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不知睡了了多久,秦艽隐约感觉到车子仿佛开上了更颠簸不平的路——她的头更频繁地撞到车上。

      头再一次撞到车子后,她醒了。

      “马上就要到了。离了公路,地面不是很平。”陈文狩看见她坐直身,说道。

      秦艽闻言向前看去,果然前面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有像样的柏油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黄泥小路——不是由人刻意铺就而成的那种,比起路,说它只是草地里两道深一些的车辙印更加贴切一些。总有车轮经过的黄泥被压实,低陷下去,形成路的左右边界。中间还留着高起的一垄,上面还稀疏地长了一些草。

      秦艽盯着远方的路,越看越觉得神似贝克汉姆早年发型。

      皮卡车走在这条路上,歪歪扭扭,忽高忽低。秦艽坐在车里,时而突然被抛起,随后又重重落回。车子走过最深的一处土坑时,她被颠得屁股完全离开了座位,头和车顶相撞,在“咚”的一声轻响后又落了回去。

      陈文狩听见声音下意识侧头看她,只见她皱着眉头,用手揉头顶,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坐车还会被颠得飞起来。

      秦艽感觉到他在笑,也侧头去看他。因为常年的户外活动,他的肤色要比普通人深上许多,于是就显得那一口牙格外的明晃晃。

      她被那一口白牙晃得心烦,暗中盯住他——就不信他不会突然也撞到车顶,到时候她也要肆无忌惮地嘲笑一番。

      可惜现实没能如她所愿——陈文狩单手握住方向盘的一侧,另一只手肘搭在窗口,只在过坑的时候扶一下。每次经过坑洼路面,他腰上像是有弹簧,配合着颠簸微微摇摆卸掉了大部分外来的力,整个人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如履平地。

      秦艽没能如愿看到他的糗状,自觉无趣。

      “前面就要到了。”陈文狩说。

      她闻言才看向前方,已经能看到远处山坡中段较为平缓的地段有一间房子。离得太远看不清具体样貌,只隐约看出房子有斜斜的顶,上面立着一根烟囱,正往外冒着烟。

      **********

      车停稳在房前,秦艽迫不及待推门下车——这段路程虽然不说非常的远,但奈何后面这段路况实在太差,她的屁股已经有点麻了。

      陈文狩从车后座拿东西一趟趟的送到房子里,秦艽绕到另一边把自己的大箱子也拿下来,正准备进房子。

      “你做什么?”陈文狩语气有点疑惑。

      秦艽觉着他明知故问,却还是回道:“搬行李。”

      “这是我的家,你住的房子还要往后走一会儿。”他给她解释,“我阿姨做了晚饭,爸爸和阿姨叫你一起来吃,吃了饭我再送你过去。”

      说罢他把行李又放回车上,示意秦艽先进屋子里去。

      秦艽不打算自己先进去,只站在门前等他,一边四处打量——当地很常见的房子样式,用石头混着泥搭建的,铝合金的门窗,房子的侧边支起三扇太阳能板。房前有一小块空地,用砖搭了简易的厨灶。房子不远处有木头建的羊圈,放眼望去,除了来时那条蜿蜒的黄土路,其余全是一片绿色。

      陈文狩搬上最后一袋东西,提着吉他包往屋里走,秦艽跟上他走进去。

      房子里没人。里面的构造很简单,一进去便是一个接近正方形的大厅,地上铺的橘棕色带花样的小地砖。厅的正中央有一个烧火的炉子,烟囱一直连接到房顶上,正是她在远处看到的那一支烟囱。炉子上正坐着一个老式的水壶,那种肚大上方带有半圆形提手的大水壶,壶口呼呼地冒着白气。

      正厅更深处是像北方的炕一样的东西——比北方的炕更矮,更大,长宽大约相等,基本呈正方形。上面铺着花里胡哨的毯子,靠墙的位置还整齐地摞放着几床被褥,用刺绣的布盖了起来。炕前面的地上也铺了差不多样式的地毯。门前和窗前都是花色带流苏的帘子,整个房子乍一看上去很是鲜艳多彩。

      厅的最右面是两个小一些的房间,看样子是两间卧室。

      陈文狩找出一只碗,拎起炉上的水壶倒了大半碗——原来是煮的茶。倒好后他又转身,拿起放在柜子上的一个老式保温水瓶——塑料外壳,瓶口上还塞着木塞的那种。在茶里又加上了些牛奶。

      他把碗递过来,抬头下巴向炕那边扬了扬,示意秦艽先过去坐着。

      秦艽坐好接过奶茶,抿了一口,热乎乎的,奶香浓郁。

      陈文狩把地上立着的矮桌摆到炕上,又翻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坚果,葡萄干装了好几盘,放在桌上。他似乎还嫌不够,又拿了一大兜子馕块,还有些秦艽叫不出名字的油炸面食来,用大盘子盛好放在桌上。

      这才给自己也倒了碗奶茶,一口下去喝了大半碗,随后道:“家里人出去了,不过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好。”

      秦艽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电视,冰箱,洗衣机一应俱全。家电看起来都是老物件,有些外壳氧化发黄。出乎她的意料,竟还有完整的一套音响设备——分声道低音的那种,用花布盖着,居然是一众电器里看起来被保管的最好的一个。

      她惊讶:“有电?”

      “嗯,政府给定居的房子拉的。”陈文狩又补充:“不稳定,刮大风的时候就没有。”

      比想象中的现代多了,秦艽心里想。随即又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卫生间?”

      “没有。”陈文狩答得理所应当。

      “那上厕所怎么办?”

      “走出去有旱厕,自己家搭的。”

      “那洗澡呢?”

      “有太阳能热水器,在房外面洗,搭了小棚子。”他又指了指一处方向,“那边有条河,夏天可以去那边洗,很方便。”

      秦艽仍心存一丝侥幸,问道:“那我住的的那个房子呢?”

      “也是一样的。”

      她终于死了心。

      正谈话间,秦艽隐约听见羊群的声音,正向这个方向走来,声音越来越近。

      陈文狩也听见了声音,道:“应该是我妹妹赶羊回来了,我去看看。”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和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女孩年纪很小,大概十岁多一点,只到陈文狩腰间的个头。兄妹两人长得却完全不像,妹妹的五官轮廓看起来要更像汉族人,只是眉毛和头发看起来格外浓密一些。

      “秦小姐。”女孩打招呼。她眼睛亮晶晶的,小麦色的皮肤上脸蛋晒得泛红,见到秦艽后有些害羞。

      秦艽摆手也跟她打招呼,和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米娜。”女孩说了一个哈萨克语的名字。

      秦艽心里觉得这家父母真是奇怪,儿子长得都不像亚洲人了,取了个汉族名字。偏偏女儿一眼看上去就是汉人模样,却取了哈萨克名字。

      “阿姨没跟你一块儿?”陈文狩问女孩。

      “妈妈回来的时候去那边森林里捡点柴火,说是家里来客人今天不烧牛粪了。”

      “那爸爸呢?”

      “被叫去阿达家帮忙做什么事情。”阿米娜说话中轻快地穿插了一句哈萨克语,秦艽虽听不懂也能大致猜出是一个人。

      “我去替他,让他回来吃饭。”陈文狩作势要往外走。

      “不用去啦。”阿米娜叫住他,“爸爸走之前说很快回来的,估计在路上了。”

      阿米娜拿了一个不锈钢的大盆,从门口的木橱柜底层拿了些土豆洋葱辣椒胡萝卜,抱着大盆就往屋外走。

      秦艽坐着也无事可做,于是也跟了上去。

      只见阿米娜娴熟地把土豆刮去皮,又同其余几样菜一起放在大盆里,从水缸里舀上几瓢水倒进去,使劲搓洗了一番。

      陈文狩抱着一捆木柴也走了过来,接过阿米娜手里的活,吩咐道:“回去写作业吧,周一还要上学呢。”

      阿米娜不愿意走:“没有作业了。”

      “那去看会儿书。”

      看起来陈文狩的话颇有一些分量,女孩不情不愿地回屋去了。

      陈文狩又去拿了一块解了冻的肉,放在案板上切。刀法很是粗放,每块肉像小拳头似的。

      秦艽在一旁看着那肉块的大小,心里估摸着自己大概吃个两块也就饱了。

      切完肉后,他又返回屋里,很快拿了根燃烧一半的木柴过来,左手还拎了个木头矮凳。凳脚磨得都成弧形了,看着是个老古董。

      他把那根烧着的木头放进灶坑里,又往上搭了些新的木柴,手拢成空碗状,凑过去往里面吹气。

      火舌渐渐起来,木头噼啪作响。

      他把小凳子摆在炉前,示意秦艽坐下,又问道:“会烧火吗?”

      “试试吧。”秦艽刚才看他的操作不像是很难。

      实际做起来也确实不难——只是看着柴烧得差不多时往里面推一推,保证它们不断在外面就可以了。当地的孩子自从四五岁就会被妈妈委以这样的“重任”,其实这个工作有没有人做并不重要,只是对于小孩来说,在枯燥的牧区生活中这也算是一种玩乐。对于母亲来说,在培养孩子责任心的同时又得到一点难得的清净时间,也称得上是一种双赢的事情。

      秦艽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自己被分配到了一个重要的工作岗位,于是认真地盯着火势,手里还攥着两根木头准备随时给这点火苗添砖加瓦。

      陈文狩看见秦艽的模样也觉得好玩——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姑娘,一时兴起跑到偏远的牧区来,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他不太看好这种行为,她又能在这种生活条件里坚持多长时间呢?

      火势正旺,锅很快烧得冒白烟。陈文狩示意秦艽往后挪,等她挪走后,他从一个搪瓷盆里舀了一大勺羊油放进锅里。

      秦艽看着锅里的油量头皮发麻,不敢仔细想这热量得有多高。

      油很快化开,陈文狩端起菜板,一口气把上面的肉全都倒了进去。

      肉在油里滋滋作响,时不时有油花崩出来,他也不躲,用大勺子翻动肉块,肉的焦香味很快在微冷的空气中传开。

      陈文狩又把切好的洋葱倒了进去,随意翻炒几下后把其余的菜一股脑也倒了进去。他信手加了些调味料,又舀了些水进去。

      “你帮我看一下,火不灭就行。”他嘱咐,走之前又把锅盖盖上。

      秦艽把凳子搬回一开始的位置,守着那一团火。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烧开了,从锅盖与锅壁的缝隙里冒出蒸气。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傍晚的草原还有些冷。秦艽又给锅底添了些木柴,闻着干冷的空气里混杂的柴火香和肉香。

      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最起码这第一顿饭是美好的。

      *******
      添了最后一把柴火,陈文狩告诉她这些木头烧光饭也就差不多好了。

      刚在门口冲洗了手,就听见不远处有摩托的隆隆声。摩托很快驶近,上面坐着两个人。骑车的是个中年男人,个头很高,头发有点长微微有点自然卷,皮肤黝黑——比陈文狩还要黑的那种。

      车子停在门前,后面坐的人先下车。才看出是一个女人,和男人年纪相仿,身形壮实。

      秦艽心里估摸着应该就是陈文狩的父母了。

      果然,没等走到门前,男人便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声音粗犷明亮,中气十足:“喔呀,是秦小姐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他口音很重,与陈文狩和阿米娜都不同。

      秦艽有一瞬间诧异于他的口音,但仔细一想他这才应该是正常的——反而是因为陈文狩和阿米娜的汉话好得过分,让她忘记还有语言差异这回事了。

      他身后的女人也十分热情,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往屋里领,口中还念叨着:“草原这边不比城里暖和,他俩怎么照顾的客人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待着。”

      她的普通话流利,只带有一点点地方口音。

      秦艽一下就明白陈文狩他们的普通话是和谁学的了。

      “我就刚出来洗手。”秦艽解释,试图帮陈文狩和阿米娜摘掉“怠慢客人”这项罪名。

      夫妻两人很是热情,拉着秦艽走到屋子里面,又非要安置她坐在炕上最好的位置上。

      阿米娜从外面端着一大盘炖好的羊肉进来——盘子足有一口大锅的大小,不太深。里面的肉堆成一座小山。

      她随后又从一个袋子里拿出几张馕来,搭在盘子上。

      所有人终于围着大盘子坐下,对面大叔先动手掰下一大块馕,又夹起一块肉放在上面,一大口咬下。

      他喝一口奶茶润嘴,随后比划着说:“哎呀,我们这里菜少!但是嘛,肉嘛,好!很好很好。”

      女人也在旁边帮腔:“这些馕都是我昨天新打的,还宣着呢。”说罢掰下一块递到秦艽手里,继续道:“牧场上菜少,又贵,来了你就多吃肉。肉都好着的,是大叔前段时间刚宰的羊。”

      秦艽咬一口馕,果然宣软,越嚼越香。

      “怎么称呼叔叔阿姨?”

      大叔突然很开心,手一拍膝盖,乌里乌拉说了好长一串名字。

      秦艽只觉得那串名字像一列火车轰隆隆地从她的脑袋里穿过去,张口想要模仿,却想不起一个音节。

      大叔更开心了,又重复一遍。

      还是一列火车。

      “吾尔达拜!”大叔从那列火车里精简出一节车厢来,“你叫我吾尔达拜就行了。”

      “这是你的姓?”秦艽好奇,“还是名字?”

      “不是不是!”吾尔达拜大叔试图解释:“不是啊!我的名字嘛,就是我的那个名字。我的姓嘛,是我爸爸的那个名字。”

      秦艽听懂了个大概,询问道:“那你的姓是?”

      大叔又乌拉拉说了一长串。

      秦艽放弃搞明白这个问题,转而问道:“那陈文狩为什么姓陈?“

      “哎呀,不是的嘛!”大叔不认同,“他不是姓陈的嘛!吾尔达拜-#%*是他的姓嘛,我的那个名字嘛!”

      秦艽听得云里雾里,试探问道:“那阿姨姓陈。”

      “我姓王。”阿姨也被这乱七八糟的对话逗笑了。

      这一家人真是够奇怪了,各姓各的。秦艽琢磨着。

      “哈萨克族的姓是爸爸的名字,就像我爸爸的姓是我爷爷的名字,我的姓也是我爸爸的名字。”陈文狩见她不理解,在一旁解释,“我的名字是我爸年轻的时候喜欢汉族文化,看别人都叫这种名字胡乱给我起的。他那时不知道陈应该是姓的。”

      秦艽没想到他的名字里还有这种乌龙事件,仔细一想他本名其实是陈文狩·吾尔达拜什么的,就觉得好笑。

      “那妹妹的名字?”

      “后来他知道汉族姓在前面这件事了,怕再弄出个奇怪的名字,就索性起哈语名字了。”陈文狩道。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