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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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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坐到了宋可微的对面。这一回,我们在前往巴黎的列车上。
彭严坐在宋可微的外侧,高亦锐和常情和我们相隔一条小小的走廊。她们时不时和我,和彭严,和宋可微说几句话,聊几句天。
“哎呀,没想到已经第九天了,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我都不知道回去要怎么办。”恋恋不舍地说这句话的人是常情,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自称有些戒断反应。
毕竟法国是我们行程中的最后一站。
到达巴黎,也说明旅程的倒计时已经开启。
我说是啊,我好舍不得姐姐。说完这句话,我对彭严笑了一下。
彭严挪开了视线,去和高亦锐聊天,问他们回去之后要做什么。
“口渴。”我不理彭严,把这两个字硬邦邦的丢出来,不加称谓,又像是自言自语。
常情隔着一张椅子和一条走廊玩笑似的嫌弃我:“你口渴就喝水啊。”
我抿了抿嘴,然后笑了。
因为宋可微已经把打开的水瓶递到我面前。
我说谢谢姐姐,同时享受着常情高亦锐和彭严三人的诧异目光。经常考砸的小学生在这学期依靠偷偷送礼得到了‘三好学生’的名号——我就是这种小人得志的痛快,而他们三人大概就是被蒙在鼓里的惊天震惊。
水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我把水瓶递回去。宋可微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接过水瓶重新盖上瓶盖。
我又把胳膊伸到宋可微面前,“好痒哦。”
宋可微拉着我的胳膊凑近看了看,在我胳膊上的大包上摸了摸,说:“看着比前几天好多了,再涂点风油精吧。”
她从她的路易威登大包里拿出了那瓶用了一半的风油精,打开后把瓶口按在她的指腹上,再涂到我的胳膊上。
风油精的味道很快就在车厢里飘散。我的胳膊触及到冰凉的风油精和宋可微冰凉的手指,我弯下腰来,上半身趴到桌上,抬眼看她的神情那么认真,好像这世间除了给我涂风油精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其他的人或者事值得她去分心。
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受了伤,或者被蚊子咬了,妈妈也这样为我涂抹青草膏。垂着眼睛,手指尖上沾染一点点青绿色。专注而认真的,治愈我的伤口是她生命里第一大事。
我无法否认这一刻的心动,我想要亲吻宋可微。
“好了。”宋可微长而卷的睫毛很柔和的扇动,它是蝴蝶,振翅而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宋可微的目光又飞向其他地方,收起了风油精。
我把胳膊收回来,重新挺直了腰。
抵达巴黎的午饭又是一顿中餐。
宋可微坐在我和彭严的中间,给我盛汤。
这一路我已经接受了常情高亦锐和彭严三人无数诧异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得意到后来的习惯再到如今的麻木无视,我从宋可微手中接过汤碗,向她道谢。
大概巴黎的盐很贵,紫菜蛋汤的味道淡的几乎没有。我侧头,在彭严的注视下,整个人贴到宋可微的身上,在她耳边悄悄说:“想吃泡饭。”
宋可微的嘴角不自觉抬了一下,很快又收住。她的耳朵全都红了,一直到耳根都和今天的夕阳一样红。
我们在等待导游办理入住,酒店大堂站不下我们整个团的人,我们五个人就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大门外面。
我和宋可微躲在廊下,看彭严站在夕阳里。
彭严说:“她朋友少,这回出来一趟认识你们也挺好的。”
我和宋可微都没理他,站在我身边的常情就开口接话:“以后回国了还要再出来玩啊,反正我们离得都很近。”
我说:“好啊。”
彭严看着我,脸上褶子又堆起来了。夕阳有些刺眼,他便眯着眼睛:“她好像挺喜欢你的,要多来往啊。”
高亦锐侧身站在常情身边,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长廊下。他比我先开口,一本正经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真的,姐好喜欢你啊,你看今天一路上姐一直在照顾你,姐夫都没这个待遇。”
哇,他好会说话。
我笑着把头靠到宋可微的肩上,一只手顺势绕住宋可微的胳膊,又牵起她的手。
“是嘞,我爱姐姐,姐姐爱我,我们是双向奔赴哦。”
常情和高亦锐只把我的话当作玩笑听,等我的话音落下,他们立刻表演呕吐。
彭严刚提起一口气,酒店的自动门开了,导游喊我们进去拿房间钥匙。
因为我们是最后拿的,所以我们五个人也住在了相邻的三间。我的房间挨着宋可微和彭严,他们两人对面的房间就是高亦锐和常情的。
拎着行李进入房间之前,我拉着宋可微的手臂,问她又借了一次风油精。
彭严已经在她们的房间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看我们。宋可微便从包里把风油精拿出来给我。我道谢,又说一会儿用完就来还。
宋可微的房门关上了,常情靠在门口对我挑挑眉:“你收拾好自己来找我们交代哦。”
我笑眯眯的说,好啊。
常情的房门也关上了,我才回到我自己的房间。
行李刚刚放下,口袋里的手机无声的震动起来,是吕涛给我打来电话。
他先关心了我几句,问我在欧洲玩的怎么样,后来进入正题:“你让爸爸找的这个赵时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是欺负你了吗?”
“没有。”欧洲房间隔音不好,我戴了一只耳机,声音压得低,同时在整理我的行李。
“那你查她是为……”
“你怎么那么啰嗦啊,你不能直接说吗?”
吕涛不是第一次在我这里吃瘪,他闷了一下,很快说:“这个赵时莺现在在锡海市当设计师。”
“结婚了吗?”
“没有。她的风评不太……她,额,她和你一样,喜欢,她……”
“她是女同性恋。”我皱起眉,替他说出这几个病毒般的字眼,“那她现在有女朋友吗?”
“小文,你是不是喜欢她啊?你听爸爸和你讲……”
“我不要听你和我讲。你早有现在这样的好爸爸样子,早干嘛去了?你早对我妈好点,不把她打死,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从行李箱中取出宋可微的半瓶风油精,把它打开。其实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喜欢同性原本就和这些事情没什么关系,但我偏偏就要把它加到吕涛的头上。
我要让他时时刻刻都有清醒的认知: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他认为不好的事情,全都拜他所赐。
吕涛果然被我的话堵得沉默。
我又说:“我没有喜欢赵时莺。赵时莺有女朋友了吗?”
吕涛叹气:“没有,她好像一直在等一个她很喜欢的人。小文啊……”
“知道了。”不等吕涛的后话,我挂断了电话。
风油精的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令我着迷。时不时我就想要闻一闻这股刺鼻而浓郁的气味。它让我清醒,令我镇定。
赵时莺没有结婚,她在等待一个她很喜欢的人,我当然知道那是谁。
风油精的味道太浓了,镇定清醒过了头,人莫名其妙就开始兴奋,心跳过速,指尖颤抖。我咬住了它冰凉的瓶口,嘴唇周围沾染上风油精,又凉又辣的感觉霸道的充斥入口腔,钻进我的咽喉。
如果宋可微也有这风油精的味道这么强势——不敢直视,不敢做出选择,永远在等待她人的救赎——风油精的瓶子被我重新盖上了。幸好宋可微没有那么强势。
我把风油精的瓶子放进口袋的同时,很突兀地想起我的初恋。
我十七岁之前和许多男人谈过恋爱,可是没有一任能够维持超过三天。我受不了他们对我有意无意的触碰,在听见他们甜言蜜语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倒在地上的我妈。
十七岁,我去珀斯玩的时候遇到了吴望。
吴望和我一样在澳洲留学。她长得很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很快就和她恋爱,也在这时向吕涛出柜。吕涛的反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吴望的恋情只是维持了短暂的八个月。
恋爱的前几个月她一直用我最爱的笑眼看着我对我说:“虽然我叫无望,但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诶。”
恋爱的后几个月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笑眼,哪怕我跪下来求她,她也只是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说:“舒文,我觉得你生病了,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有什么病?
我怕她出事,不许她出去玩;我担心她被人欺负,不许她在学校里和别人说话;我惦记她吃不惯澳洲的东西,一应的衣食住行都要帮她安置好。
我有什么病?
爱也能够算是病吗?
可是为什么,我明明这么爱吴望,她还是不肯和我在一起,还是固执的认为我生了病?
我记得我们分手的那一天,澳洲下了大雪。我用吴望在留学生群里买来的二手菜刀挡着她的面割破了我的手腕。
鲜血一滴一滴流下来,我的眼泪都没有落下一滴,可吴望却哭着帮我找纱布,帮我止血。
我说吴望,你还是爱我的呀。你既然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吴望把纱布按在我的手上,她哭的浑身发抖,使劲摇头:“不是,不是的舒文,你吓到我了。你去看医生吧,我求你了,如果你想要证明你爱我,你就去看医生吧。”
我去看了医生,可我还是失去了吴望。
推开房门,我想我不能再去想吴望了。她不会像赵时莺等宋可微那样等我,我也不会去等她。
我现在的时间很紧迫,没有几天我们的旅行就要结束,而我必须要在结束之前完成我要做的事情。
这些短暂的时间用来缅怀她,足以证明我曾经对她的爱了。
房门关上,我把那个喜欢笑,喜欢公平,需要尊重的吴望,也一同抛在了身后。
“你应该去找一只金丝雀,我不是你的金丝雀。”
对了,吴望曾经是说过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