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熊拾壹

2、第 2 章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秦艽却觉得午饭的肉串仿佛还堆在胸口，起身向厨房走，想着切个柠檬泡点水喝。

　　刚出书房便迎面遇见了阿雅，秦艽奇怪：“今天不是让你不要做晚饭早点走吗？怎么还没走？”

　　阿雅笑着解释：“我想着提前下班也没什么事儿可做，正好快换季了我去把你的衣帽间整理打扫了一下，把今冬你穿得衣服拾掇拾掇。过几天我给你分类洗一洗，收拾起来，过几个月就该穿夏装了。”

　　阿雅年纪很小，但是已经在秦艽家做了很多年了，她做事细心为人又善良，秦艽心里也拿她当作家人：“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等你不忙的时候慢慢收拾就行。”

　　“好嘞。”阿雅应声往门外走，似是想起来什么突然转身道：“秦姐，我过两个月能请一周假吗？我家有个亲戚要结婚。”

　　“好啊。”秦艽答应得爽快，“你到时候把准确日期告诉我就行。”又顺口问道：“老家的亲戚结婚？”

　　“没呢，在新疆。”

　　阿雅走后，秦艽捧着一杯温热的柠檬水坐在沙发上。

　　新疆..... 不如就去新疆吧。

　　有了大概的目标，秦艽突然开始有点激动了起来，像是一刻也不想等立刻就要出发才好。她打开电脑准备做点旅行的攻略。

　　最好小众一些的，不那么多人知道的地方。既免去了呆看熙攘的一颗颗黑色脑袋，又能一人独自拥有风景，这样最为理想。

　　网上的信息很多，葡萄，馕，烧烤，喀斯特地貌，许许多多的草原，高山，和河流，与小时候读书时对新疆的模糊认知基本别无二致。一页一页看下去，一本讲述本地少数民族游牧生活的书吸引了秦艽的注意。抱着好奇的心态粗略读了读前几章，不知不觉中入了迷，竟也不愿意停下来。

　　她上学时地理学得不算好，对于新疆的了解也只囿于书本上的只言片语和后来社交媒体上的旅游风景照片。一直以为只有内蒙古还有人过着游牧生活，她默默地嘲笑自己的无知。继续读下去，又被书里描述的自由恣意，却带有一丝冒险精神的不确定的生活吸引住了。

　　她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仿佛回归原始社会，只考虑一日三餐，四季变化。

　　去体验一下这样的日子，至少去看看吧。秦艽睡前突然在脑中闪出了这句话。

　　*****

　　这一觉睡得香甜，秦艽难得地一大早就起了床，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得尽快把眼前的活干完了。各种样式的稿子也都给的差不多了，不管Nancy那边再提出什么离谱要求，在之前那些草稿上改一改细节应该都能交差了。秦艽自我安慰着，最多再撑两个月，尾款拿到了就直接去玩了。

　　作品最后的样子已经大致在她脑海中有了模样，只需要把想法具象成为电子模型。有着意念的支持，秦艽只顾埋头苦干，一时间效率也是出奇得高。

　　这么一忙起来就有了一些废寝忘食的感觉，程乐的电话打进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秦艽一只手摸到手机，接通后歪头夹在肩膀上，屏幕上已经有了大致的成品模样，她在调整其中一栋楼的房顶装饰细节。

　　听筒传来程乐的声音，背景听起来很嘈杂，她音量也高很多：“出来玩啊！喝酒！”语气有点亢奋，听起来已经喝了一些了。

　　“不去。在工作。”秦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早点把这东西搞完。

　　“明天再干！”程乐继续劝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秦艽心里默默说又不是你干活，你自然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朋友新开的酒吧，来了好多人，吃的也非常好吃！”她突然想到，“诶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没。”

　　“那快来吧！我都答应人家了我有个美女朋友要来，他们都起哄不信呢！”程乐又哄又劝，“老板还在阿勒泰有一家酒吧，说了邀请我们有机会去新疆玩呢。你来认识认识我下次带上你一起去玩。”

　　秦艽只听见了后半段，确认道：“哪？”

　　“在体育场这边，叫‘响’，我给你叫车！”

　　“不是这个。你说他还有个酒吧在哪？”秦艽追问。

　　“阿勒泰！”说罢以为秦艽不知道这个地方，补充一句：“新疆！老板是那边长大的。”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奇怪，平时根本没有联系的东西一经提起便接二连三地以各种形式出现在身边。秦艽还想聊两句，程乐那边有人叫她，应该是新一轮游戏又要喝上了，她急着要挂电话，“车我给你叫好了，四十分钟后去你家接你。一会儿见。”

　　不等她再说话电话已经挂了。

　　经她这么一搅和，秦艽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专注早就烟消云散。一歇下来也觉得有些饿了，索性也就去玩一会儿吧——放松一下，顺便看看那个程乐不知道又从哪结交的新疆酒吧老板朋友。

　　秦艽简单打了个底，顺便描画眉眼画个淡妆。随手翻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搭上条深色牛仔裤，从镜中端详一下自己，只觉得打扮得过于单调，于是又挑拣了条银色毛衣链配上。

　　路过餐桌时看见阿雅早就做好的晚饭摆在桌上，隐约记起来几小时前阿雅探进半身跟她说给她炖了排骨汤。她当时正沉浸在稿图中，有回复阿雅吗?

　　记不清了，大概是嗯了一声。

　　车应该是还有几分钟才会到，秦艽端起汤碗啜了一小口。汤早就凉了，但阿雅应该是把多余的油脂撇掉了，很清爽，还加了些泡过的干松茸，配上点葱花点缀，味道鲜甜的。

　　秦艽想着依照电话里的情形一会儿免不了要喝酒，她又大口喝了几口。用汤打个底吧，总好过没有。

　　车程不算远，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地方。秦艽推开车门，一阵风卷过。北方冬天的风干燥而寒冷，像是表面长了钢针，直直冻到骨子里去。

　　秦艽裹紧外套，端详眼前这家店。

　　玻璃大门，落地玻璃窗，透出里面的装修。装修是常见的清吧的文艺风格，整体光线很暗，只有一束束暖黄色的光从每张桌子的上方投下。招牌上只有一个字“響”，和一款威士忌同名。

　　也不知道算不算侵权。秦艽暗自想着，走到近处才发现牌匾上的大字右下角还有个极小的“吧”。三得利的法务可以下班了，她胡思乱想。

　　一走进门音乐的声音便震得她心脏跟着顿了一拍，原来只是长了个清吧的样子，里面也没有舍弃大城市喧闹的灵魂。

　　程乐在里面靠墙的一桌，坐在正对门方向的沙发上，眼尖地早就发现了她，正冲着这边招手。

　　这张桌围了十多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年纪范围分布也颇广，乍一看上去，上至40岁的精英商人模样男人，下至三四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

　　程乐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拉着她坐在身边，向周围人炫耀：“我就说我这个朋友是个大美女吧！你们偏不信。”

　　一个大学生男孩笑嘻嘻应和：“我们是说不信有比程姐更好看的人。”

　　程乐似乎已经和这些人熟稔起来了，只顾着继续胡言乱语：“不仅是人长得好看呢！作品更好看，这是我手里最厉害的人了。”

　　那些人又跟着嘻嘻哈哈附和。

　　秦艽见惯了她喝酒后说话不着边际的样子，只和众人简单打个招呼便坐下。程乐转头低声询问：“吃点什么？”

　　这也不是个埋头吃饭的场合啊，秦艽腹诽，只说：“随便点些下酒的零食吧，我走之前垫过一口了。”

　　趁程乐去点单，她打量着一桌人。那几个大学生应该互相认识，彼此更熟悉些，其他人应该不算很熟，偶尔还会有些客套。也不知道程乐又去哪里搜罗了这样一群朋友。

　　正想着，旁边的人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坐在旁边的是学生样的男孩，他一问出口，那几个相识的伙伴一齐向秦艽看来。

　　“秦艽。”

　　“哦-- 秦姐姐。”男生开始介绍自己，“我们几个是旁边美院的，程姐之前去我们学校招聘会认识的。”

　　程乐好像提过她去大学招聘会，还邀请她一起，美名其曰可以看看年轻小伙子养养眼，但她随便找个理由给婉拒了。看来这几位就是她找好的“护眼材料”了。

　　“你们是学什么的？”她随口闲聊。

　　“雕塑。”

　　“版画。”“版画。”

　　“自行车。”

　　？秦艽迷惑，自己才毕业几年，现在美院已经教的这么全面了吗？

　　“啊，我是他们隔壁体院的。”对面的男孩解释。

　　程乐现在是想转型做体育经纪人了吗？秦艽想着，向对面的男孩看过去。嗯，肌肉紧实，看得出个子不矮，坐着的时候身材比例看着也不错。唯一的缺点是肩膀略显窄了点，但再看一看脸，瑕不掩瑜，这点小小瑕疵也不是不能原谅的。

　　确实是格外护眼，怪不得程乐破例“收入麾下“了。

　　程乐正好端着个两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把左手拎着的一打酒放到桌上，又从右手托盘上端下来几个盘子。

　　程乐介绍：“彭响，酒吧的老板。”继而又看向男人：“秦艽，我签的雕塑家。”

　　男人对秦艽颔首，道：“早就有幸看过秦小姐的作品，一直想着作者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没想到机缘巧合，还真让我见到了。”

　　“您过奖了。”秦艽和他客气。

　　自行车男孩大声在一旁大声嚷嚷：“还不是因为我随便一出校门就逮着个程姐，不然哥你哪来的这个机缘！”

　　秦艽仔细一打量两人果然长得有些相似，只是老板多了些沉稳。又突然想起程乐说他是新疆人，但怎么看也不符合新疆人浓眉大眼高鼻梁像欧洲人的说法。

　　“您是新疆人？”

　　“对。”老板语气有点疑惑。

　　“不是很看得出来。”秦艽解释。

　　“哦。我是汉族人，只是出生在新疆而已。”

　　忘了这一茬了。看多了讲少数民族的书和影视作品，都忘了现在新疆城市里其实有大多的汉族人了。

　　“彭老板很喜欢你的作品风格，总跟我提起说想要见见你，再给店里添上一两件小作品。”程乐在一旁打岔，“今天也是一定要请你过来坐坐，听说你来了，酒钱都不收了。我们也是跟着沾光了。”

　　秦艽推脱：“那怎么好意思呢，该收还是要收的。”

　　彭响大笑：“本来程老板赏脸来了就不能再收钱了，她偏把这推到你身上去。”又补充，“就当作送秦小姐的礼物了，只希望以后秦小姐有新的作品可以给我一个欣赏的机会。”

　　秦艽本就偶尔会做些小的雕塑给朋友，通常是小而精的练手物件，周围有人喜欢了象征性地给个材料钱也就拿去。她对这些不是十分地在意，“这都好说，我按照店里的风格做两件送来也可以的。”

　　程乐却嘴上不饶人：“可不能便宜了彭老板了，他财大气粗的，咱们得多宰他点儿。”边说边把一碟切好的墨西哥卷饼换到秦艽面前，低声嘱咐：”给你点的，你没吃饭。“

　　那边彭响也不恼，只是哈哈笑。

　　秦艽看他们的相处，心中猜测两个人应该已经很相熟了，也不再客气。只是程乐向来事事都跟她讲，连走路脚趾撞了沙发都要给她消息轰炸，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个人。于是凑到程乐旁小声问：“怎么认识的？”

　　程乐趴到她肩头耳语：“回去说。”

　　众人推杯换盏，东拉西扯地喝了几轮。秦艽来得晚，比其他人都清醒些，听着几个人反反复复夸赞这间店的选址装修，和彭响交换生意经。

　　秦艽不太感兴趣，突然想起她说这老板在新疆还有店的事，随口打听：“听说彭老板在阿勒泰也有间酒吧？”

　　“对。跟这家一样。”

　　“我正好过段时间想去趟新疆旅游，有什么推荐的路线吗？”她询问。

　　彭响倒是很耐心给她解释：“那要看你对什么类型感兴趣。新疆很大，你要很细致地看一圈光是几天时间肯定不够。如果你只是对美食感兴趣，只去乌鲁木齐，哈密，伊犁，几个大城市就可以，也可以从甘肃那边开始，那边也有很多特色的美食。如果你想看风景的话，那就是北疆，阿勒泰，喀纳斯，赛里木湖.....”

　　“那如果我想体验游牧生活呢？”秦艽接着问。

　　“那时间短的话就更不现实了。”他解释，“想体验生活那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体验到的了嘛！”

　　“我不差时间。”秦艽确实也不在乎需要多长时间，这一个活做完的钱足够养活她一段时间。更何况她闲暇时做些作品，也能卖一笔可观的数目。“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彭响呷一口杯里的酒，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还真认识个朋友，家在阿勒泰市西边差不多四十分钟车程的一个乡县。家里做职业牧民的，前些年一个老板在他家地上盖了一个房子说是要做民宿。地方太小了也没人去旅游，不知道那老板当时怎么想的，房子一直也空着。你要是感兴趣我帮你联系联系。”

　　秦艽本也没抱多大希望真的能进入到牧民的生活，只是随口一提想着可以找到个离牧场近的地方。没想到还真找到门路了，整个人顿时积极了起来：“那太好了，麻烦你了！”

　　又叫了几轮酒，学雕塑的那个大学生女孩逐渐酒力不支伏在桌上。众人也都是喝酒图个轻松娱乐，不力图灌酒劝酒，相互道别散了场。

　　这桌人都走光了，只剩了彭响和弟弟，还有程乐和秦艽。

　　程乐也没少喝，脖子和耳根都隐隐泛着红色，精神一松弛下来整个人显得蔫了许多。秦艽不放心把她一个人送回家去，打算直接把她带回家住一晚，低头摆弄手机叫车。

　　余光瞟到一杯水被放到桌子上，然后听见彭响的声音，“喝点水，醒醒酒。”

　　“谢谢，我没事.....”秦艽刚想推拒，抬头看见一杯水被放在程乐面前正对的桌子上。

　　彭响闻言手一顿，下意识看向她。

　　她掩饰自己的尴尬：“谢谢呀，她好像确实喝的有点多了。”心里却暗戳戳地责怪程乐，天天鸡毛蒜皮都和她说偏偏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告诉她，等她醒了必须严刑拷打！

　　彭响很自然，又倒一杯水放在秦艽面前，“没事儿。你也喝点，喝了酒要多喝点水代谢。”

　　秦艽连忙道谢，心里给彭响默默加上一分。至少明天拷问的时候不用抨击这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