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17、义庄

　　遥忆先唐全盛日，洛阳这座通都大邑，人口曾达到了百万之众。
　　百十年战火摧残，虽有凋敝之态，却依然是其他城市无法比拟的繁华。

　　但有生的地方，就有死。
　　京城中虽不缺达官显贵，但更多芸芸众生。
　　老死的、病死的、横死的、枉死的，每个市井小民的命运无常，汇聚在这座庞大的都市里便成了某种常态。
　　这其中，自然也有许多鳏寡孤独无名氏，死后无人安葬，只好由义庄代为收敛。

　　城北义庄是洛阳规模最大的一座。
　　它坐落在一片野田之中，门上的铜环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仿佛是一双窥视的眼睛。
　　穿过破旧的院墙，可以看到一排低矮的屋宇，最末梢的那间门户紧闭，却有一丝灯光从纸窗的缝隙里透了出来。
　　屋内的地上简单铺了一层稻草，上面停放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高鼻深目，看起来像是一名胡姬。
　　她的致命伤应该是在胸口，血迹已经凝成了大片大片的深棕色。

　　除她之外，屋子里还有两个活人。
　　其中一人身穿麻衣、脸蒙面巾，身量纤瘦，是个小少年；另外一人看起来十五六岁，少女模样。
　　他们围着胡姬的尸体研究了许久，终于发现她的颈后有一处不同寻常的创口，像是刺入了什么尖锐之物。
　　少年拨开女尸的眼睑，发现她的瞳孔有些异常——
　　往往人死魂消，瞳孔会如水墨般浑浊涣散，她却不同，尽管已经死去数日，尸体已经开始腐败，瞳眸却依然清澈澄明，就仿佛是……
　　死不瞑目一般。

　　两人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噬魂引？”少女开口道。
　　少年点头，却又补充道：“像，但又不全像。她死得太快了，很难判断。感觉跟古籍里记载的差别还是很大。也许，还是缺那味地涌金莲……唔——”
　　头顶忽然一阵剧痛，少年跌坐在地，抱着脑袋，痛苦不堪。
　　“阿陵？！”
　　“我……没事。”名唤阿陵的少年强行稳定心神，应道，声音却还止不住地发抖，“阿姐……不必担忧，只是反噬发作的间隙变短了……”

　　为了毒杀鸩乙，她从一本无名古籍上学来金针刺穴之法让阿陵假死，当时虽然成功脱险，却留下了顽固的后遗症。
　　一开始只是偶尔头疼，最近却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疼痛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和来处，自有记忆起，便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休戚与共。
　　无论如何，她都要治好阿陵。
　　尽管……她从来都没有学过怎么救人。

　　在这个乱世之中，救人比杀人难太多了。
　　人命何其脆弱。
　　眼耳口鼻五脏六腑，毒性从任何一个角落攻入，都可能摧毁先天的平衡，导致经脉、气血、乃至躯体的崩溃。
　　就像是有一万种方式可以让人从悬崖跌落——但救人是要重新攀上悬崖，不仅千辛万苦，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他们从小学习炼毒制药，没有机会入世，虽然也看过一些医书，却对当世的医者知之甚少。
　　直到她在裴府遇见了沈靖风。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本古籍上的金针刺穴之术，或许与沈家息息相关。
　　她得找到一个深入沈家的机会。

　　“蜀地药王谷，地涌金莲现。”
　　“谁？谁在那里？”少女警觉地站起身来。
　　但窗外根本没有活人的影子，唯有无主的野坟地里，飘荡着幽幽磷火。
　　窗台上积灰甚重，而那灰尘中，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划出了一个奇怪的图腾，像是夜色中蛰伏的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