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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龙舟 ...

  •   太平时节,仲夏端午,榴花照眼。
      洛水之上,龙舟竞渡,鼓声震天。

      当先一船通体雪白,如同一支银箭离弦射出,眼看就要将其他龙舟甩在后头。
      船头的浪花水雾里立着一名少年,穿着一件联珠纹织锦圆领袍,扎了个高马尾,浅金色的缎带随乌发飘舞翻飞,稚嫩的脸上神采奕奕,看来对夺旗势在必得。

      “那是谁家的小公子?”围观人群里有人问道。
      “哈哈!哪是什么小公子,那可是裴将军家的宝贝孙女!”
      “哪位裴将军?”
      “还能是哪位,当然是裴崇韬大将军,梁晋对峙四十年,一战八天灭梁,舍他其谁?听说现在已经加封开国郡公了!”

      岸上人们聊得兴起,却没察觉鼓声陡然变化,继而后方的龙舟一个趔趄,斜斜向当先的银白龙舟撞去!
      船身一阵剧烈摇晃,白舟的舵手一时抓握不稳,船头偏转,划桨的节奏也被打乱,眼看要被排行第二的赭色龙舟超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锦袍少女在龙头上借力一蹬,竟轻飘飘跃起,燕隼般地凌空翻身,落在一丈开外的码头上,伸手便夺下了那面朱红耀眼的龙旗。

      “好!”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赭色龙舟上站着一位紫衣少年,攒紧了拳头,气得干瞪眼。
      “投壶、射箭、龙舟,我们比到第几回了?”锦袍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粲然一笑,“菩萨奴,你就算耍手段也赢不了我的,回家再练十年吧!”
      言罢,她用夺得的龙旗兑换了第一名的彩头,是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把锦盒捆在背上,小跑两步,竟又一跃而起,像春风一样掠过水面,精准地落在岸边的马鞍上。
      雪龙驹一声长嘶,载着少女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马蹄哒哒,惊雷隐隐,刚才还是艳阳天,洛水边却忽然下起雨来。
      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场,离去时还在低声议论,裴大将军的孙女小小年纪就已有巾帼风范!
      中书令家的小公子就太不成器了,弱不禁风,连女儿家都比不过,怪不得小名叫做菩萨奴呢!

      那身穿紫衣的小公子冷不丁被雨浇了一头,好不狼狈。
      侍者赶忙撑开纸伞,掏出丝帕替他擦头发,小声问道:“少爷,今晚裴府要摆生日宴,您还去不去呢?”
      “不去!”
      紫衣少年余怒未消,“她狂什么呢?攻破汴梁明明爹爹才是首功,前阵子还把契丹打得落花流水!这个裴莫染,不就是腿脚功夫强些,假以时日,我定能、定能——阿嚏!”
      “那……生辰贺礼还送吗?”侍者犹犹豫豫。
      “滚!”
      紫衣少年冲上马车,把座位底下藏着的礼物拽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洛水,转身就走。

      ***

      虽然前些年中原战乱连绵,洛阳城也几遭兵燹,但总算还是维持着属于都城的繁华气象。

      国朝功勋最为卓著的两位大将,一位是先帝义子李司沅,灭伪梁后封中书令,兼任成德军节度使,去年率军北征,大胜契丹。
      另一位便是枢密使裴崇韬,兼任兵部尚书、领冀州节度使,有御赐丹书铁券,可免十死,日前又被加封为开国郡公,一时荣耀无匹。

      中书令宅邸建在明义坊,但李司沅长年领兵在外,只有妻子及幼子李从珩留在京中。
      裴郡公府则建在淳风坊,朱门碧瓦,高朋满座,车马纷纷。

      裴崇韬膝下有五个儿子,三个封在外地,两个留在洛阳。
      长子裴廷信乃是归德中郎将,与妻子傅冬儿育有一女,便是眼下最受宠爱的裴莫染大小姐了。
      裴莫染自小喜爱舞枪弄棒,英姿飒爽,裴崇韬为她请了江湖中排得上名号的武功教习,没过几年,在一众权贵子弟中就已经罕逢敌手。

      淡青色的雨帘中,一匹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少女单手拉着缰绳,背上插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臂弯里抱着一捆殷红的石榴花,像雨中燃烧的火。

      “娘亲,我又是第一!”裴莫染翻身下马,风风火火地冲进花厅。
      “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去换身衣服,莫要着凉。”
      花厅里,裴莫染的娘亲傅氏已经等候多时,赶忙接过榴花和锦盒,领着裴莫染去梳洗一番。
      裴莫染的生辰正逢端午,今天晚上会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家宴,主人公可不能缺席。

      为了习武方便,裴莫染平时都爱穿胡服劲装,但今天耐不住娘亲的软磨硬泡,还是换上一身缃色广袖襦裙,梳了双髻,去给祖母请安。

      穿过几重游廊,行至春晖堂。
      风停雨歇,蝉声初起。
      小轩窗里,芭蕉叶后,却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蓝衣少女,正低头看书。

      往屋里望去,茶几边坐着两名中年的妇人,正与祖母闲谈。
      较年长的那位身着绫罗,头戴珠翠,气度不凡,裴莫染认出她是西平郡王朱友谦的夫人张氏,这几年与祖母常有来往。
      另一位却瞅着眼生,三四十岁年纪,穿一身素净布衣,简约的倭堕髻里斜插一支珍珠银簪。

      “这是莫染?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呀。” 布衣妇人拉着裴莫染的手,含笑道。
      可裴府的亲戚朋友太多,裴莫染又从不上心这些人情往来,一时真想不起来她是谁,目光尴尬地左右游移。
      那妇人笑了笑,递给她一个颇有分量的包裹,“祝你生辰吉乐。这是贺礼,打开看看,应该就能想起我们来了。”
      拆开布包,里面竟是一副精工细作的护腕。
      麂皮质地,云纹雕饰,黄铜带扣,但最惊喜的是,护腕的内侧精心镶了一支精巧绝伦的微型机括箭筒。
      “这是……穿云追月袖中箭?!”裴莫染大喜,灵光一现,“谢谢明韫姑姑!”
      “瞧你那痴样儿,”祖母周氏打趣道,“从前为了这么个小玩意,跟你表姐大打出手,还记得起来吗?”

      裴莫染转向窗边,那蓝衣少女也正抬眸望来,却只是微微点头致意,淡淡道:“好像是五六年前了吧?莫染当时年纪还小,难免顽皮一些,过了这个生日,就该是大姑娘了。”
      裴莫染一时语塞,觉得她还在记当年的“一箭之仇”。

      原来那布衣妇人是祖母周璀的侄女,名唤周明韫,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却不愿困于高门朱户,自作主张嫁给了木作匠师赏乾元,婚后,自己也开始研究起机关技艺来。
      方才的蓝衣少女正是周明韫和赏乾元的女儿,芳龄十六,算起来是裴莫染的表姐。

      两名少女的上一次相见,已经是五年以前。
      那年裴莫染九岁不到,顽皮得紧。
      她看上了当时还是半成品的袖箭筒,硬要抢来玩,结果碰翻了烛火,燎着了赏遥画了半天的图纸,两人互揪头发打成一团……

      后来裴莫染本想找机会跟对方道歉的,但是赏遥一家很快离开了,她找不到人。
      再过几年,她几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他们也来了洛阳,更没想到会在今年生辰宴上重逢,还把袖箭筒送给了她。

      比起当年,明韫姑姑的脸上多了倦容,赏遥表姐的性子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沉稳内敛,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了。

      “好了好了,你们自去玩儿吧,别妨碍我们几个叙旧。”祖母周氏道。

      裴莫染如蒙大赦,撒丫子跑出门外,并自告奋勇地把赏遥带到了裴府的书房。
      面对一屋子的书籍,赏遥忽然变得神采奕奕,仰头在书架前仔细找寻,径自沉浸在书海里。
      裴莫染转悠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又自己溜到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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