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自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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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头恭恭敬敬地一揖，道：“牢中污秽，贵妃娘娘保重贵体，小的半个时辰后再来。”
来人微微颔首，柔声道：“多谢。”
牢头便倒退几步，出了门。
来人转过身来，越明看清了她的面容。
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一双秋水瞳色如琥珀，眼波盈盈，如烟似雾。斜透进的一缕阳光将她皮肤照到近乎透明，映出青细的血管。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瓷美人！
虽已季春，牢中闷湿，她仍怕冷似的拢了拢披风，对越明涩然一笑道：“山儿，你受苦了。”
想来这就是他的姑姑——沈雁书了。
经过议事殿上一通闹剧，越明本就疑心沈雁书在深宫之中处境艰难，此时瞧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更是心生叹息。
自然是开口道：“姑姑，我没事。你没受到牵连吧？”
沈雁书闻言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说什么傻话，本就是我牵连的你。”
越明也很好奇：“国后……她为何会有此等误解？”
沈雁书抬起手来，旁边的小丫鬟递上一方锦帕，她拭了拭眼角道：“国后她……也是个苦命人。”
哦？如此蛮横霸道的国后，越明挠头。
“三个月前……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宁嘉公主。公主在御花园中玩耍时失足落水，被宫人发现时为时已晚，去时……年仅六岁。”
越明想到了宝儿，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宝儿身上……他的心现在就已揪痛起来。而他……还不过和宝儿相处了几天。国后，一个母亲……
“而这，”沈雁书继续说道，“已经是国后第二次毫无防备地失去她的孩子。”
越明诧异。
“第一次是在三年前，我刚入宫一个月，便听闻国后……落了红，失去了腹中刚满三个月的胎儿。”
“太医言称国后神思忧重，操劳过甚，加之胚胎不稳，故有此难。但因此事在我入宫之后发生，自那之后，国后便对我多有怀疑。而我，素来体弱多病，难以孕子，近年又独占荣宠，更是让她笃信自己的判断，时时防备于我。三殿下一事，让她彻底失了冷静，乃至昨日在大殿上骤然发难。”
越明可以理解，接连痛失爱子的母亲在又一次感到危险时丧失了理智，决定拼尽一切扫除她所认定的威胁。
可是他不能接受。
再惨痛的过去也不能为当下不分青红皂白的诬蔑开脱。
越明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沈雁书闭了闭眼睛，抚住胸口定了定神，问道：“可是山儿，你是如何一眼便认出了此罕见之毒？听闻昨日大殿之上……你说自己跟随家中四处游历，故而见过。可是……我知这并非真相。是否你见到了下毒之人……却要为他隐瞒？”
越明一怔。想来“沈秋山”确是纨绔浪荡，沈雁书应比国后更了解他的德性。
“难道……是那息国来使……”
越明一凛，敛了神色，“为何……姑姑会认为是息国所为？”
沈雁书觑着他的神色，“三殿下此次出宫无人知晓，中毒前后与他一行的只有息国来使……和你。山儿你自然是无辜的，所以我想……便只能是那息国来使了……或许他们结盟是假，意图入侵是真……”
越明了然。难怪易灵徽如此紧张。如果没有他这个横生的枝节，息国一行的确占了最大的嫌疑。
而他此时也不便指出下毒之人实则是闻人雅，毕竟在其他人眼中，闻人雅是确凿无疑的息方一员，揭露此事不说是否有人相信，对息国有害无利。
他斟酌着开口：“我并未见到下毒过程，此毒，确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知。”
沈雁书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国后认定了你是受我指使，行凶害人，我为你说情只会徒增嫌疑。”
越明沉吟片刻，开口道：“姑姑，可否请你帮一个忙？”
*
翌日，大殿之上。
越明双手反缚，被按跪在地。国公面色沉沉，国后怒目而视，婉妃默默垂泪，易灵徽和闻人雅落座旁听。
不待国公发话，越明率先问道：“三殿下可是无恙？”
国公默然看他片刻，道：“已得救治之法。”
越明松了一口气。
“沈秋山，昨日你说识得此毒是因四处游历所见，但大理寺已核查过你的行踪，从未离开过宛丘，何谈游历见识？”
“便不能是在宛丘境内见过吗？”
“宛丘从未有过罹中此毒记载。”
“没有记载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天地广阔，多的是深宫内院不知道的民间疾苦。”
“你！”国后忍不住斥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未曾毒害我儿？”
越明哂然，“没有做过的事要如何证明？认为我有罪的话，应当是您，国后，拿出证据来证明吧？”
国后瞪大了眼睛。
越明不待她反应，便紧接着说道：“国后，今日清晨婉妃宫门口发现一只身首分离、血肉横飞的死鼠，可是你所为？”
“竟有此事？”国公露出怒色，转向沈雁书问道。
沈雁书垂首不语。
“什么？！”国后惊叫道，“晨起后我便一直待在琼玉宫，根本未踏足她柔仪宫一步！”
“三殿下中毒时我也并未在旁。”
国后哽了一下，随即道：“毒之一物，并不见得中之立即发作。”
“死鼠一物，也不见得发现之时刚被投入。”
“……便不是你亲自下的毒，也可能是你、或是沈雁书！买通了其他人接近升儿所下！”
“死鼠当然不会是国后亲自投放，但很可能是国后买通了别人放到婉妃宫前。”
国后气结。
“所以，能否请国后拿出证据，证明死鼠并非由您授意？”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只余国后粗重的喘息。
易灵徽面露钦佩，偷偷对越明比了个大拇指，闻人雅调转目光，若有所思地向他看来。
“婉妃娘娘，现在可以说出真相了。”越明向沈雁书示意。
沈雁书抬起眼眸看向王君，柔声道：“秉国公，是一只平日喂养的野猫，将鼠咬断了脖子，作了礼物送到臣妾门前来。山儿听闻此事，便想以此为鉴，劝说国后……”
“简直荒谬！”国后拍案而起，“你和沈雁书，竟合谋陷害于我！”
“国后又何尝不是一力诬陷我与婉妃？”越明不甘示弱，“贵重之人，其言也贵重。令人生，令人死，直上云霄，或是万劫不复，全在唇齿之间。秋山此举，只为谆诫国后，谨言慎行！”
“来人，给他上刑，重重整治！”国后怒道。
沈雁书面露仓惶，握住王君衣袖，以眼色苦苦哀求。
“够了！”段和睿终于出声，“无供不得定罪。既然秋山坚决否认，国后，如果你无法拿出证据，那便把他放了。”
国后还待争辩，段和睿继续道，“律法严明，国后之尊，理当表率。”
一锤定音。
自由的空气真是甘美，越明伸展着僵硬的手臂走出殿外，易灵徵轻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嘿，你还真是厉害啊——没有做过的人不能自证，指认别人有罪的人拿出证据，这叫什么——”
“谁主张，谁举证。”
“哦——”，易灵徽拉长了声调，“真是很不一样的想法——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
是时代进步的成果，越明在心中澄清。
“你们呢，还要继续留在王宫吗？”越明问道。
“唔……至少要看着三殿下安然无恙才能放心吧。”易灵徽偏了偏头。
“嗯，我的使命也算是成功完成了，那么，便就此别过吧。”越明对着易灵徽拱了拱手。
“后会有期。”易灵徽笑着回礼。
闻人雅神色难辨，看着他似是欲言又止，最终却只道了“珍重”二字。
越明敷衍地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世事总是难料，谁想到这句“后会有期”几天后就一语成谶了呢。
*
自由来去如风，刚到手一天，便失去了。
越明如今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无聊地拔着苔藓。
虽然将他掳来的人一声未吭，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国后的雷霆手段。
果然，火符燃起，四角油灯点亮，照出了国后那张雍容华贵却阴云密布的脸。
“看到本宫，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国后森森道。
“我只是不明白，国后为何就认定了是我呢？”越明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是有天道昭昭，要你行迹败露！你那一套玄虚，只能骗过国公，骗不了我！”
越明沉吟。行迹败露……天道……昭昭？国后这话……难道是有人曾向她暗示此事是“沈秋山”所为？会是谁呢？
国后恨恨道：“牙尖嘴利的小子，不吃点苦头又怎会吐真言！国公舍不得他的爱妃伤心，我可是巴不得她难受。”
“来人, 好好审他!”
车轮式审讯开始了。
一天、二天、三天……越明数着小窗投进的光线从明到暗，再从暗到明，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人不睡觉就会发疯。越明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接近极限。
他看到国后的脚停在自己跟前，声音却像来自天边般缥缈——
“大殿之上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怎样，现在可知道怕了？”
“呵”，越明冷笑一声，懒懒抬起眼皮，于一片晕散光影中找到国后的眼睛，“我是已死之人，自然悍不畏死。就是不知国后，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能不能做到悍不畏鬼呢？”
国后冷哼一声，“少在本宫面前装神弄鬼。想要害我儿的，便是厉鬼我也要与他拼命！”
“本宫看他是冥顽不灵，别让他合眼，继续！”伴着掷地有声的命令，国后身影渐渐远去。
当门被再次轻飘飘地推开，越明已经做好了死遁的决心。
如果没能在穿入的角色身体死亡前选择死遁，他的灵魂会随身体一起消亡，永远失去重来的机会。
虽然现在就放弃刚刚开局的第二次很可惜，但与永远失去机会相比，该做的选择一目了然。
可是来人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闻人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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