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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蛇显凶兆 ...


  •   4、家蛇示凶兆

      周围都盖了瓦房了,我爸我妈商量着也盖瓦房。我很兴奋,我们也可以像我大伯家那样住上干净的瓦片房了。
      我爸在草房子外不到一米的地方开始挖地基,他用不同的铁锄挖呀刨呀,累得没力气了,就坐在地上,抽一支烟,那时的烟很多是没有滤嘴的,也很便宜。抽完了一支,站起来,朝着手掌吐一口唾沫,两手一搓,抡起大锄头继续挖。村里有两个和我们一样穷的人家会来帮我爸,我知道他们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我爸让我喊他们“文伯伯”“蔡伯伯”。一天又一天,终于半人深的沟挖好了,我爸和他那两个朋友把大石头埋进沟里。垫实了墙脚,就开始夯土垒墙了。
      父亲用两块厚实的木板固定在墙脚上,接着往模板中间填土,填满了,再用一个跟我爸腰身一样粗的一截木桩,差不多一米高,两边各有两条绳子做抓手,两个人喊着“一二三”,抬起木桩使劲捶,一次又一次,还“嘿哟嘿哟”地喊着口号,把土夯实了。这是个力气活,只有男人干得了。
      我妈就在下面把一簸箕一簸箕的土递上去,也很累。
      我帮着往簸箕里装土,我妈嫌我慢,我爸笑眯眯地说:“我女儿力气大的。”
      晚上,我妈在责问我爸:“你哥造房子,你天天去帮忙,你妈也去,我们造房子,你哥你姐你妈为什么一个人都不来帮忙?”
      对新房子,我充满期待。
      土墙有两三个人多高的时候,才有陌生的师傅来,他们有两个人,是做木工的,我爸和他们一起忙进忙出,不久就有了房子的架子了。他们在说什么“椽子”“柱子”“栋梁”,一堆堆的木头一根根地从地上立起来,扛起来。
      盖瓦片的时候,有好几个男人坐在房顶上,下面的人不住地往上递瓦片,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笑什么,好热闹,过节似的。
      房子就这样盖起来了。瓦房真高啊,我怎么跳都够不到顶。瓦房真好啊,现在下雨就不会漏了。以后我爸编的草垛子就只盖在猪圈上了。
      现在我们家也不怕下雨了。
      住上瓦房第二年,天气特别闷热,我家房顶中央竟盘踞了一条蛇!那是一条有我手臂粗的白蛇,比我的个头还长好多,盘踞在屋顶横梁上一动不动。我和我妈都吓坏了,我直哆嗦,我怕它调转蛇头向我扑过来。
      奶奶来了。
      奶奶跪在蛇下面的堂屋,她手里拿了一把米,白花花的米洒向空中,又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茶叶,也撒向空中。奶奶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念叨叨,再接着拜,又轻轻地扬扬手:“走吧,走吧!”不一会儿,那条蛇竟慢慢地游走了。奶奶说,那是白蛇娘娘,是家蛇、灵蛇,不能动它。
      可是后来不久,我妈说在家里的米缸里也发现了蛇,我爸听到了,立刻过来把蛇打死了,还说可以吃蛇肉。
      奶奶知道,赶了过来,她责骂我爸怎么能把蛇打死,打死家蛇是有灾难的,要遭报应的。她要我爸把蛇埋了,我爸后来是把蛇埋了还是扔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很害怕,家里怎么突然间一次次出现蛇呢?它会不会哪天在我睡觉的时候游到我身边咬我?这么一想,晚上我都不敢闭眼。
      夏天更热,没有电扇。
      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燠闷的夏夜,我们全家就把竹椅子搬到院子外面乘凉。父亲点燃艾草,烟很浓,熏得我呛呛,父亲说能驱蚊,不过我还是被蚊子咬得不停地挠;母亲的蒲扇再给弟弟扇凉驱蚊;弟弟有时会跑到奶奶的躺椅上,奶奶有一把竹躺椅,光滑沁凉,已经透出暗红色,那是奶奶的龙椅,大伯的孩子和我弟弟可以坐,奶奶不许我坐,我只能又羡慕又嫉妒地看。但是我更多的是看天上的星星。星星真多啊。父亲有时候就指着月亮给我们讲月亮里的吴刚,他在砍桂花树,饿了就去吃饭,吃完回来,树又长回去了。父亲让我看月亮,问我有没有看到月亮上的桂花树,还有那只小兔子。我歪着脑袋使劲地看,使劲看,怎么也看不到。我就纳闷:吴刚为什么要砍树呢?他就不能砍完了再吃饭吗?嫦娥不管吗?桂花树是怎么样的?我盯着月亮看,没找到答案,哈欠来了。
      半夜热醒了,发现已经在床上了。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我浑身都是汗。翻个身,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夏天也有特殊的福利,就是看电影。
      电影是在公社的露天空地上放映的。空地一边有两棵大树,大树中间挂起白色幕布,就向方圆十里八乡宣布今晚将在此放电影了。通常一年也只有夏秋季节有少得可怜的几次放映机会,电影一般就是《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之类的,每当知道要放电影了,吃过午饭,我就会迫不及待的搬一条长凳子去露天空地占个位置。占了位,就得守在凳子旁边,不然那些霸道的大男孩来了会把我占的位置抢去。
      那一次看电影是就在我家发现蛇后,是我上学读书前一年。那天白天家里就有些反常,医院里有几个医生来我家,不知道和我爸妈说些什么,我只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是月娥孃孃的儿子,在省城大医院里当医生。省城,那是怎样的地方呢?我想象不出来。月娥孃孃的儿子太高了,我仰起脖子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样。省城的人是不是都长这么高?
      我妈让我早早带着我弟弟去公社占位置,但是不让我拿家里的长条凳。没有凳子,我拿什么去占座?父亲问我奶奶借了一条凳子——我奶奶和我小姑住在隔壁的两间房里。奶奶破天荒答应让我拿走一个短凳子。
      那天吃了晚饭,我妈就催我带着我弟弟去看电影。我们到公社露天电影场,日头还明晃晃,和电影银幕一样的白。慢慢地,场上的孩子多起来了,天色也渐渐浑浊起来。这时来了几个面相凶巴巴的男人,他们把我们赶出了放映场。
      我在门口等,门口有个大池塘,月亮已经掉进池塘里了,还不时的抖动一下,就像刚上岸的鸭子抖动一下羽毛;来看电影的人多起来,我央求他们带我,大伯伯大妈妈叫了好几个,终于有个阿姨带我进去了。
      天已经全黑了,电影开始了,吵吵嚷嚷的露天放映场只有银幕上的声音。可是我爸妈还没来。我忘了电影放什么,我弟弟要睡觉了,怎么办呢?我就学着我妈的样子抱他,才一会儿,我抱不动了,就使劲把我弟弟摇晃醒来:“看,快看,宝林,醒醒,宝林,日本鬼子进村了,打起来了!”
      电影结束,随着人流,扛着条凳回到家,家里亮着灯,虞文斌医生伯伯、邻居伯伯坐在家里聊天,妈妈在旁边,爸爸不在,妈妈说我爸睡了,让我们不要吵他;医生伯伯和邻居说回家了,他们走后,我总觉得家里哪儿不对:桌子洗得干干净净,能看出木头原来的颜色了,黑黑的地面也好像冲洗过,我妈一直舍不得开灯,说费电,这回灯开得煞亮晃眼,还有……空气里还想有些怪异。我去看我爸,帐子垂着,我妈不让我打开。那我们睡哪里呢?我和我妈我弟睡地上,地上铺了一床席子。我很瞌睡,没等我开始思考就睡着了。
      后来我才从我妈和邻居以及奶奶小姑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拼出来大概:那天晚上,月娥孃孃的儿子从省城回来给我爸开刀动手术。手术台是两张吃饭的桌子,一张是我家的,一张问邻居借的;我家的灯是15瓦不够亮,从医院接了一盏很亮的灯,大约是50瓦,也许100瓦吧。虞医生伯伯做助手,我爸躺在吃饭的桌子上,他们就把刀开了。
      把脖子切开,痛不痛呢?我打了个寒噤;地面湿哒哒的,是冲洗血迹吗?就像过年的时候杀年猪,院子里的猪毛猪血,都得打扫干净是一样的吧!只是,只是哪儿还是不对,为什么要开刀呢?我只看到我爸脖子上包扎了一圈纱布。父亲说他脖子上长了个东西,不挖掉,会一直疼。去省城要很多钱,是虞医生伯伯帮忙请省城大医生回来帮忙的。
      那为什么不在医院里开刀呢?那么近,但是父亲没说。
      后来我还在想,开刀痛不痛呢?我去割草的时候,拿起镰刀在自己手上割了一下,好痛!我扔下镰刀跳起来。流血了。我怕妈妈问我,我知道有一种草,长在水边,叶子圆圆的平平的,我们叫它复活草。有时候我们抓青蛙蝌蚪玩,青蛙蝌蚪死了,我们就把这种叶子盖在它们身上,不一会儿,青蛙就会活过来,一蹦跳走了,蝌蚪能不能复活,我倒是记不清了。我想我在手指上盖上几片复活草就不会流血了,我妈就看不出来了。
      没几天父亲就又下地干活了。我只是发现他的头发白了很多,他还不到三十。母亲说,父亲小伙子的时候就有白头发。
      天气凉下来,晚上吃了饭,父亲就去装毛竹车,他在双轮车上装满了一车毛竹,我妈也给他准备好夜里和明天回来路上吃的冷饭冷菜,用一个搪瓷杯装着,放在一个条纹的脏兮兮的布袋子里。父亲把它挂在双轮车上,肩上斜跨拉车背带,双手把车前两根横杆略略一压,迈开大步就走了。我和我妈看着我爸和邻居几个男人拉着双轮车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从我家旁边的竹器厂装一车毛竹,拉到省城指定的地方,来回一百多公里,必须晚上出发,天亮前返回,可以得到几块钱。那时的一块钱,有现在100元吗?我不清楚,我只是想,一晚上不睡觉,在黑夜里拉着千把斤分量的重物,走啊走啊,走啊走啊,好漫长啊。那时没有想过搪瓷杯里的冷饭够不够吃,饿得双眼冒星的父亲就是为了这几元钱。我妈说我们家盖瓦房还欠着钱。
      但就是这活,也不是常有的,这辛苦钱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可以挣得的。父亲的头发一天天的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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