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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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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瀛也笑,坐到他对面,伸出手。只见他手上也缠着几圈黑砗磲,乍一看与萧峣那串相同,仔细看就会发现,周瀛的手串中间有一颗珠子与其他珠子有异,颜色相同但光泽不同,反倒更像是珍珠。那颗珠子向萧峣的左手偏转着,萧峣动了动手,奇的是,他的手往左,那珠子就往左偏,他的手往右,那珠子也往右偏。
“有意思。”萧峣说“什么高科技。”
周瀛便笑笑:“不是什么高科技,引力而已。”
“没见过,你在海里也能感应到吗?这么强的引力?”萧峣转了转手串。
“只要你戴上就行。”
“你这是在我身上装了个定位器啊。”
话音刚落,萧峣便偏头咳嗽起来,一时止也止不住,那架势活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周瀛眉头微蹙,轻轻顺着萧峣的背:“怎么?生病了?”刚刚他便觉得萧峣声音不对,脸也比平时红些,他还以为是萧峣刚睡醒的缘故。
“还好,有一点着凉。”萧峣勉强停住,喉间难受,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还未碰上,那杯子变被一只手抽走了。
“不是一点。”周瀛丢下一句,向吧台走去。
萧峣隐约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一点不悦来,不敢确定,咋嘛了一会。抬头看他,却见周瀛从吧台回来,手里端着杯热水。
周瀛把水放在萧峣面前:“喝这个。”
怎么?这人鱼也讲究生病喝热水吗?萧峣心中奇到,但还是一言不发,从善如流地端起水喝了。
“你有没有发烧?”
“发烧?没……吧?”他也不知道。
下一面他便石化在了座位上——周瀛弯下腰来,手掌迅速覆上萧峣的额头,冰凉的触感抚上他的额,顷刻带走萧峣所有的思考能力。此人滴水不漏,游刃有余的外壳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外面熙攘的人声忽远忽近,树木枝叶缝隙间筛落的阳光碎片穿过玻璃悄悄抖落在萧峣轻颤的睫毛上。
“感觉有点。”周瀛实际也不太能确定,他不是恒温动物,只能根据他前两次抓住萧峣手腕的经验来判断。
周瀛的手上满是茧,摩过他额头时传来粗糙的质感,这质感却让人莫名地安心。
“回家好吗?”周瀛问道。
萧峣回过神来:“回家?回我家?”
“我家你也去不了呀。”周瀛认真道。
虽然有些许唐突,但二十分钟后他们就站在萧峣的公寓门口了。
萧峣也曾想过自己开车或打车,但前一种被周瀛否定了,后一种被现实否定了。理由分别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开车,和他下楼急没带手机,而那为数不多的现金也浪费在了那一口没动的面包和咖啡上。第一次,萧峣口袋里窘迫地只剩下几个钢镚儿。
萧峣生平坐地铁的次数堪比二十一世纪来鲸鱼搁浅上岸的次数。当萧峣佩戴着顶奢高珠品牌首饰,穿着裁剪得当的私人订制服装,长身玉立,优雅端庄地踏入地铁时,他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般惊恐而局促。
市中心最拥挤的四号线地铁上,人与人完全实现了零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前胸贴后背,只不过是你的前胸贴他的后背。两人好不容易挤进一个角落,萧峣贴着车窗站着。皇上微服私访访进了菜市场,满地鱼腥,无处落辇。他一时间变身炸毛的猫,浑身散发着大难临头的紧绷与警惕,观察着四周。
地铁加速减速,萧峣的头更晕。却还大睁着双眼,环顾四周。这样拥挤的环境下,车厢中仍有许多年轻人能腾出手玩手机,视周围人如无物。萧峣不禁佩服,并想到王晓闻平时也这么上班?Simen平时也挤这地铁?张三、李四、王五他们都不容易啊!万恶的资本主义心底竟萌生出一点怜悯来,由此可见,古时候皇帝巡访民间可能真的不仅仅是为了游山玩水,似乎确凿是有利于体察民情的。
真在萧峣想入翩翩时,地铁一个加速,萧峣立刻贴牢身后的车厢壁。眼见面前白花花,颤巍巍的“五花肉男”就要碾他身上,危急关头,小时候母亲礼佛时听的大悲咒在他脑海中回荡起来。然而预料中的肉夹馍惨案并没有发生——周瀛微微侧身,竟一个肩头就稳稳撑住了那往后倒的两百斤胖子。萧峣看向周瀛,他一手扶杆,一手撑墙,这姿势活像是把萧峣护在了怀里。
周瀛那双沉静的眸子毫不避讳地迎上萧峣的目光,极快地说了声:“没事。”声音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萧峣如扇的睫羽眨了眨,随后好似没听到一般看向别处。
晓色净明,日朗风清。
萧峣的公寓很大,两层复式,套内三百平。请了有名的极简风设计师来装修,到处都铺了阳关,清爽得很。但一个人住本就没什么东西,再加上钟点工定期清理,干净地简直像商品房,没什么人气。
萧峣四肢冰凉,简直冷得有些僵硬了。一到家就往房间里去,打算拿件厚点的外套穿上。
周瀛从后面跟过来。当他踏入主卧那一刻,萧峣便觉得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不安。不应该啊,自己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这儿也不是闺房,有什么进不得的呢?萧峣心中嘀咕。
萧峣扭头,看到衣柜上放射的大片阳光,突然想起什么!当即大步走到房间另一头,也顾不上窗帘电动不电动的了,刷!一声拉得紧紧的,遮盖住窗帘后面那十八开的秘密。
房间立刻暗下来。周瀛有些奇怪得看向萧峣,萧峣伸手打开了吸顶灯,对周瀛尴尬地笑了笑。周瀛不懂这笑背后的含义,于是也回以一个微笑。
萧峣裹上大衣缩进懒人沙发里,并没有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客人的打算。
“体温计有的吧。”周瀛问,看起来他也并没有让萧峣招待他的打算。
“那个银色箱子里。”萧峣朝旁边的置物架扬了扬下巴。
周瀛在那药箱里扒拉一会儿,拿出压箱底的水银温度计。
“怎么不直接用那个红外的,那个快。”
“水银是最准的,身体的事情不要图方便。”周瀛回道。
萧峣挑了挑眉,心想这老气横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而且别的我也用不来。”周瀛诚实地补上一句。
萧峣:“……”好吧,虽然是水里来的,但其实是个土大鲵。
萧峣见周瀛拿着体温计朝自己走来,拢了拢袖子正准备要接,却发现那根体温计已经递到了自己嘴边。
……
其实此刻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假装毫不在意地咬住那根体温计,但不知是不是病得糊涂了,萧峣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马失前蹄,他竟是很没出息地呆在了那里,舌头把嘴里的门牙数了一遍,抿了抿嘴,才怕体温计痛了似的,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地含住了那根体温计。冰冰凉凉的,和那条鱼一个温度。
“我看你有感冒药,先给你泡一杯,一会儿体温量出来再看要不要吃退烧药。”周瀛说。
很少被人照顾的萧峣此刻有点心不在焉:“哦……”
“热水和杯子在哪?”周瀛问。
“热水、杯子。”萧峣分别指了指饮水器和高柜。陷在松软的沙发里面,饶有兴致地观察周瀛猫着腰捣鼓饮水机。水里来的土大鲵好像对人类社会的现代智慧结晶很不了解,扣了半天也没扣出水来。
“这个怎么……”
见周瀛把手指往饮水器出水口里伸,萧峣脸上笑意更浓。在确认了那是凉水出水口后,打开手机上的app,远程打开了饮水机。周瀛的食指还堵在出水口,喷涌而出的水瞬间滋了他一身。周瀛一惊,仿佛遭遇敌袭一般敏捷地弹开。
“噗!”萧峣一时仿佛是头也不痛了,胃也不疼了,浑身筋骨都展开了,忍俊不禁,在沙发上憋笑憋地东倒西歪。
周瀛虽然仍不明白这饮水机的构造,但万分确信是萧峣搞的鬼。他有些无奈地看向萧峣,却见了他满脸的笑意与开怀,心中蓦然柔软下来。记忆飘回虚无缥缈的很多年前,当萧峣还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时,他站在沙滩上,码头上,又或是游轮甲板上,有过这样无所保留的笑吗?似乎也没有。
人的一生要笑很多很多次,很长很长的时间,可当这笑挂上了萧峣的脸,却显得弥足珍贵了起来。
水没停,还在往下倾泻着。“怎么是凉的?”周瀛问。
萧峣打开了热水出水口。周瀛接了一杯,泡上感冒冲剂,放到萧峣面前,发现这人竟还在憋笑,五官都憋得微微扭曲了。
“没良心的,别把体温计咬碎了,里面是水银。”周瀛先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萧峣艰难地指了指手机,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周瀛,嘴里还含着那根遭了老罪的体温计,口齿不清道,“手滑了。”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时间差不多了,拿出来看看。”周瀛伸手。
萧峣刚才使了坏,现在乖了起来,顺从地把体温计递到周瀛手里。
周瀛拿了体温计对着光看了看,皱眉到:“38.7,你昨晚回去干什么了?”
这种类似被查岗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萧峣含糊其辞:“没干嘛啊,就办了点事。”
“不会是昨天在海边吹了风吧,你身体素质够差的,平时要多锻炼,别不拿健康当回事。”周瀛一边念着一边在那药箱里找退烧药。
又被教育了的萧峣:“……”你才虚弱!你全家都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