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虫》司清池

10、不完整的家

　　快要过年了，许灵正陪着弟弟和他一起看绘本，继母的手机响了。舒缓的音乐晃悠悠的飘着，许灵侧头看不到上面的字，但还是大声喊：“小妈妈，电话响了！”

　　“小灵，你接一下吧，我忙不开！”

　　“好！”许灵起身，走过去接电话，许琅也站起身跟着姐姐。。许灵一看上面的名字，惊喜地接起电话。“爸爸——”

　　许琅握着姐姐的手臂，也瓮声瓮气的朝电话喊。

　　“诶——爸爸明天回家，我们一起过年吧。”

　　“好！爸爸你几点到家！”许灵抱住弟弟，开心又激动。

　　电话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笔尖游走的沙沙声，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明亮的女声传了过来，许叶笙随意的说了一句，很快就挂断电话。

　　“小灵，小琅，爸爸这边有点忙，我们明天再聊吧。”

　　电话被挂了，但许灵依旧很开心，她亲了亲弟弟，牵着他一起跑向厨房。“小妈妈，明天爸爸要回来了！”

　　“太好了，有说几点到吗？”林雅在围裙上擦擦手，激动的蹲下来抱住两个孩子，期待地看着许灵。

　　“爸爸，没说。他就说明天回来。”

　　“爸爸要回来！”许琅抱住姐姐，天真地重复着姐姐的话。

　　“没关系，我们明天就能见到他了！吃完饭我们一起打扫卫生吧！”林雅笑着打断许灵的胡思乱想，推着他们离开乌烟瘴气的厨房让她们等开饭。

　　第二天一大早，许灵就爬起床准备好给爸爸的画，然后跟着林雅忙前忙后准备一家人团聚的大餐，许琅也跟在许灵身后转来转去。

　　一直准备到中午，许叶笙还没回来，三人吃了一顿过于丰盛的午餐，把动过菜放进冰箱，又开始准备更加丰盛的晚餐。

　　外面天色已经很黑了，时钟却走得很慢，许灵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和弟弟一起盯着秒针飞快转动，分针闲庭漫步，时钟打瞌睡。

　　“咔哒——”铁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儒雅的中年男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家门。

　　“爸爸！”许灵扔下薯片，扑过去迎接他。许琅也跟着姐姐，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喊着十分熟练的词汇，也跟着跑过去。

　　许叶笙摸摸女儿的头，蹲下来，抱住小儿子，直起身就朗声笑了出来。“小灵和小琅都长大了啊！有没有好好听妈妈的话？”

　　“有——”

　　“有听妈妈的话——”

　　听到客厅的声音，林雅从厨房出来，不知所措的抓抓头发，抻衣角，抬起化了淡妆的脸羞涩地笑着。“你，你回来啦！”

　　“嗯，照顾两个孩子辛苦了。”许叶笙抬起脸，儒雅随和上了年纪的脸挤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眼角的皱纹却没有一丝错位。

　　“不，不辛苦！我们开饭吧！我把菜端出来。”林雅剧烈的摇头，不知所措，看到鬼灵精怪的许灵捂嘴偷笑，更加害羞了。脱了围裙，逃进了厨房。

　　饭桌上，许灵叽里呱啦的说着学校的趣事，林雅一直给三人夹菜，时不时还会在许灵塞饭菜的间隙说一两句关于两个孩子的事。

　　许叶笙一直面带笑意的看着许灵，对林雅夹的菜照单全收，时不时还会逗一下许琅，没多久腼腆的许琅就愿意回应他了。

　　打破这幅其乐融融的假象的是一个电话，许灵看到的备注是轮船酒会设计师，许叶笙接起电话喊的却是文小姐。

　　原本和蔼可亲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恶心，透着工业糖精般甜蜜的恶心。许灵看着爸爸嘴角那抹刻出来的微笑，欣喜一下子褪去。

　　“小雅，我突然来工作了得走了，小灵，小琅，我下一次再听你们讲故事吧。”许叶笙拍拍两个孩子的头，起身去拿公文包。

　　林雅一如既往的贤惠，去拿来许叶笙的外套给他穿上。许叶笙侧头在她的脸颊亲了一下，笑着道别。

　　“过年，过年还回来吗？”林雅捏住许叶笙的衣角，紧张的问。

　　“不回来了。你妈今年的赡养费我已经给了，你那些亲戚再找你要钱，就让他们来找我吧。别自作主张。我电话打不通的话，就让小炎拿主意吧，他已经懂事了，很多事他都知道怎么处理。”许叶笙拿出准备好的过年红包放到林雅手里。

　　“可是……”

　　“爸爸，这是我给你的礼物！”许灵拿着画噔噔从房间跑出来，着急地要给许叶笙。

　　许叶笙看了两眼，笑着夸赞：“小灵，画的真好看，上面都是你的朋友吧。下次带回家给爸爸看一下吧。现在爸爸有事，得走了。在家和哥哥好好相处，别老是吵架。”

　　“我走了。”门被轻轻阖上。许灵跑到窗边，看着楼下。

　　“可是小炎已经很久不在家了啊。”林雅捂着脸呜呜低声哭了出来，身体无力坐倒地面。

　　没多久，许叶笙走出楼道，朝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走去，一个身着红色风衣冶艳明丽的女人从车里出来，他们热情地相拥、亲吻，很快就离开冰天雪地的小区。

　　许灵茫然的捏着画，一股躁闷在心肺间鼓动，她想呐喊却无从发声。身体顺着窗沿慢慢下滑，她呆呆的看着手里的水墨画，画里站在中间的是爸爸，旁边围着妈妈、哥哥、姐姐、自己、许琅和小妈妈。

　　一只肉嘟嘟的手捏住画，乖巧的脸显露出来。许灵愤怒地扯开走画，却听到纸张撕裂的声音。画从许琅的手往画的中间分裂，许灵抬头就看到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许琅，愤怒找到了出口，许灵把弟弟推倒，大喊：“你弄烂了我的画！笨蛋弟弟！”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灵，不要推弟弟！”林雅听到结实的□□碰撞茶几的声音，慌张的冲过来，抱起大哭的许琅。

　　“姐姐！”

　　“是他先弄烂我的画的！”

　　“只是一副画而已！”林雅严肃的喊到，看到许琅流血的额头一下子愤怒起来。“你看，弟弟都流血了！我都跟你说了，不要推人！”

　　许灵茫然的看着，怒气冲冲的林雅，又看向血液从林雅的指尖流出，还在大哭的许琅。不安又恐惧，许灵瑟瑟发抖着扔开画纸，跑出了家门。

　　铁门合上的巨大碰撞声，盖住了林雅的担忧。“别跑太远！”

　　林雅没办法兼顾两个孩子，给许琅那止血贴贴好，给邻居发了个信息，她就带着许琅去医院了。

　　许灵跑到寒风中，在空旷的街道无知无觉的走着，走了好久，她已经感受不到寒凉了，四肢都是僵硬的。又走了好久，许灵感觉自己有点热，空白的大脑突然想起，几年前过年和哥哥吵架，自己离家出走，在公园被哥哥背回家的事。

　　“哥哥！我好想你……你在哪？”许灵很想哭，但是眼泪被冻住了，眼睛也被雪花挡住了，许灵已经看不清路了。

　　“姐姐，哥哥去哪了？”

　　“去看妈妈了。”

　　“小妈妈？”

　　“不是。是我们的妈妈，杜良玉。她在……”

　　许灵想起不爱说话的姐姐为数不多对自己的耐心。倒下前，许灵扯住前方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人，把姐姐说出来的地址，大喊着说出来。落在对方的耳中却是气若游丝的瓮瓮声。

　　“醒了？”杜良玉按响铃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平和的看着许久未见的小女儿。

　　许灵把目光投向慈祥和蔼的杜良玉，张张嘴干涩的喊了一句：“妈……”

　　“嗯，等医生来了，让他看过，我们再喝水吧。”杜良玉浅笑安然，拍拍女儿的手安慰她。

　　玻璃门推开一阵寒风进来，许炎跟在温庭身后进来，抬眸就看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的妹妹，无语的在心里叹一口气，打算离开病房。

　　“哥！对不起——”

　　许炎转头就看到哭的稀里哗啦的许灵，有点慌张的抬起手，对妈妈和温庭严肃的保证。“我没欺负她！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

　　“对不起——我不该骂你的！”许灵想起当初自己骂哥哥的话，想起前不久推弟弟的事，泪水涌现的更厉害了。

　　“算了，过这么久我也不生气了。”许炎狼狈的叹一大口气，走过去抱住妹妹，嫌弃的接过温庭给的纸巾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爸爸不喜欢我！弟弟也不喜欢我！小妈妈也不喜欢我，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谁跟你说那个猴子和那个女人不喜欢你的？”许炎感觉丈二摸不着脑袋，试图从许灵语无伦次的话里拆分内容的主干。

　　“呜呜……不喜欢……都不喜欢我！呜呜呜——”

　　比医生更快来到的是林雅，她一脸愧疚的抱着许琅推门进来，看到哭泣不止的许灵，也止不住眼泪。

　　“小灵……”

　　许灵把脸藏在哥哥怀里不敢看林雅，小声地涰泣。林雅抱住许琅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头垂得很低不敢看人。

　　房间沉默了一会儿，杜良玉咳了一下，扬起微笑。“你先进来吧，小琅是吗？伤口严重吗？”

　　“不，不严重……”林雅抱着一脸懵懂的许琅走过去，许琅拍拍妈妈湿漉漉的脸，又前倾身体想要跟姐姐在一起。

　　杜良玉起身抱住许琅，林雅很温顺的把小孩递过去，掂掂白嫩嫩的小孩子，杜良玉把他放到床上，他立刻爬过去拉姐姐的手。“姐姐！对不起——”

　　许琅从小身体就不好，已经八岁了，比领居那个六岁的孩子还要矮，常年生病让他看起来就很脆弱。

　　许灵转头看头顶绷带的许琅，他笑得很开心，两个软软的酒窝在圆圆的脸侧浮现。“姐姐——手痛痛？”

　　许炎挡住他的小胖手，许琅一下子就注意到许灵手上吊着针。因为他害怕打针，推己及人，以为许灵也是害怕痛所以不理他。

　　许琅趴在许灵手边，轻轻地吹气。“呼呼——不痛啦，不痛啦！”

　　“对不起！呜呜呜——”许灵抱住弟弟大声地哭泣。

　　“好啦——别哭了，好了好了……”许炎好声好气哄着两个小屁孩，想把两人分开，但是许灵抱得很紧，许琅又难受得大哭，两个尖锐的哭声吵得他脑仁疼。

　　把温庭拉过来，许炎靠在他身上默默崩溃着，吵死了！感觉外套被扯动，许炎睁开眼睛就看到许灵和许琅拿他的外套擦眼泪和鼻涕。默默攥紧拳头，忍气吞声。

　　温庭无声偷笑，揉散他鬓角湿漉漉的头发。

　　医生进来看到里面各自抱团哭泣，还以为许灵走了，吓得赶紧冲过去，温庭把许琅抱开。医生赶紧检查许灵，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吊针的手有点回血。

　　“病人没什么大碍了，下次穿好衣服再出门，别要风度不要温度。”

　　“好好好！谢谢你，医生！辛苦了！”

　　“没事。”

　　杜良玉拍拍不停抽泣的许灵，走到林雅面前拉着她，让她坐到床边。

　　“小灵，无论发生什么，你先和小妈妈道歉吧！她紧张坏了！”

　　“不不不，是我的错，我……”

　　杜良玉按了一下林雅的肩膀，感激的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灵……”杜良玉抬眸看着眼睛通红的许灵，有些严肃。

　　“小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推弟弟的！我也不应该发脾气，还离家出走！对不起——”许灵一边抹泪，一边伸手拉住林雅。

　　林雅把她揽入怀里，蹭蹭她的头，也难过不已。这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啊，她怎么能那么说她！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的衣服走在外面，得受多少苦啊！

　　“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应该说你的，是妈妈的错……”

　　杜良玉看着两人相拥而泣的样子有些艳羡与落寞，但情绪消失的很快，谁也来不及捕抓。

　　第二天早上林雅拎着许灵和许琅回家，临走前杜良玉拉着她走到一边，拜托她把两块玉坠给两个孩子。

　　“……你可以自己给的。”

　　“小灵一岁的时候我就走了，你养了这孩子十几年，谢谢你！你把她养的很好！这两个玉坠煊煊和小炎都有，你帮我给这两个孩子吧。大师说，由妈妈给孩子是最好的。”

　　“可是……”

　　“好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小灵就拜托你了。许叶笙不是个好东西，但你是个好妈妈，我信你。”杜良玉拍拍林雅的手，看着她黑沉的眼袋，心疼这个同样受苦的女人。

　　林雅犹豫不决，看着杜良玉温和仁善的眼眸，紧张的神经不知不觉安定下来。“我给两个孩子，但是我也会告诉他们是你给的。你也是他们妈妈！”

　　杜良玉瞠目结舌，又很快微笑着点点头。

　　孩子离开后，杜良玉和许炎、温庭一起到食堂吃饭。许炎拉着温庭跟在妈妈身后，臃肿的羽绒服像麻布袋一样套在瘦削的妈妈身上，明明没有风，许炎却觉得妈妈飘飘乎要离开人世。

　　“妈……”

　　“小炎，妈妈不能陪你一起过年了。你想回去的话就和妹妹一起过年吧，不愿意的话跟朋友一起过也可以。”杜良玉站在玻璃门前，推开时寒风吹拂着她，她回头安静的笑着，眼里是掩不住的慈爱与疲倦。

　　“……好。”许炎把原来的话憋回去，点点头。

　　“你继母人挺好的。别怨她。”说完杜良玉松开手，玻璃门隔绝了许炎和她，她转身走在雪地里，朝着灯光微弱的食堂走去，零星的人和她一同走在路上，孤寂、哀伤与他们做伴。

　　温庭绷紧嘴巴，伸手揽住许炎的肩膀，许炎回头，空空荡荡的眼神慢慢溢出委屈，却很快被温暖的笑意掩盖，他轻轻地摇头。带着温庭一起回他们的家。

　　妈妈，我们家变成这样，我该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