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不对 ...
-
别院厅中，摒退了其他人，闻人雅对越明喝道：“跪下！”
越明未置一词，单膝跪地。
闻人雅负手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可知错?”
越明沉默不语。
闻人雅语气冰冷，“我知你心怀不轨，总是寻隙与我作对。可如今你领着侯府的薪奉，在外便是侯府的脸面。为着自己的一时意动，草率举止，任性妄为！确是成功将我置于两难境地，但你可曾考虑过侯府上下其他三十余人的处境?！”
越明仍是沉默。
闻人雅怒道：“说话！”
越明缓缓开了口，“……便请侯爷……将我逐出府去吧。”
闻人雅蹬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还觉得委屈，要与我置气?”
“……不是气话，这次的事情……我是有考虑不周。”越明抬起头来，目光沉沉。
闻人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游移着躲开了越明的逼视，又在片刻后调转目光，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本侯刚刚在外为你担当，现下就将你赶出府去，让人如何议论？你休想借机败坏本侯声名！”
越明:“……”
他只是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他要的就是闻人雅形象坍塌、名声扫地，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与初衷相符的事态，他却莫名起了担忧，又在事情成功解决、闻人雅声望更上一层时感到如释重负？这太不正常了，或许是在这里待太久了，安逸的生活容易磨灭人的斗志，现在他急需找个地方，重拾本心……
“那侯爷打算何时逐我出府？”
“……半年……或是一年吧……至少等灾情过去，此事平息……”闻人雅犹疑不定地吞吐。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补充道，“你的身份还未查明，同党还未揪出，我怎敢放虎归山！”
越明苦笑，一年半载的，黄花菜都凉了。
“那……听闻七日后侯爷与少君同去宛丘，能带我一起吗？”
闻人雅似是为难地皱了皱眉，勉强开口道：“……此行名单已经敲定……你若是非要同往……”
“明白了。”越明笑了一笑，打断了闻人雅的回答。
是时候死上一死了。越明下定了决心。
*
当然，他不是真的要死。
何况，他也已经死无可死。
这是系统提供的辅助功能，被他视为秘密武器的——
死遁。
系统提供了三次死遁机会，帮助任务者及时矫正方向、修改路径。
任务陷入瓶颈、无法推动或是宿主面临生命危险，可以选择死遁。
每次死遁后，任务者可选择另一身份重生，继续未完成的任务。
但时间线只能向后选择，不能向前回溯。这意味着每次重生，时间都会更加逼近结局，任务压力便会更加紧迫。
三次死遁之后，任务者便失去了干涉任务世界的机会。如果故事尚未走到结局，只能任由它自行向前发展。而自己，则在黑暗中等待最终结局判定。
能够等到结局扭转成功的判定，便是成功完成了任务，只是等待判定的过程想必有些煎熬。
能在三次死遁机会用完前亲眼看到结局扭转成功更好。
能不用到任何一次死遁机会、在第一次选择的身份下顺利完成任务自然是最好。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越明并不想祭出这项武器。
只是现在，他看了看自己——出师不利、暴露彻底、势单力薄，加之道心不稳……重开，必须重开！
敌人如此强大，这次，他一定要选择一个全面抗衡闻人雅的存在，地位、财富、人手，通通武装到位！
*
七天倏忽而过。
府中修缮完毕，侯府上下搬回了原邸。
越明既已下了决心，这七天里的头等大事——就是痛痛快快地玩。
尤其喜欢和宝儿玩。
宝儿很聪明，家里教得也好。
虽是个五岁女娃，可父母已经为她开蒙。背过《三字经》，读过《千字文》，也习了一手稚嫩的小楷，跟着父亲拨过几次算盘。
闻人让人给她打了一把小算盘，七寸长、两寸宽，红酸枝的架子，黑檀木的珠子，缀一串红璎珞，安排她跟着账房薛先生学算术。
宝儿对这玩具爱不释手，成日里扛着跟在薛先生后头，两条小短腿捣腾得飞快，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经过，便是她又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
每日课业结束，这个哥哥就会探头探脑地出现。
越明最爱给她讲“咸蛋人”的故事——
“每逢月圆之夜，月亮背后就会长出一只超级大怪物，它头上长犄角，身后有尾巴，肉嘟嘟的身体蹦一蹦，星星都能震掉几颗。
怪物摇着尾巴直冲下来，眼看就要撞上地球！
突然，地里钻出一个庞然大物！它穿着红灰相间的紧身铁皮，带着忽明忽暗的蓝色宝石，额头窄，下巴宽，眼睛像咸蛋一样闪闪发亮！它单手挥拳，冲了上去，跟怪物缠斗在一起！
怪物左摇右摆，就是摆脱不了这个讨厌的“咸蛋人”，终于！它——-“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咸蛋人连忙停了下来，这才问清，原来怪物人是在找妈妈呀！月亮仙子只告诉了它妈妈在地球上，于是它就一头扎了下来，谁知道这个咸蛋怪为什么偏偏跟他作对呢？
怪物人哭得好伤心，咸蛋人不知所措，只能答应带着它找妈妈。他们从地球的南边飞到北边，从东边飞到西边，一起看雪看花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从身高体重聊到犄角下巴，就是没有找到怪物人的妈妈。
最后，怪物人对月长嚎：“嗷呜——”悠悠一声叹息传来，月亮仙子遥遥道：“孩子，你是地之灵气孕育而来，你的母亲就是山川湖海、草木大地啊！”怪物人顿悟，咸蛋人了然，从此他们一起——推进垃圾分类、开展植树造林，共同保护着地球母亲……”
反正呢，怪物人和咸蛋人有时保护地球、有时帮助弱小、有时救死扶伤，总之就是在做好事啦！多么润物无声的美德教育，越明不知给自己竖了多少大拇指。
第一次听时宝儿还提了许多问题：“怪物人没有翅膀吗？光靠尾巴就能飞吗？咸蛋为什么会发光呢？咸蛋人住在地下吗？还有其他咸蛋人在那里吗？”
后来她只说：“好想吃咸蛋哦。”便以两人面面相觑结束。
越明也爱乐此不疲地逗她玩“藏宝游戏”——“猜猜铜钱/珠子/头绳……在我哪只手里？猜中了就给你哦——”上过几次当后，再来这种把戏，宝儿就要撅起嘴巴，嫌弃地扭头，“哼，两只手都没有，猜哪只手都是空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越明便要乐得打跌，哈哈笑着捧住她的脸颊使劲揉搓，“是是是，你不是三岁小孩，你已经是五岁小孩啦！”然后再掏出藏在口袋里的小玩意儿。
有时哄骗她叫自己“叔叔”，拿着厨房偷来的糖糕或是麻饼，一本正经地发号施令：“叫我叔叔，否则今天的糖糕都会被我一口吃掉！
宝儿歪头奇怪道：“可是你也没有比我大很多啊，他们都让我叫你‘哥哥’——”
越明便神秘一笑，洋洋得意道：“哼哼，其实啊——我比侯爷还大呢！”
宝儿便又为他的胡言乱语愤愤不平撅起了嘴。
*
第二大事嘛，就是思考怎么“去世”比较合适了。
自杀，越明第一个排除。这只会让闻人雅认为自己软弱无能、胆小怕事，在与他的交锋中一败涂地，而选择了屈辱地逃脱。走了这条路，非但没有为自己一个月来艰苦卓绝的斗争画上完美的逗号，反而助长了反派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绝对不行。
他杀，越明也下不了手制造。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无辜背上“杀人凶手”的恶名，在染血的阴影里惴惴不安。如果对方是闻人雅……越明倒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再来一场“临终谏言”……算了吧，能不能打动闻人雅不好说，能不能骗到他才是首先要担心的。
还是选择意外吧，虽然本质上也是自己选择了“死亡”，但至少看起是一场猝不及防的事故。
意外有很多，其实越明一个都不想尝试。
他迟迟不想选择死遁的原因也在于此。为了避免世界观混乱，当他选择死遁时，必须是在亲身经历“死亡”的过程。
系统只是在他“将死未死”之际，将他的灵魂从当前这个身体中抽出，保全他向下一个角色投放。而正在“经历死亡”的这具身体，便会在系统的运作下失去生命，只是这个世界中的人们都会以为他是在前面的过程中顺理成章地死去。
因此，选择“意外”的方式也很重要。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噎死。这种死法并不常见，他也奇怪第一个跳出脑海的竟然是这个。可能是真有过吃一大口干巴红薯差点被噎到翻白眼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回想完这段经历，他毫不犹豫地排除了这个选项。怕不是真噎死了系统都没来得及救他。
意外受伤而死似乎比较常见。摔倒、磕到或是被重物砸中一一想想都好疼，可能还会流满脑袋的血，他可不想吓坏宝儿。
或者试试中毒？可他要去哪里准确找到毒物从而非常“不小心”地吞吃入腹？目前府里他已知带毒的就只有那片铃花，可那毒性似乎并不致命，或许经年累月才会危及性命，而他等不了那么久。
最后他决定落水。府里有片假山，中间蓄了一泓小池。虽然闻人前几天又调来了一名侍从，几乎寸步不离地监视他——想来是为自己离府后做准备。但谁能保证人在池边走，不会滑一跤呢。况且他学过游泳，完全可以在水里潜伏一会，等时长差不多了开启死遁，再张开口鼻引水灌入，无需痛苦太久。“死亡”时间就选在闻人离府之后，避开这个老奸巨猾的煞神。到那时，纵使他有怀疑，也已经鞭长莫及。
二月十五，宜出行。
一大早，府里便开始忙忙碌碌，将准备的行囊——装上车马。
闻人雅负手看了一会，偏过头问道：“越明呢。”
长乐上前一步答：“一早就去了假山那处。”又补充道：“安平一直在盯着他。”
“嗯。”闻人雅颔首，抬步向假山方向行去。
越明倒不是故意不去干活，只是他发现宝儿一早去了假山边，不放心才偷偷跟了过去。
或许是这几天他为了侦查地形、研究落水点去得有些频繁，被小姑娘发现，以为那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便也吵着闹着要去那玩，被他严令禁止后，竟然趁着今天府里人仰马翻没有时间照管她，偷偷往这边来了。
到那儿时，就见宝儿正蹲在池塘边，自顾自跟水里的鱼儿说着话——
“小鱼小鱼，你有翅膀，还有尾巴，你会飞吗？”
“小鱼小鱼，你‘啊哦啊哦’，是饿了吗？”
“水里只有水呀，没有吃的，你一定饿坏了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似是要给鱼儿寻找吃食。
一转身，却发现越明正站在对面树边，正双手插腰怒瞪着她。
她惊呼了一声，脚下一滑就要向后倒去，越明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力将她往回一拉，自己却一个倾身一一
他有一瞬想顺势跌入池中。
但是不行，他不可能再让宝儿承受一次别人为救她而死的重压。
惊魂甫定，越明立马抱着宝儿疾走几步，远离了水边。
他扬起手掌，作势就要抽她屁股，“说了不能一个人玩水，是不是不听话！”
宝儿刚刚着实被吓到了，低着头抿着嘴不敢说话，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越明立时心软了，只硬着声气又说了两句。
一大一小正僵持着，闻人雅施施然走了出来。
“你倒是很有忧患意识。”
“侯爷谬赞。”越明不失恭谨道。在宝儿面前，他时时记得要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
闻人雅踱了几步走到池边，望着悠远水面。
片刻后，他转身看向越明，似笑非笑道，“听闻宛丘盛产芒果枝，细嫩香甜，此次前往，可要本侯带回一些赏你？”
越明将宝儿放下，虚空画了个圈，示意她待在原地不要动。
走到闻人身边，越明继续恭谨，“旅途劳顿，便不劳侯爷费心了。”
闻人雅似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宝儿，稍加示意，便有一人自假山后走出，领着宝儿下去了，正是安平。
闻人回转过身，重新望向池水。沉默片刻后，又道，“此去本侯便要离府月余，你可有话要说？”
越明歪头想了想道，“嗯……祝侯爷得偿所愿？”
闻人雅失笑，“那你岂不是就要事与愿违了？”
“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越明故作深沉地哀叹。
闻人似是感觉好笑，拿眼瞥他，开口道：“你安分待在府里，我不会……”，话未说完，却猛地抓住胸口衣襟，面上一下失去血色。
他似是痛极，鼻尖沁出冷汗，身躯微微发抖，双膝一软，眼看就要向水面栽去！
来不及多想，越明一个箭步跨到闻人面前便想把他抱住，手刚碰到闻人肩膀，脚下石块突然滑动，他措手不及，失了平衡向后仰去——拼尽力气按住闻人肩膀一推，他更快倒向了池中，“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