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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监狱来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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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越躺在床上,盯着手表:
7:08…7:09…
7:10!
高二第一天,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童越爬下床,抓了抓他新剪的狼尾头,又从他的众多球鞋中,挑了双最花哨的,心满意足的走出宿舍…
树仁中学紧靠松花江畔,位于江城市中心,校园很是窄小。
7:15,童越穿过教学楼,走进门卫,唱道:“老头早上吼(好)哇~”
门卫大爷正站在窗边,将一支向日葵,与一根直顺却干枯的富贵竹,放进了同一个花瓶里…
大爷头也没回的打趣道:“破锣嗓子还爱唱歌…”
童越是个话唠,初中时不仅变声失败,还顺道把自己唠成了哑嗓子。
听到这话,他急的结巴了起来:“我…我这是纯爷们的烟嗓子!你老头不懂啦!”
大爷瞥了他一眼,缓缓:“你买的那课外书,早上被教导主任没收了。“
童越‘啊?’了一声后,直接冲了出去…
因为那本画册,印的是他挚爱的大卫雕像。最重要的,这是他大哥去留学后,第一次给他寄礼物。
大爷一愣,忙的拦住他:“诶诶、骗你呢!你还真信了。“
童越被拉回屋内,懵懵的反问道:“你怎么会骗我呢…”
大爷拎起空水壶,转身离去…
“傻小子,日久才能见人心啊。”
童越对此无动于衷,只顾着寻找他的大卫,他望向窗台,那还未注水的花瓶旁,摞着一沓信件。
信件压住了大卫那挺拔结实的身躯。
童越的臭脸瞬间变成了笑脸。
江风顺着窗子吹来,他刚抽出画册,信件就全被刮飞。童越被迫停住脚步,蹲下一封封拾起…
各种信件散落一地,他无意识的边捡边看:写着喜报的录取通知书、七彩斑斓的节日贺卡、印着美景的旅行明信片、白纸黑字的江城监……
童越的手滞在半空,那信上印着醒目的“江城市监狱”,刺的他心里一惊…
警笛的呼啸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江涛骇浪震震,沉睡万日的恐惧被再次唤醒。
那年童越三岁,江城市突发洪灾,父亲为了迎娶母亲,亲手将原配推进洪水…
童越怀愧长大,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生,大哥也不会成为父母双亡的遗子。
7:18,威斯敏特钟声打响。
痛苦回忆被钟声击穿,紧接着,身后又响起另一记咳声…
痛苦一击而散。
童越回过神,慌乱间,他将信藏进了大卫图册…
他摇晃的伏起身,低下头,向外逃去。
临近门口时,童越匆匆一瞥,门框边的阴影里,蛰伏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刺儿头男人。
童越没看清他的长相,却被他结实的身板,引的又看了一眼,很快童越一愣…
对方穿着灰色短袖、黑长裤,而不是树仁中学的青绿色短袖短裤。
逼仄的门框,二人贴身而过。
7:19,钟声再次打响,童越刚跑到教学楼门口,又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看…
这次他才看清楚,那刺儿头的灰色短袖背后,印着另一所高中的名字:
江城市制造厂一中…
童越一愣:“是学生?
还是外校的?”
7:20,钟声最后一次打响,童越慌张的向教室跑去,因为刁老师的扩音机声传遍了走廊。
童越跑进教室,看到黑板上写了一半的英语句子:
The standard answer does not apply to everyone...
刁老师站在台上,低斜着瞥了他一眼,又瞥向他怀中的画册,接着收回冷眼,转过身,将视线落回全班同学。
童越松了口气,弓着身子快步躲回他的座位,讲台旁的单人座。
刚绕过讲台,童越一愣,自己的桌子竟然不见了…
他转头,才看到自己的桌子,被七扭八歪的挪到了一旁,就连藏在抽屉里的漫画书,都被甩到了地上。
童越站在中间愣了半秒,又转头看向全班同学,瞬间明了:
他这是被嫌弃挡黑板了。
草!
童越作为美术特长生中的第一名,幸运的考进了树仁中学。而文化课倒数第一,又不幸的让他成了班里的边缘人…
还好,他已经习惯了。
他将桌子搬到窗边,坐落后,又顺手翻起那本大卫图册,可刚一翻开,画册就卡住了…
大卫眉头紧锁,那封监狱来信,压住了他下半张脸。
他猛地将画册合上,心脏差点没跳出来,确认了周围没人在意他后,才坐直了身子,咽了咽口水,悄悄将书翻开一角,向信看去…
收信人一栏,让他一愣:
高二三班(此文飞)
“此文飞、此文飞?”
他抬起头,环视班级一圈:
“我们班有叫此文飞的?”
就当他正疑惑时,班级门口吨吨走进一个矮矮圆圆的男人,这人正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萧健。
童越叫他‘胖小儿’,北方方言,意思是胖胖的小伙子。
胖小儿对着讲台毕恭毕敬: “刁老师,打扰一下。”
门边走出来个通身黑灰的男生,他紧锁眉头,站在慈眉善目的胖小儿身旁,显得又拽又凶…
“刺儿头?!”
童越屏住呼吸,眼神正对上他,而对方也在盯着他…
刺儿头的眼神并不友善,一…二…三…第四秒,童越慌乱的低下头,又瞥见了他的帆布鞋…
ALL STAR、深灰高帮、鞋边裂口。旧的让人猜不出,这双鞋被他踏过了几个四季。
教室里一团团的窃窃私语起来…
“你先坐那”,班主任指了指后门边的空位。
那刺儿头单肩背包,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坐稳后,又从书包里有序的拿出了课本…
童越瞬间眼前一亮,这次挪座竟有意外收获!
坐在窗边的自己,与坐在后门边的刺儿头,正好形成了对角。
刺儿头虽然神情不善,却莫名令他想多看几眼,童越心想这下正好,可以看个够。
他从抽屉里摸出画本,远远地观察起来…
可良久,那刺儿头一直低垂着眼,专注刷题,始终没抬头。
童越突生悔意,当时怎么就没和他多对视几秒,就算顶不住的逃掉,也可以顺着他那高挺起结的鼻子,再瞥向他那隐忍的嘴角…
他的嘴唇,始终是紧闭的。
童越咬着铅笔,不禁猜想、那上下一样钝厚的唇,放松时又该怎么描绘。
童越拄着脸颊跑了神…
猝不及防间,刺儿头突然抬眼,精准的盯了回来,把童越逮了个正着…
下课铃打响,粉笔划喇黑板的声音却没断。
童越绷紧的坐直,眼神躲闪,失措的吐掉铅笔,假装翻起书来…
直到翻到画册尾页,他的心跳才恢复正常。
而尾页上,大卫的眼神特写,让他脑中又闪现出,那短暂的对视…
童越惊奇一笑,偷偷看向后门。
刺儿头终于看向了黑板。
他笑意未散的拿起画本,翻过那些之前画的素描大卫,最终停在一张白纸上,默画起来…
而刺儿头这种棱角分明的长相,让童越画的很是过瘾。
直到临近课间结束,刁老师才结束压堂。胖小儿拿着语文课本,吨吨的走了进来:
“大家先别走!让新同学、大家的新朋友,做个自我介绍!”
全班同学唰的回头。
童越持着画本,欣赏起他刚刚画的速写,又满意的看向刺儿头本人…
那刺儿头喉结一滚,神情充满防备,看起来丝毫没有和大家做朋友的欲望:
“我叫此文飞”
…
此文飞
童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上课铃打响,胖小儿大声的重复道:“他叫此文飞!比你们大一岁,已经成年了…额…”
胖小儿挠挠头,抬手一指:“童越!童越…“
童越僵硬的看向胖小。
“你们俩同岁,你带着新同学去熟悉熟悉学校!”,胖小儿笑容憨善的道。
那封监狱来信,和痛苦的感觉,一并在童越的脑中扩散,他僵硬的点了点头。
胖小儿摆了摆手,叫大家再休息十分钟。班里形成几撮讨论的团体,无一例外的,都是对转学生的好奇。
童越僵硬的合起画本,之前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惊恐。
班里嘈杂,他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连闻竞用她那张绝美无敌的脸凑近他时,童越都没回过神。
直到闻竞伸出她那紫色新球鞋,踢了踢童越的膝盖,他才回过神,却下意识的看向后门的此文飞…
人海那边,此文飞也正在看他。
童越猛地回过头,闻竞没好气的重复道:“吃不吃啊?大肠包小肠!”
“吃,吃…走吧,走吧…”,童越直愣愣的站起身。
闻竞一脸问号:“我说午饭啊,不是现在,你要是吃我现在就订餐了”
她掏出手机,又瞥了童越一眼:“想啥呢你?”
童越回过神,又朝后门望去,此文飞已经走了。
他有气无力的摇摇头,瘫坐回凳子上,没再说话…
心不在焉了一上午,童越满脑子都是收信人此文飞。
终于熬到午休,闻竞却改变了主意,又要打车去吃火锅。
临出教室前,童越思索再三,还是把那封信塞进了裤子口袋。
等二人坐在火锅店时,童越的心事再也憋不住: “竞子,转学生什么来路?你了解吗?”
闻竞坏笑道:“呦,你不是最讨厌听八卦吗?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
童越假嗔的‘哎呀‘了一声,闻竞才正经道:“好好好,我问我问,因为…
姐对他也很好奇!”
闻竞拿出手机,又瞥向火锅店外的小吃摊,向他指令道:“去,再给我买个大肠包小肠。”
童越这才将注意力转回给闻竞,一个假期不见,她美的更加凌利了,披肩长发又直又香:
“呦?女明星不用保持身材了?”
闻竞慵懒的窝进沙发,一手抱抱枕,一手持手机:“反正暑假表演课都上完了。”
等童越买好烤肠回来时,远远就看见闻竞坐直了身子,眉头拧紧,双手持着手机,飞速打字。
童越将烤肠递给闻竞,又探过头,想看她的聊天对话框:“怎么着?他是不是因为打架才转学的?”
没想到闻竞立刻按灭手机荧幕,并厉声道:
“打什么架?人家是个学霸,物理成绩没掉出过年级前十,你别招惹他!”
童越先是一脸懵,因为闻竞是他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二人无话不谈。
但很快,他又被调查结果震了一惊:
“他理科的?那他为什么转学?咱们学校不是只有文科吗?”
闻竞扣过手机,拿出香肠,咬了一大口,呛声道:“啧嘶…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吃你的涮肉得了。”
童越憋住剩下的疑问,默默涮起肉来。缓缓,闻竞又补充道:
“你别招惹他啊。”
童越再也憋不住,瞬间炸起毛反问三连:“我招惹他?我招惹他?我招惹他?!”
“后排的那几个男生,整天说我是娘炮、是二椅子,保不准这个刺儿头也会加入其中,我招惹他?!”
童越扯着破锣嗓子接连吐槽,表情很是傲娇,闻竞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哈哈大笑道:“刺儿头?“
就你这鸡窝头,还给人家起外号?“
童越蔫了下来。
闻竞嘴里塞满了食物,费力咽下后,望着他道:“还好你够漂亮,不然换张脸,都会被喷是杀马特。”
听到这话,童越笑了,却笑的无奈。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和大哥长的相似,而不是继承老妈那混血般的美貌…
俩人吃的很快,三口五口就走出饭店,刚好赶在打铃前返校。二人正说笑时,却在教室门口与此文飞撞了个正着。
此文飞的五官和他的刺头一样,很硬。
童越慌忙低下头,僵的动弹不得。此文飞也没让路,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僵持了几秒。
闻竞先打破僵局,猛抽了下童越的后背…
“啧嘶…疼啊!”
童越这才侧身让路。
见此文飞走远,闻竞指了指童越命令道:“别招惹他!”
“别招惹他”
“江城监狱”
“收信人此文飞”
“别招惹他”
……
这几个字如同幻灯片般,在童越的脑中放映了一整天。
20:10,童越再次看向手表,终于熬到了放学。同学们昏昏欲睡的开始往外走,童越又看向后门,那个座位已经空了,他叹了口气:“高二的第一天,真有够漫长…”
他将校服外套甩在肩膀上,只拿了画册,独自穿梭在人群中。
磨磨蹭蹭回到宿舍后,舍友高自强竟然还没回来,童越站在门口愣了几秒,直到听见蹲坑的冲水声。
人称‘千年老二‘的高自强,手里拿着单词书,从厕所里一瘸一拐的走出来…
他仰起头对童越一笑:“回来啦…”
童越挤出笑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坐回书桌前,他不想打扰高自强看书。
早就听说年级第一霸榜,是因为开了外挂,两千块一小时的名师家教,他几乎每天晚自习都跑出去补课…
而‘千年老二’家境贫困,人却刻苦和善。
童越从裤兜掏出那封信,低头看了好一会,缓缓,他站起身,打开了衣柜…
他那排花红柳绿的衣服下,隐着个灰色不透明的内裤收纳盒。
童越思考半秒,拿过盒子,扒开红橙蓝绿的内裤,将信藏在了盒子底部。
他松了口气。
操场上的玩闹声渐渐消散,童越拎着浴筐走出宿舍…
树仁中学右侧是一间写字楼,左侧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国际公寓。去年,童越的老妈为了庆祝他破天荒的考上重点高中,专门在这所公寓买了间望江房陪读,想到这事,童越满脑袋噩梦…
他毫不犹豫的走向右侧,朝后街跑去。
后街路窄,夜灯明亮,驶来的公交车没有停靠,因为街上早已没有学生的身影。童越无聊的向前走着,走着,远远地,竟看见了走来的刺儿头。
此文飞又是单肩背包,大步流星的朝他走来。
童越全身僵住,滞在浴池门口。
“还没回家?”此文飞竟然先开了口。
童越指了指浴池的牌匾,结巴起来:“我来洗澡…”
此文飞顺着望去,思索片刻又转头看向童越。
二人第一次近距离对视,童越抠着手心,定定的看着此文飞的眼睛…
他突然发觉,此文飞那谨慎克制的双眼深处,竟压着一丝痴执。
只是转瞬,童越又想起那封监狱来信,他不受控的眨眼,很快就低下了头,生怕被给看透…
却没想到下一秒,此文飞转身进了浴池:
“走吧,一起。”