神情十万火急,当他目光瞟到树下的朱令德,忽然顿住了,“使君他怎么……”
      “先说你的急报!”宁管家打断了他,肃然道。
      “董璋率领一万大军,正奔袭遂州!”

      “什么?!朝廷军不是已经启程回洛阳了吗?”宁管家惊道。
      “原本大军已至绵州,就要进山了。但董璋一万人马不知何故调转了方向,沿着涪江一路南下,已经行至梓州,预计明天就会抵达遂州城外!”
      “别慌,我们与董璋并未公开结怨,谅他也不敢随意挑起战火。”
      “可是据探子来报,董璋打的是出兵平乱的旗号,他们说,西平王府与裴崇韬父子勾结谋反,十恶不赦,其罪……该当灭族。”

      ***

      明刀明枪开战之前,先派刺客暗杀主帅,这一招虽然阴损至极,但却十分有用。
      或许裴廷诲就是这么死在董璋手里的,而今他又如法炮制,用在了朱令德的身上。

      幽暗的车厢里,宁管家与赏遥相对而坐,彼此沉默无言。

      朱令德冰冷的遗体,就静静地躺在车厢正中央。
      赏遥摊开她的那件大氅,轻轻地盖在朱令德身上,遮掩了他身上那两个狰狞的血洞,远远看去,就像他只是睡着了。

      “少夫人……不,赏遥姑娘。”宁管家斟酌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你与大少爷虽有婚约,但毕竟没有礼成。谋逆之罪……灭族之罪……不该牵连于你,你走吧!”
      “那你呢?要和董璋正面对抗吗?”赏遥问道。
      “我不知道。”宁管家叹道。他跟从少主多年,办事滴水不漏,深受信任。但如今一朝失去了主心骨,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

      他从马车的座位底下拖出一个酒坛,拍开泥封,倒了三杯。
      第一杯,摆在了朱令德的身边。
      第二杯,递给了赏遥。
      “这杯酒,就当是饯行了。”不等赏遥回答,他自己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像是急着要把自己灌醉。
      赏遥低头抿了一小口,那酒极烈,宛如炭火灼烧着喉咙,可她非但没醉,反而更清醒了。

      半个月前,当浑身是血的裴莫染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曾经非常不安。
      她担心裴家的事情只是一个开端,似乎有什么更可怖的命运隐藏于未知的黑暗中,一步步朝她逼近。
      那时候,她也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
      但是,当命运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她反而出乎意料地异常平静。

      “遂州驻军有多少人马?”赏遥问道。
      “原本该有两千。”
      “原本?那现在能调动的有多少?”
      “至多三百,就是城中驻守的亲兵。城外的军营,我劝赏遥姑娘想都别想。”

      赏遥望着他,慢慢地回过味来。朱家的根基在中原一带,除了他带过来的亲兵,对于遥远的遂州驻军来说,朱令德这个节度使是完全的“外人”。
      他活着的时候,尚且能靠武艺和胆魄压服这群骄兵悍将;但他身死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军营恐怕立刻就会发生内乱,根本无力与董璋的一万大军抗衡。

      赏遥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守城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们该怎么办?”宁管家问,赏遥异乎寻常的冷静让他的思绪也逐渐平息下来,毕竟,现在还不是能大放悲声的时候。
      少主临终前的嘱托,还等着他去完成。

      “选三十人护送这辆马车一路南下,调虎离山。再选三十精锐,立刻赶往阆州霹雳堂。剩下的人,让他们保存实力,静待军令。”

      赏遥的最终目标很明确,她要回洛阳,回到那个掀起惊涛骇浪的权力漩涡。
      蜀地已经如此腥风血雨,京城该是何等的炼狱?
      母亲一直没有回信,她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裴崇韬、朱友谦……朝中的三大武将,顷刻之间折戟其二,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势力在推波助澜?
      还有……朱令德死前的遗愿,也是洛阳。

      从遂州回洛阳,若想避开朝廷军,最优路线就是沿着蓬溪河谷向东北方向急行军,连夜赶路,最快一天就能抵达阆州。
      他们现在毕竟担着“叛军”的罪名,三百亲兵敌不过任何州城的正规军,声势却有些太大,粮草辎重也成问题。
      三十精锐便于隐匿行踪,也足够击败路上的流寇和山匪,护送她们抵达霹雳堂,与朱令仪会合。

      虽然霹雳堂只是一个江湖势力,但那里,或许隐藏着扭转局势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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