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不如求己》青菜豆腐不可得兼

1、第 1 章

　　云城作为C省的省会，经济发达，交通便利，本地及外来人口扎堆，渐渐推高房价。除此之外，云城的高速发展还带动了周边几个卫星城市，形成一个巨大的经济圈。
　　高中生宋玉的家就处在云城西边和某卫星城的交界地带，也就是位于城郊的西岗区。虽从属地上算是正正经经的云城人，但无论相对于老城区还是近几年格外蓬勃的新城区都过于偏远，每每被人问起家在哪里，总有那么点不尴不尬的意思。
　　对西岗，宋玉有种复杂的感情。说喜欢吧，因偏远的地理位置导致的发展相对滞缓总会莫名感觉低人一头；说不喜欢吧，最幸福的童年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记忆丝丝如絮，剪不断理还乱。而今，家已不成家，父母各分散，也无所谓好与不好，爱与不爱。
　　上初中后，宋玉很是在家过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冷暴力日子，但宋玉毕竟还小，两口子对于为什么离婚自始至终守口如瓶。办完离婚手续，父亲宋延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讯；母亲毕文芳在她考上高中后再次谈婚论嫁，可惜乐极生悲，结婚前夕因车祸意外去世。
　　宋玉外婆原本身体就不太康健，加上女儿遭受变故，又忧心外孙女往后无依无靠，雪上加霜重重加码，很快也离世。
　　宋玉原也是父母娇宠长大，也曾天真活泼，哪知父母一遭感情破裂分道扬镳，似乎所有的亲情都如作假一般化为乌有。
　　因联系不上周延，迫于压力，舅舅舅妈在毕文芳过世后接纳宋玉进家门，收拾了半间阳台，摆了折叠床，一个圆凳充当床头柜，简易置物架充当书柜，布艺拉链门的拼装衣柜，再安上推拉门，也算有自己独处的空间。
　　这个阳台房她从高中住到考进大学，等到表妹毕翎初中毕业，舅舅一家搬到新区，她连能勉强栖身的阳台房也彻底失去。偶尔寒暑假回来探望外公，只能跟不情不愿的毕翎挤一挤。她早已没了家。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顺利完成学业，早日上班挣钱，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是的，虽然她努力考上大学，但大学还没毕业就因为既要学习还得兼职赚钱内外交困拖垮了身体，某一天昏昏沉沉一脚踏空，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今，秦宋玉就在这阳台隔成的房间里醒来。

　　正值酷暑，风扇大概是定时耗尽，已自动关停。秦宋玉扯开把她裹出一身汗的蓝白条纹被单，掀了掀窗帘。夏日天亮的早，窗外晨曦已露，朝阳未至。看来，虽是暑假，宋玉姑娘还是沿袭了上学时的生物钟。
　　老城区的特色是路窄，屋旧，老人多。老一辈的人要从这旧街出去，要么靠旧城改造，也就是拆迁，要么靠儿孙出息换新屋。要不是图这里的老区学位，唯一的孩子毕翎上学离家近，宋玉的舅舅毕文华早八百年就合家搬到更加蓬勃的新城区去了。
　　窗外已有隐隐的人声，街道也渐渐苏醒。秦宋玉打开衣柜，柜子里的夏装，除了校服，余下几件基本款黑白T蓝牛仔，从颜色图案和款式上竟丝毫看不出这是妙龄少女的衣橱。恰恰是她这种老阿姨喜欢的风格。
　　趁着毕家人都未起，好一番洗漱。宋玉未满十八，过完暑假升高二。曾经饱满的婴儿肥在内外双压中黯然退去，显出紧致的下颌线；身形也并未有诸多爱美姑娘刻意减肥的苦恼，反而略显消瘦。
　　秦宋玉对着镜子呲了呲牙，习惯了自己见面三分笑的圆盘脸，突然改了个冷清的尖下巴样式，一时并不习惯。大概这就是典型的中老年人心态，总认为脸颊带肉福气多。
　　宋玉左手腕内侧有一颗小痣，原本的浅棕如今微微泛红，上面不知不觉已附上一枚集“职场高压线”及护身功能于一体的封印。顺利考入二中后毕文芳奖励的手机上，寂然无声多了一枚挂坠，Q版的白衣小哥哥，面无表情举着迷你手幅，上书“一见生财”。旁人见了最多以为她是个沉迷二次元文化又有点迷信在身上的财迷少女。
　　财迷少女“宋玉”走在街上。太阳刚露面，气温已经三十出头。
　　上班第一天。

　　是的，她秦宋玉，如今变成了宋玉，只是个需要积攒功德投个好胎的平平无奇打工“人”。
　　作为经受过高等教育的本科重本毕业生，她直到死后才知道幽都是真实存在的。人口出生率年年创新低，各种因素掺杂。这不仅仅是某个国家某个时代某个世界的发展瓶颈，各个时空的人们在科技未发展到男人生子或者体外育婴之前，都会面临这个共同的问题。
　　某些世界和年代重男轻女、性别歧视、家暴不入刑等等一系列的社会顽疾，造成大批女性身亡后不肯投胎，阳间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女性子宫甚至女性本身渐渐被物化，成为权贵手中的资源，女性被拐被卖更是屡禁不止。女性解放不过百余年，又被迫回归家庭，沦为生育机器。这样的风潮之下，阴阳失调、生育意愿低下不可避免构成恶性循环。
　　阳间盼儿盼女的父母们哪里知道暗地里这种坑爹的名堂，各种不孕不育的专家号甚至小广告都不放过，明明身体没问题，偏偏就是怀不上。医生也只能说顺其自然，难不成跟病患一起搞玄学，说缘分未到吗？
　　秦宋玉一直觉得天气忽冷忽热四季混乱是电视里分析过的厄尔尼诺/拉尼娜现象，可是，幽都随处可见的宣传视频说，这是天地阴阳失和导致的秩序紊乱，久而久之必有大灾。
　　秦宋玉作为重本毕业生，为了鸡娃而失去了事业，不符合幽都女性需自立自强的投胎基本原则。故而，她需要积极投身志愿者协会，领取协会发布的任务，到不同的世界拯救因各种意外未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而心有未甘的女性朋友，积累足够功德才能参与到“时光回溯到原世界”这个体验项目的摇号之中。
　　入职培训中有提到，经过筛选，第一单任务纯属入门，主要是适应全新的工作模式，牢记工作条例。后续接单的具体任务可能有所不同，但客服的工作宗旨不变：在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全力弥补新鬼遗憾，消除怨气，以拉升投胎率。让那些遗愿未了的鬼鬼们放下不甘，积极投胎，开启新的人生，是每一位客服人员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万万没想到，任务回溯的节点居然是高二，而且，学理！
　　作为幽都编外人员，自然不会有传说中那么逆天的金手指。所有的任务都需要靠自身实力去完成，若有任何超越律法的行为，“高压线”开启，那刻骨铭心的酸爽，从入职培训时看到的视频里各种大型作死现场可见一斑。
　　想一步到位发家致富纯属异想天开，作为新手任务，更多的是体验和历练，而不是花样作死。就当进了□□系统，先撸袖子学吧！

　　根据宋玉的记忆，熟门熟路步行到附近的公园，公园里不乏早起的人，散步的散步，太极的太极，还有一群老太太练着扇子舞，一抬手，一回眸，范儿十足。秦宋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公园闲逛，脑子里却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信息。
　　宋玉所在的二中是省重点，高中有早晚自习，她每日早早出门，三餐都在学校吃食堂，夜里回来十点，两片饼干垫一垫。宋玉不是没想过办住宿，离开让她颇不适应的阳台小隔间，可刚住进来外公就叮嘱她有话就在家里说，别跟旁人讲家里的事。一个小区同住了十几二十年的邻居，不免有凑热闹爱打听的，万一落个容不下孤女的名声，不被街坊邻居从年头嚼舌到年尾？外公和舅舅向来爱面子，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秦宋玉并没有宋玉这样的纠结，住什么宿舍？高昂住宿费不说，周末节假日宿舍楼都要落锁，还是得回舅舅家。平日里上学早出晚归根本打不上几个照面，这一番折腾不是白瞎？而且，住宿舍就清净吗？一个宿舍六个人，各有脾气各有心思，跟家人处不好，跟舍友就能处好了？万一人家抱团排挤她一个，哭都没地儿哭去。
　　虽然宋玉的母亲有留下一些存款，但也只勉强够她求学期间的学费生活费，寄人篱下已够苦闷，何苦要加重彼此的负担？
　　从公园出来，在街角拐弯，手机扫码买早点，溜达到有车直达二中的公交站。这一站距二中有六站，早晚班路上车少车上人少，上学单程不到半小时，行吧。
　　秦宋玉在站牌下研究周边站点，通过站点名字及手机地图大概了解周边设施。要说普通学生，暑假首选宅在家，空调WIFI西瓜。如表妹毕翎，暑假来临，懒觉是必睡的，半个上午睡过去，吃点零食垫肚子，划拉几下暑假作业；下午歇一晌，去上父母给安排的兴趣班或补习班；晚上追剧游戏到深夜，好不快活。
　　可宋玉不同。寄人篱下的日子，看看高官贵女还不差钱的林黛玉就知道。
　　表妹去年刚上初中，舅妈恨铁不成钢，总拿宋玉昔日的成绩鞭策她，仇恨值拉得稳稳的，本就泛泛的姐妹情在不经意的拉踩中所剩无几；外公自外婆去世后愈发阴晴不定，对谁都没好脸色；舅舅忙着养家糊口奔前程，根本顾不上家里芝麻绿豆般堆积的糟心事。
　　这些亲人并不刻薄，只能说并不热络；可宋玉家逢大变，又正是心思敏感之时，不免多思多想。或许只是无意间的失当，却不由得联想放大，渐渐便生了嫌隙。宋玉日渐沉默，多跟这些亲人们接触一分都觉得难受，在家恨不能隐形。
　　亲戚长辈谁不乐意见个笑模样？可偏偏宋玉敛了昔日爱说爱笑的性情，日日面沉如水，在家不讨喜，走出去也不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让她不痛快。舅妈陈欣荣在小区也听了不少闲话，只觉得里外不是人，渐渐也就放开了，随她。

　　叹气。
　　一个人想左了，非得自己重新想明白，别人干劝，屁用不顶。尤其是，宋玉貌似并没有朋友，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正如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对宋玉来说很难适应的环境，她倒觉得并不算特别糟糕的开局。除了得重新奋战一遍高考。还是理科！
　　跟出生在蜜罐子里的宝宝们不同，囿于年代经济发展的限制，秦宋玉少时的求学之路堪称坎坷。且不说雨雪天在湿滑的泥巴路跋涉两小时去赶八点的第一堂课的艰难，以及食堂只供应米饭，需要自己带老咸菜下饭且经常吃不饱的伙食，地狱难度大概是如何在没有风扇的十六人集体宿舍和六十人“挤挤”一堂的教室里安然度过近四十度高温的暑期补课。那场面，回忆起来都是满满的辛酸。
　　秦宋玉是个能吃苦的人，经过多年社会的拷打，更是懂得何为立世之本。这些宋玉眼中很难翻过去的山对她而言只是小事。讲真，当了那么多年的家庭主妇，突然有人正儿八经给她安排任务，莫名有种下岗职工再就业的欣喜。或许是闲的长毛非得做点什么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并不只在于带孩子？
　　总之，难得的“就业”体验让随波逐流已经快失去自我的秦宋玉又重新振奋起那么一丝丝精气神。客服中心提供的信息并不多，一切都得靠自己摸索。但很明显，宋玉的诉求重点在改造自身，专注自我，这让并不擅长感情戏的秦宋玉大大松了口气。如果一上来就是情感纠葛，要求家庭幸福儿孙满堂什么的，那不如直接躺了。哪怕经历了一次婚姻，她也只当找了个有共同投资项目的搭档。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
　　一切正正好，如果没有物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