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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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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黎第一反应是,她又血崩了。可明明已经是经期的末尾,没有多少血了。
疑惑之际,她听见一阵几不可闻窸窣声,她的房间在二楼拐角,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两条交汇的巷子,只见有个人站在巷中轻巧地翻上一边的围墙,又纵身一跃跳上房梁,疾步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这么多动作那人仿佛一瞬间就完成了,她惊叹到骂了句脏话。
若不是今夜月色明亮,她要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那墙可有几米高,那位莫非是身受重伤的武林高手,而她刚刚目睹的正是传说中的轻功?
正琢磨呢,又有道黑影刷地从她眼前掉下,她以为有人跳楼了,吓得差点没叫出声。
她下意识朝下看了一眼,只见那人稳稳落在地上,一身黑色劲装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衣摆,布料紧紧包裹着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她来这儿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男子身着剪裁如此修身的衣服,几乎有些不合礼制了。
那人虽未蒙面,可这距离她也看不太清对方的五官,只能依稀判断是位男子。
他左右张望,似在找人,见她立于窗前,朗声问道:“娘子可有看到贼人经过?”
“贼人?不曾。”她面不改色地撒谎,若不是此时关窗实在有些欲盖弥彰,她一点也不想回答,生怕惹上麻烦。
“还请娘子如实告知。”黑衣男子见她不配合,声音一沉,将利刃拔出了刀鞘,不知为何笃定她就是看见了他所说的贼人。
周黎在心里嘀咕,威胁我?我看你更像贼人!
她揶揄道:“血腥气如此之重,你何不自己闻着味寻去?”
“在下天生嗅觉失灵。”仿佛在说,若我有那狗鼻子,就不必问你了。
她一下被噎住,啧了一声:“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可别把她卷进去。
那人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保证道:“娘子放心,那贼人活不过今夜。”
真够狂的,她无言以对,只得指了指方才轻功大侠离开的方向说:“往那边去了。”
“多谢,告辞。”男子收起了刀,抱拳一鞠,也像会飞似的跳墙离开了。
周黎关上窗细细一琢磨才感到后怕,万一那真是位武功高强的江湖杀手,他追不着贼人回来怪到她头上,或者他追杀成功回来杀她灭口都是有可能的,她怎么敢呛他的啊!真是糊涂!莫不是被他那轻佻的打扮迷了心智!
她在屋里来回踱步,思来想去还是难以心安,最后还是抱起枕头去找了采莲她们,丫鬟们的房间与镖师们相近,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叫他们就能过来。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又迷迷糊糊地被拉起来梳洗更衣,上了马车依然昏昏沉沉,直到带着水腥气的江风扑面而来,她才彻底清醒。
江面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两岸是郁郁葱葱的山林,码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孙家今日所乘乃是来往两地的商船,登船的时候还能看见力夫们热火朝天地卸着货,她一上船就钻进船舱找到了她的房间,还好此船高大,稳如泰山,她躺在床上只感受到轻微的晃荡,一想到自己醒来时,大船将安全地行驶在江水之上,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她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动,安心地昏迷了过去。
“娘子?醒了么?起来用膳吧。”
“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
竟睡了那么久,她懒洋洋地起身用床边上铜盆中的清水擦脸漱口,拖着身子走到小桌前,上面摆着几道小菜和一碗粥。
“这粥里放了鱼肉?好鲜。”
“是啊,船上别的没有,就鱼最多了,又鲜又肥。”
“你吃了没?”
“吃过了。”
船舱房间有限,在船上这几日她和采莲一起住一间房,饭食送到各自房中,不用和孙家人一起吃饭真是太好了。
清盘行动后,周黎满足地打了个嗝,决定去甲板上看一看。
“你收拾吧,别跟着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甲板离房间很近,采莲点点头,给她简单绾了个髻,又找来件袄子让她披上再出门。
江波阵阵拍打船身,飞鸟此起彼伏地鸣叫着,码头的水腥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江水的潮湿、船舶的木质香以及泥土青草味道的清新气息,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午后的阳光总是柔软一些,温暖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在甲板上映出她的身影,只见那影子更快地移动起来,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船头处。
天地在她眼前展开,江面微波粼粼,如同铺了一层金纱,天空已逐渐被染成橙红,两岸的山峦无穷尽般延伸至远方,树影也在霞光中变得如诗如画。
满目青山,风光无边,有那么一瞬间,她出现了一种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种星移斗转山河不变的恍惚,几乎近似时空错乱的幻觉。
“轻舟已过万重山。”
周黎不由得想到李白,想到那并不存在于此间世界的千古诗人,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拥有如此豁达心境,千愁万绪涌上心头,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这可不是什么轻舟,应该叫楼船已过万重山。”语带笑意的男声不合时宜地从她身后传来。
“好难听。”她的泪一下收了回去。
等等,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是吗?在下确实不擅舞文弄墨。”
在下…是昨夜那个紧身衣男子!他为何也在船上!果然要来灭她的口吗?
周黎身子一下僵住,双手用力抓紧了围栏,她没敢回头看他,怕这种杀手有什么不能被看到的禁忌,没准儿她还活着,就是因为她没看清对方的长相,无法指认他。
“多亏了娘子昨夜相助,贼人已伏诛,不必再为此担惊受怕。”
周黎不好完全没反应,只得福了福身,表示自己知道了。
“娘子是何方人士?前往筑州所为何事?”
这是在审问她吗?她能不回答吗?可一想到他拔刀威胁人的样子…
“京城人士,来奔丧。”
“是在下失礼,节哀。”
她摇摇头,一时之间无人再出声,只是她依然能微妙地感觉到身后人的气场,他始终没有离开。
她站得脚有些疼,到底没能忍住问他:“你不走吗?”
“娘子为何不回头?”他的语气中没有威胁的意味,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若是回头看你,你不会杀了我?”
“杀你做甚?”
“…因为我知道你杀了人。”
身后传来两声轻笑,他说:“知道也无妨,那贼人乃庆州有名的飞鼠大盗,若官府知道我杀了他,说不定还会给我赏金。”
“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为何在这船上?”
“在下乃筑州人士,坐船回乡,再遇娘子,实属巧合。”
若他所言为真,又无手刃她之心,如此一位侠客还是十分值得结交的。
想着多个朋友多条门路,周黎松开握紧栏杆的手,缓缓转过身去。
在看清尹昭的那一刻,她原本尚存疑虑的眼神难以克制地动摇了。
他长了一张周正俊朗的脸,剑眉星目,神清骨秀,那双鹿眼生得尤其美,眸光清澈,盈着笑意,恍若山间的一缕清风。
薄暮斜阳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他倚着桅杆,离她只几步之遥,姿态舒展而自然,夜行衣换成了普通的翻领袍,腰间佩刀,应该就是昨夜用来杀人的那把。
四目相对,他起身抱拳:“在下尹昭,幸会。”
她也微屈膝回礼:“孙琬。”
“若在筑州遇到什么难处,可到栾华山下寻我,必竭力相助。”
周黎怕他说的是客套话,刨根问底道:“栾华山?离蒙县远吗?”
“栾华山近府城,离蒙县也不算远。”
“那我要如何寻你,山那么大,总不能在山脚瞎转悠吧。”
他皱眉凝视着她,默不作声。
周黎心里一咯噔,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得寸进尺,正要开口糊弄过去时,尹昭抬起右手,从袖中取出一支手掌长的箭矢。
“如欲求助,你便将此物钉在栾华山下的德兴镖行门前,我会知晓。”
他向前一步,把手中的短箭递给了他。纯黑的箭身由墨竹制成,银白的箭头磨得锋利无比,亮光一闪,甚为绮丽。
“这是袖箭?”
“正是。”
“多谢。”周黎没想到厚脸皮还能得来一件信物,甚至还是个武器,她拿在手中把玩着,爱不释手。
“不必谢,你若遇难求救,还得归还于我。”
“那我还是不遇到难处为好。”她将箭藏在发髻里,墨竹的黑隐没在了青丝之中,只余下一小截箭头在外,不细看很难察觉,她打算等会儿回去就放进妆奁中。好在她是自己收的首饰,还能骗骗采莲这是之前在西市买的新奇玩意儿。
她笑着看向尹昭,发现他的脸上莫名泛起了红晕,他的眼神开始躲闪,语无伦次道:“不…不还我也可以,你若喜欢…”
他在害羞,天呐,这还是昨夜拔刀威胁她的那个人吗?
周黎朝他走近一步,安全的社交距离被打破,他的声音骤然变小,呼吸仿佛都放轻了。
“尹郎君,后会有期。”她与他擦肩而过,愉快告别。
夕阳正好,若不是看到孙同远从船舱的另一头钻了出来,她还想多跟尹昭套套近乎,实在可惜。
之后几日,她也时常会去甲板上转转,可直到她们下船,周黎都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