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协作》》旧异

1、人鱼

　　风很大，夹杂着海水特殊的气息。
　　萧峣站在甲板上，今天没打发胶，发丝随意地向后飘散着。
　　太阳西沉，海水和天空映成一色，斑斑驳驳地闪着刺目的光。
　　“老板，厨房已经预备好晚饭准备上菜了，宾客和媒体也都准备好了，等您过去就可以开始了。”助理小声催促着。
　　萧峣眯着眼睛盯着海面，助理仔细看看，只觉得那些光斑晃眼地很，不知道这让人琢磨不透的老板在看什么。
　　“老板？”
　　“你看那是什么？”萧峣伸手指了指海面，一撮淡淡的紫光与海面上的夕阳交杂纠缠，一闪而过。
　　“哪有什么东西？就是海水呀？”
　　萧峣无声笑着，摇了摇头，一摆手向舱里去了，“进去吧。”

　　庆功宴办得很上台面，包了艘游艇，最大的包厢里摆了几十桌，来的除了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还有各大媒体报社的记者，他们都架好了长枪大炮，只待萧峣登场，就用闪光灯和快门来向世界宣告萧家的“太子”，下一位掌舵者不只生得一副好皮囊，手段也是相当了得，刚刚由他牵头的这个收购项目打通了集团在N国的市场。
　　几度觥筹交错之后，这位骄子突然站上台宣布出资五百万支持s大的海洋研究项目，为国家的科技事业发展作贡献。意气风发，落落大方，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叫好。在一片赞扬声中，集团内部的股东却愣在了原处。
　　萧峣一下台就被萧父拉到了一边:“怎么回事？没听你提过？”
　　萧峣含糊其辞：“响应国家号召嘛，永远跟党走才能走得远走得稳。”
　　“荒唐，你怎么也昏了头了。五百万不算个小数目，你提都不提一声就在这种场合宣布，钱是事小，你让那些股东怎么说，他们会没意见？”萧何一个头两个大，想不明白自己这向来行事稳重的儿子今天这么突然这么鲁莽。
　　“爸，你就放心吧，钱从我私账走，不会动用公司的资金。”
　　萧何看着自己儿子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不满：“你的钱？你的钱就能……”
　　“唉爸，晓闻找我，怕是有事。”看着门口出现的小助理，萧峣道她来得及时。丢下吹胡子瞪眼的萧何就走了。
　　只是路过的王晓闻：“？？？”

　　萧峣来到甲板上，头顶仅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侧靠着围杆，燃了一支烟，扭头把那盏灯也拧灭了，黑漆漆一片只有一星橘红闪烁。海面盛着的月光，银白色，盛着月光的水，墨黑色，撞在一起，倒有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萧峣伸手把烟头在栏杆上摁灭了。于是连最后的光亮也没了。海面起起伏伏，只有海风呼啸的声音。萧峣眸光晦暗：“我可走了？”没人回应。“下次再来看你。”说罢，下了台阶。
　　四月份，光华集团的最大股东宣布股权授让，受股人自然是萧峣，即使只有百分之十，也让萧峣一时风光无限，全国报道。其实事情的走向与大部分人预期的一样，虽然萧何这些年来被传过有的私生子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但他本人承认的却始终只有萧峣这一个，不疼他疼谁?何况萧峣并没有走老套的纨绔子弟之路，反而天资过人又刻苦勤奋，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虽然拿到了股份，但萧峣依然在销售部经理的位置上坐着。他毕竟还是年轻，得从基层一路干上来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拥有领头指路的能力。
　　周二上午A飞M市，飞机直冲云霄，进了平流层平稳飞行，萧峣接了空姐递来的毛毯，合眼小憩。直到二三十分钟后，舱内响起气流颠簸的提示音才悠悠转醒，他透过窗外的云海，看见地下碧蓝的大海，又想起那束紫光，打开电脑的搜素引擎，进入s大海洋研究组官网。
　　——新发表了论文《青蟹蜕壳前的习性与特征》
　　——新的研究成果《比目鱼的共生伴侣与其繁殖最适环境的关联》
　　没找到自己关心的内容，萧峣冷哼一声，国际顶尖学府？全国排行第一的海洋研究专业？不知道的以为自己那五百万是拿给他们搞水产养殖卖海鲜的呢。
　　一下飞机就匆匆去巡了当地几家大型商场的店，走向国际是光华未来的发展方向，这几家商场都有光华入资，这次来M市的首要任务就是视察子公司的海外业务。
　　赶场跑了三四家才打道回酒店。坐在平稳行驶的商务车中，萧峣伸手摁了摁酸痛的后颈，一个颈肩枕立马递到了眼前。
　　“谢谢。”萧峣接过枕头套在脖子上。
　　递枕头的人是Simen,Simen是萧峣手底的组员，一直很有眼色，做事很有分寸，工作能力也没的说。所以进几次出差工作萧峣都把他带在身边，可以算是萧峣的副手了。
　　“头儿和我还谢什么？”Simen笑着，露一口白牙。
　　萧峣昨晚没睡好，当下疲惫得很，“嗯”了一声，没多说。

　　M市的天气很热，萧峣进了套房里冲了个澡，裹了浴袍，坐在客厅的小几前处理今天视察后得到的一些数据和问题，叫了Simen来自己这汇报。
　　两人处理完工作已经十二点多，深夜压榨员工肯定得犒劳一下，萧峣叫了宵夜。
　　“头儿，我们这会处理完工作要不要留下来玩两天?”Simen一边说一边把点餐送的餐前包抹上蒜味黄油放到萧峣面前的盘子里。
　　“我不吃这个，大晚上的太味儿了。”萧峣抬头瞟了眼又低头去敲键盘。
　　Simen的手一僵，而后不动声色地把面包放到自己盘子里。捡了块抹了蓝莓酱放到萧峣面前，见他没说什么，才低下头去默默吃着刚才萧峣不要了的那块。
　　夜色笼罩，外面霓虹璀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浸湿了地面，灯光在地面上漫延开来，别有风情。
　　良久，萧峣才啪嗒一声合上了电脑，捡起那块面包，轻咬一口，细细咀嚼了咽下去，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刚才说出去玩？”
　　Simen忙把嘴里塞的烤肉囫囵吞下去，恳切道：“行吗？”
　　萧峣接住他的目光：“可以啊，大家出来都辛苦了，留两天就当请大家公费旅游了。”
　　Simen又笑了，他很爱笑：“头儿！你也太好了！”
　　萧峣也笑了：“别一天天地头儿头儿的了，难听死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摆谱呢。”
　　“嘿嘿。”Simen傻笑着，“那我叫你萧哥吧，萧哥才不会摆谱呢，萧哥对我们最好了。”
　　萧峣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高脚杯泯了口红酒。
　　“唉，萧哥，你打算去哪啊？我在这也没个朋友一起玩的，要不我和你一道儿呗？”
　　“行啊……我打算去M大学看看。”
　　“好啊！怎么想去大学?”Simen殷切地把所有他觉得好吃的都推到萧峣面前。
　　“随便转转呗，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投资渠道，以后公司引进人才也有优先权。”萧峣慢条斯理地用细绢子一根一根擦着手指头，状似不经意道。
　　“还是萧哥想得周全。”

　　一行人解决完所有事务后，萧峣宣布给这次出行的组员放假三天，工费报销住食。大家欢呼一片，留在国内的组员则把柠檬味的朋友圈刷满了微信。正在此混乱中，萧峣和Simen已驱车赶往M大学。
　　在萧峣慷慨表示出资翻新学校所有宿舍楼与图书馆后，校长笑得见牙不见脸。
　　“听说贵校在海洋研究方面颇有造诣?”气氛烘托到位了，萧峣开始进入正题。
　　校长是个聪明人，立马会意：“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萧先生的？”
　　“既然校长如此坦诚相待，那我也不客气了，我此次确实是带着问题前来的，不知道能否向贵校的弗里斯昂教授请教一二。”
　　二十分钟后，秃顶啤酒肚老教授匆匆赶到，金丝眼睛，西装革履，外部硬件都到位了，可就是看不出一点文化人的气质。
　　萧峣扭头，见Simen在那盯着脚尖，不知在想点什么。
　　“Simen，你先出去吧。”
　　“啊？”突然被点名的Simen懵了一下。
　　“你先出去，我有话和教授讲。”
　　“哦。”年轻人没再多说什么，听话地转头走了，背影有点落寞。
　　萧峣看他出去，关上门，才扭头。在别人学校却改不掉一贯的领导作风，比了比旁边的椅子道：“教授请坐。”
　　教授没觉出不妥，稀里糊涂地落座了：“萧先生，听说你想问我关于美人鱼的问题？”
　　“是的。”
　　“您也知道，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个传说。”
　　“未必吧，如果真像您所说，美人鱼只是个不着实际的神话故事，那您也不会在这种虚无的事上坚持那么多年吧。我知道，您能告诉我更多的。”萧峣交叠着双腿，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好吧。”教授于是转身摁亮了投屏，边找文件夹边说，“不过恕我能力有限，虽然做了这么多年，所得到的也只是皮毛中的皮毛罢了。”
　　“那有什么关系？教授请讲。”
　　“美人鱼的传说在中古时期的西欧就有流传，而我们了解到的，在中国，或者说东亚地区，自古也有鲛人一说。”
　　“两个故事都可以追溯到新航路开辟以前?”萧峣问到。
　　“远远早于那个。在那个年代，航海条件还不够成熟。而鲛人在中国的流行程度远不及‘年’‘刑天’这些传说，美人鱼在西方的普及程度也远不及教皇宣扬的天主故事。两个如此相似的故事呈现在了相隔万里，交涉困难的大陆两端，究竟是巧合？还是事实？”
　　“有没有可能是陆路商队的文化传播呢？比如阿拉伯人？又或是战争，像印欧人迁徙，拿破仑战争之类的？”萧峣问。
　　“可能性微乎其微，就像我刚说的，在当时这些故事的普及度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可以算作是小众故事了。而且有关人鱼的故事也多在沿海地区流传，虽然由于艺术来源于生活的原因，沿海地区的传说多与海有关，但中亚内陆地区很少有人鱼故事流传，这一点也几乎可以排除你说的可能了。”
　　“所以两个故事的根源相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萧峣心中微动。
　　教授搓了搓干燥的双手，发出类似纸张摩擦的声音：“一点也不错，当几近隔绝的两个地方同时出现了两个大致相同的故事，那么它还真的只是空穴来风吗。”
　　萧峣没接茬，一手托着腮，等着下文。
　　教授却不再说话，站起身，摁了摁手中的激光笔，屏幕上赫然出现四张图片。
　　萧峣瞳孔骤缩，微微坐直了身体。只见四张图片皆是海，又无一例外都有一处泛着异样的光，紫的，红的，金的，与那日见到的别无二致。而第四张海面中露出一小片三角形的东西，仔细辨认可以发现那是一片鱼鳍，在阳光下像玻璃一样剔透闪光。
　　教授的声音响起：“这几张图片是这五年我和我的学生所捕捉到的与人鱼有关的全部影像。这光绝不是玻璃,塑料等海洋垃圾所反射出的，这是鳞片所特有的光泽，这种生物极其机敏，它们往往在我们发现它之前就发现了我们，而每当我们发现了它们，它们就会立即潜入海底。于是不管我们怎样努力，最多也只是捕捉到了这对外界毫无说服力的光。”
　　“有没有可能是人类穿着鱼尾服的恶作剧？ ”
　　“正因为尚不可排除这点，所以我们一直未向外界公布这个发现。但我谨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其出没的海域多为离陆地较远的未开发公海海域，而且其在海中的迅捷程度实非常人能及。”
　　萧峣盯着屏幕上的照片，若有所思。
　　“这项工作我自己研究了半辈子，但所获得的有用信息却实在是少得可怜。萧先生突然问这个问题是有什么发现吗？”教授说。
　　“唔。”萧峣收回了目光，向后捋了把头发，“不，只是从小对这方面有些兴趣罢了，多谢教授指教。”而后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久仰教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倘若有旁人问起，请教授记得本人今日是代表光华集团来向教授探讨海底天然气与自来水管道铺设入户相关问题的。另外，有相关方面的人才，也请教授多多引荐。”和名片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块宝格丽典藏版打火机。
　　“如果以后有与今日所谈内容相关的消息，还烦请教授告知萧某一声。”萧峣说着把教授手里的明信片翻了个面，上面有遒劲的钢笔写的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后来，两人去当地的农场看了袋鼠，骑了马，潦草结束了旅程。
　　归国，助理早已安排好了司机在那儿接应。萧峣却一挥手让Simen先回去。
　　“萧哥？”Simen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十二点半了，你不回去吗？”
　　“嗯，我还有点事，你跟司机先回去吧，叫他送你到小区。辛苦
　　了。”
　　“那你怎么办?”Simen有点着急。
　　“我看着办呗。打车，网约车，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萧峣说着向司机打了个手势，司机亮起了大灯。
　　Simen原欲追问，但萧峣示意司机的意思太明显——叫他快滚。而且萧峣不喜欢别人越界，干预到自己的私生活，Simen很懂分寸，忧虑地看了一眼还是钻进了车里。他关上车门，却又摇下车窗，把头探出来：“您也早点回去，有事联系我。”
　　“好。”萧峣笑着摇摇头，心道：“这小孩儿。”
　　小轿车一溜烟开走了，夜半三更，十分钟才打到一辆车，开去了上次的那片海域。
　　萧峣一个人走过长长的海岸线，沿着海上木廊走到尽头，回头已然看不见海滩了。脚下就是翻滚的墨色海水，四月的夜晚还是有点凉，萧峣紧了紧外套，盘算这这片海域的深度。眩晕感逐渐增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海底，已经分不清那暗沉沉翻滚着的到底是云还是海，于是只能缓缓蹲下，跪坐在地上，放低了重心，让自己不至于一头扎进海里去。萧峣用微颤的手扯开头两颗衬衫纽扣，企图摆脱这让他窒息的眩晕感。
　　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远处亮着鱼灯几点，是扁舟几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